婚宴——绿蜡
时间:2019-08-09 07:06:37

  她忍不住就叫一声,“马儿——”
  方骏顿了一下,没再扯开她的手,就着这艰难的姿势赶紧把东西收拾完了。
  苏建忠背着手在厨房门口看了一眼,见自家女儿如此,赶紧回房间躲起来。已经登堂入室,年纪也不小了,可以考虑结婚的事情。不然这么出出入入,也不是个事。他翻箱倒柜,找出自己藏起来的老存折清点数字,暗自追悔。早晓得就该多上班几年,现在女儿的身家不多,恐怕亲家母是会有意见的。
  苏小鼎不知老头子的烦恼,开始哼起歌来。她其实是个音痴,怎么都开不了嗓子的;也没乐感,听不出什么算好什么算高雅。可她现在就想弄出点儿声响来,还是铃儿响叮当,幼稚得要死。
  方骏一边听一边笑,等洗碗了后转身抱着她,跟着一起哼完了。
  “好听吗?”她仰头问。
  他亲一口,“好听。”
  不管是不是好听,她这会儿心情是很不错的。
  好心情一直维持到走出家门,方骏去路边开车,苏小鼎缩在公交站牌旁边等。
  来来往往的车和喇叭声,一而再再而三。
  她想换个安静的地方等,不料那喇叭声却仿佛近在眼前。
  抬眼,果然见一眼熟的大车停在路边,车窗半摇下,露出楚朝阳的脸。
  他瘦得有些吓人,眼睛有点落眶了,但车祸的伤好了。他推开了车门。
  “上车——”
  苏小鼎转身,往方骏离开的方向走。这家伙好讨厌,只是开个车而已,居然去了那么久,她已经等得不耐烦了。
  闷头走了一会儿,身后一股大力将她拽住了。因为太过突然,她几乎摔倒,幸而身后的人抵住。
  她回头,是楚朝阳。他白着脸,喘着气,面无表情,右手撑着拐杖。
  苏小鼎动了动肩膀,甩开他,退后一步。
  楚朝阳这才放了手,道,“你跑什么?”
  “我男朋友,马上来了。”她指指路边来往的车,“我得去找他。”
  楚朝阳喉结动了动,眼睛暗沉,这是动怒的前兆。许多年,这习惯还是没改的。他却硬生生忍住,道,“小鼎,今天是你生日。”
  “对。”她点头,“所以我要和我男朋友一起过,特别不想看见讨厌的人。”
 
 
第七十二章 
  楚朝阳从没想过会得到苏小鼎的谅解,一分的理由也没有。
  他拿到签完字的离婚协议时,还在医院。律师建议他休养好再去领证,也不耽误。他一刻也不能等,让助理找了轮椅,约着苏小蘸一起把证领了。
  苏小蘸见到他恨不得他去死,她母亲拦住她再次发疯。
  领证签字的时候,她的手抖成筛子,字迹模糊不清。
  工作人员再三确认,是自愿离婚吗?
  她母亲连连点头,自愿的,确实自愿。
  他看着苏小蘸白得没有血色的手背,感觉自己确实不是人。
  离婚证拿得很顺利,助理迫不及待要送他回医院。
  苏小蘸被她母亲拉着走,但还是挣扎着跑她面前丢下一句诅咒,“要死了还敢着离婚,你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你别想了,苏小鼎这辈子都不会和你在一起。她现在的男朋友比你好,你配不上她——”
  楚朝阳让助理把人挡开。
  苏小鼎谈恋爱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但对象是方骏却出乎他的预料。
  身在餐饮界,耳闻南山会所的大名,自然也听说过方骏的名字。只这人深居简出,从不参加行业内的活动,也少有社交,没见过面。
  沈文丽邀请方骏做王娜婚宴的试菜,江浩问过要不要引荐,他说目前还不需要。
  方骏怎么会和小鼎在一起呢?他们没有相遇的场合,没有互相了解的机会,甚至连话也说不到一起。
  虽然无数次告诫自己不要妄图得到原谅,但还是忍不住问了江浩。
  原来是明仁酒店的一场丧婚,将阳春白雪和下里巴人拉到一起。
  如果只是一时的新鲜好奇,他并不担心。
  “这次我的意见并不重要。”江浩对他从来诚恳,“王娜和阿姨不对付,但对沈川和方骏的话一向比较重视。方骏希望王娜能参考苏小鼎的意见,这很异常,他从来没有如此强势过。”
  楚朝阳在意的不是这个,而是方骏凭什么为苏小鼎说话。
  江浩看着他说,“他在追求苏小鼎。”
  不像。
  江浩道,“方骏跟向垣和沈川都不同,他对男女关系兴趣不大,一心埋头在钻研厨艺和调香上面。他也不耐烦追女仔玩,如果要玩有的是人主动陪他。”
  想了想,江浩又道,“唯一听说过的,他以前对向岚有些意思,但也作罢了。”
  楚朝阳越想越不对劲,越看越觉得眼熟,对上两次之后恍然。
  许多年前,他和苏小鼎的约会还骑着自行车的时候,有个少年开着拉风的超跑当着他的面堵人。
  那种寒入骨髓,被金钱和欲|望剥下脸皮,深夜辗转不能寐的感觉终身难忘。
  居然是他?
  原来,是他呀。
  沉寂无数年的心火又起。
  楚朝阳出院的时候并没有好完全,断骨起码需保养一百天,若不小心,形成二次伤会更严重。
  可惜他没有时间,整个苏家菜岌岌可危,所有事情全部停摆等着他来。
  郑洁云从海城来,带了一些不太好的消息。
  “朝阳,你得立刻做出决定。”她的催促并没有很用力。
  楚朝阳背对她整理衣服,冷淡道,“你不去刺激苏小蘸,就不会有这些多余的事情。”
  “等不了,她如果坚持不离婚,时间拖得越久对你越不利。”
  “如果我被撞死了呢?”他问。
  郑洁云有些艰难,“我没想到她会这么过分。”
  楚朝阳笑了笑,穿好衣服撑着拐杖走出病房。伤处还有些痛,但都不是大问题。方骏出手太快,秦海的反水在预料之外,他如果坐以待毙,等着的只有死。能在商海存活十年,凭借的是自己敏锐的判断和绝对不放过任何危机。他目前得到了自由,但需要单打独斗。
  郑洁云追着上去,“朝阳,我可以帮你。”
  楚朝阳看她一眼,摇头。他的人生,不会再被任何东西束缚。
  郑洁云似乎有些恼怒,“我爸在问,咱们什么时候结婚。”
  他回头,认真道,“郑洁云,我很早就告诉过你,不会有婚礼。”
  楚朝阳觉得婚姻是个好东西,可以凭借它得到许多。可当对象转变成他自己,他却不愿意了。
  如此多年的辛苦,摇摇欲坠的苏家菜,未来无限的自由,他想不到有谁有资格和他分享这一切。
  司机启动车,询问他先去公司还是先回家。
  家?哪里还有家呢?
  家不成家,公司也是一派颓势。他想着刚盘出去的两家店,去那边看看好了。
  车去,正碰上摘招牌。
  楚朝阳下车,仰头看着还崭新的苏家菜三个字。
  身后有车喇叭的声音,方骏推门而下。
  他看看方骏,再看看那即将落下的招牌,恍然大悟。
  “谢楚总成全,否则我短时间内真找不到合适的门店。”方骏伸出双手主动握住他的手,用力摇晃,“太感谢,终于也能开十八盘的店。”
  楚朝阳脸色铁青,一句也说不出来。
  “还要谢谢楚总教得好,照着你的办法使,果然很顺利就把店盘下来了。价格比我想象的低很多,太感谢了。”
  楚朝阳回头,苏小鼎坐在方骏的车副驾上。
  方骏握手完毕,叹口气道,“小鼎从没受过委屈。她现在承受的每一分,我都会原原本本地找回来,不管对方是谁。楚总言犹在耳,我真是一刻也不敢忘。”
  楚朝阳和苏小蘸离婚,除了公司和随身衣物外,什么也没拿,租住在一间公寓。
  那日天寒,秦海的官司扰得他心烦,郑洁云来势汹汹也让人不喜。他让司机开车出去逛逛,透口气。
  司机的车经过城郊的老社区,楚朝阳看见苏小鼎笑嘻嘻从一辆车里下来。她站在路边,似乎在催促车里的人,没几秒钟方骏就从里面出来。他拎了一个巨大的购物袋,里面装满了东西,露出一点新鲜的菜叶子。
  两人都在笑,手牵手往旧小区走去。
  楚朝阳有些恍然,翻出手机来看,是苏小鼎的生日。
  苏小鼎生在冬天,但她讨厌冬天,因为实在太冷了。
  她总是抱怨,说以后的房子里一定要有暖气,光脚踩地板上也是暖的。他就嘲笑他,有地暖的房子需要保持十分清洁,她这么懒惰的人恐怕干不了家务活。她振振有词,让他努力挣钱,以后过上能请小时工打扫卫生的生活。
  楚朝阳不想陷入回忆之中,让司机赶紧走。家里的保姆已经打扫好卫生,做好饭菜,一切东西都放在方便取用的位置。他吃了饭,独处了会儿,依然无法按下心火。
  叫来司机,车停在老小区的门口,等着。
  他不应该做这样可笑的事情,不会有好结果。
  可常年被压在胸口的许多话,已经压不下去了。
  时间一点点过去,等了不知道多久。那两人重新走出来的时候,夜灯已经上了。苏小鼎很开心,整个人靠在方骏身上。她就是这样的姑娘,真心喜欢谁的时候,身体就毫无自主地缠了上去。
  楚朝阳双手用力搓了搓脸,重新抬起头的时候方骏已经走开。车似乎停得有点远,苏小鼎在公交站台等。
  “开过去。”他哑着声音命令司机。
  苏小鼎看见了他,可她什么都没说,转身就走。
  楚朝阳突然就有了怒气,直接追出去。司机喊了一声,可他已经顾不得发痛的伤口。
  “小鼎,今天是你的生日。”
  苏小鼎表情鲜活,声音清脆。她毫不犹豫道,“对,所以我要和男朋友一起过,特别不想看见讨厌的人。”
  苏小鼎确实把楚朝阳放在讨厌的人这一栏中。不爱,不恨,只是讨厌。
  她觉得自己没理由被一个半残的人挡住,退后两步后准备绕开。那根拐杖却跟着来,又挡住了她的去路。
  “你想干啥?”她眉头挑得高高的,“打架吗?我跟你不太一样,对一个伤者动手有违道德。”
  “一定要夹枪带棒说话?”他开口。
  “能和你这样说话已经很好了。”苏小鼎看着方骏可能来的方向。
  虽然入夜,但路上依然有行人。两人挡在路中间,实在不便。楚朝阳道,“我们可以去旁边说话。”
  “不用。”她拒绝,“你长话短说。”
  楚朝阳道,“这里不便。”
  “那可以不说。”苏小鼎似乎看见方骏车的影子了。
  楚朝阳低头,想了想道,“小鼎,我说话算话,苏家菜现在已经完全在我手中。”
  “恭喜。”她甚至还做了个拱手的姿态。
  “我不后悔曾做过的事情。”
  苏小鼎不开口了。
  “但我不希望你误会。”他抬眼看着她,“苏家菜这快招牌,不仅仅对师傅和你很重要,对我也十分重要。当年,我没有别的选择。”
  她抽了抽嘴角,依然没吭声。
  “十年前,苏建民已经找好了买家,如果我——”
  方骏的车已经开到,大灯打开落在楚朝阳身上。他降下车窗,对苏小鼎道,“小鼎,上车。”
  苏小鼎冲他安抚地压了压手,转而对楚朝阳道,“楚朝阳,我和我爸从来没误会过你。苏建民什么个性,我爸比你更了解。他知道他一个人肯定守不住招牌,不是私下卖了就是被人忽悠着抢了。所以,他才又另外委托你一起照看。他和我都信任你,你即将成为我们的家人,你脑瓜子聪明,做事情有章法,我们认为你一定可以阻止苏建民犯傻。”
  “你是不是想说说是苏建民一定要卖招牌?所以你不得已和苏小蘸结婚,以女婿的身份说动他把招牌留下来自己使用。这方法算是把招牌保了吗?你是不是还觉得自己的婚姻就像一场潜伏,积蓄力量等着翅膀硬了再把苏小蘸踢开,招牌就真正是你的了?”
  “你还觉得自己委屈吧?不仅把婚姻贡献出去了,还背上道德的枷锁。”
  “所以你能到我面前,说你自由了,说招牌已经回到你手里了,说我误会了你?”
  “没有!我们从来没有误会你。”苏小鼎的眼睛里射出了火光,无数的夜晚,她因为想不通而睡不着。苏建民纵然私下要卖招牌,带着师傅和未婚妻信任的楚朝阳应该阻止才对。他没有,不仅没有反而同流合污了。那么,一定有比信任和承诺更重要的东西。
  钱,机会,野心。
  “你只是给自己找一个借口而已。”苏小鼎终于能吼出许多年的不甘心,“我妈病了,不知道要花多少钱。我爸无心工作,我大学还没毕业,摆在你面前的未来太难了。我们一家人会成为你的累赘。摆在你面前的两条路,一条本来就很苦,如果你反抗苏建民,那会更苦;另一条则是和苏建民合作,就轻松多了。”
  楚朝阳的嘴逐渐合拢,面色越来越淡。
  苏小鼎摇头,“我理解你的选择,我爸也理解。可就是因为理解,反而不能原谅。”苏小鼎摇头,“不,你现在已经是陌生人,谈不上原谅或者不原谅。”
  “以后走过路过,最好不要打招呼。我宁愿从来没有认识过你。”
  苏小鼎转身,走下街沿,拉开车门坐上去。
  她气呼呼地拴上安全带,“方骏,开车。”
  方骏抬手敬礼,“女士,遵命。”
  油门被踩下,车缓缓驶出街道,汇入安静的河流之中。
  楚朝阳看着那普普通通的黑色汽车,尤记得旧事。十年前,他骑自行车带着苏小鼎,留给方骏决绝的背影;十年后,他却独站在街边,眼睁睁看着她上了他的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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