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朝阳,这事和我有关。”她一字一顿道,“苏家菜出事,你用什么偿还我?”
海城开业的三家分店,虽然生意火爆,但还未回本。
“该着急的是我。”楚朝阳起身,“你若是担心,先回海城处理分公司的事情。改名字也好,换招牌也行,随你。”
郑洁云不可置信道,“你居然打发我?”
“我现在很忙。”他捡起请帖,拍拍她肩膀,“没工夫和你说废话。”
“楚朝阳,你给我句准话,到底怎么办?”她追上去,“苏小蘸是疯子,她搞这一场戏不过是想把你和苏家菜搞臭,让牌子不值钱。咱们现在去找接手的人,还来得及。海城,京城,我有办法——”
楚朝阳淡淡道,“你有办法,但我不会同意。牌子一天是我的,一辈子都是我的。”
郑洁云气急败坏,却逐渐明白他的意思。他与其无法挽回,沉浸在追悔之中,不如让别人永远无法得到而痛恨。
感情永恒的方式,除了爱,还有恨。
苏小鼎接到苏小蘸,问她怎么那么慢。
苏小蘸心满意足,“我挨个人送,服务员,领班,大堂的,后厨的,商务的。请她们到时候一定光临,中午来不了可以晚上,总之一定要喝我一杯喜酒。”
“我把请帖拿出来,说在十八盘办。真可惜你没在现场,没看到楚朝阳那张脸,马上就黑了。”她捂着眼睛笑,清浅的声音越来越响亮,最后干脆两手捂脸呜咽着哭。
苏小鼎不管她发疯,但是命要紧。她下车,将苏小蘸从驾驶座拉下来,自己坐上去。
苏小蘸抽抽噎噎,上了副驾,“回家。咱们还得把街坊和亲戚的也送了。”
苏小鼎开车,先把她送回家交给小婶。小婶其实十分不情愿去送请帖,苏小蘸自己拎着大大的两口袋往外走,十分坚决。
苏小鼎只好跟着她,但却并不上门。她道,“你先送这边,我去看看我爸。送完这块了,再给我打电话,接着送供应商的。”
苏小蘸点头。
苏建忠没在家,被方骏带去一个小公园,另外还有扛摄像机的小伙和拿话筒的年轻姑娘。老人家活了六十来年,没见过这阵仗,镜头前十分不自在。方骏为了缓解他紧张的情绪,一直在旁边逗他说话。
采访的小姑娘问完问题后,便有一搭没一搭地和方骏聊天。
苏建忠却从口袋里摸出手帕,将额头上的汗水仔细擦得干干净净。
苏小鼎想笑,也是开洋荤了。她见几人手里都没水,去旁边的饮料店买了几杯热饮,再加上一些小蛋糕和小零食,一并拎了过去。再去的时候,开始了又一次采访。这次苏建忠的表现好了很多,能清洗连贯地表达自己的意思。
方骏站在旁边看,偶尔插嘴补充一句。
苏小鼎等了一会儿,中间休息的时候把袋子拎过去给方骏。方骏见了她眉开眼笑,她小声道,“我过来看一眼就走,苏小蘸的这边的请帖发得差不多了,还得再进城。”
方骏亲了亲她的额头,引得记者小姐羡慕地眨眼。
送各样供应商就简单许多了。他们大多集中在各样食品批发市场,有门店,即使人不在,交给看店的也是一样。苏小蘸每送一家,便会亲自打电话,情绪平和地请他们一定要来喝喜酒。礼不必送,但是人到是最重要的。
一路微笑,仿佛一路献祭,埋葬那些过去。
折腾,全部送完已经几乎天黑。
苏小鼎累得打哈欠,得回店里急需督促一天的工作。
下车的时候,苏小蘸叫住她,“小鼎——”
苏小鼎转头看着她,她两眼红肿,泪光迷蒙。
“对不起。还有谢谢你——”
苏小鼎摊手,“这些废话就别说了,咱们现在做的都是生意。”
顿了一下又道,“而且,你这样做不一定会有预期的效果,希望你已经做好失败的心理准备。”
回到店里,人已经走空了。办公桌上放了吴悠的各种报表,物料基本上核对完成,在库房里封装成箱了。只要到时候直接搬过去安装就可以。
苏小鼎略松了一口气,坐在椅子上休息。
手机又响了,这一天天的,离开了手机就不能活。有时候她甚至怀疑,自己和这世界的联系是通过手机实现的。如果它没了,自己是不是又变成了孤独的个体?
多想没用,看了一眼,是个陌生的号。
接通,里面一阵噪杂的声音。
她喂了一声,对面依然没有应答。她只好道,“不说话的话,我挂了——”
“小鼎——”楚朝阳的声音。
苏小鼎二话没说,将电话挂断。
她把手机丢在桌面上,身体呈警戒的姿态。等了片刻,果然又响起来。
她缓缓放松身体,靠在椅子背上,眼睛的焦点集中在亮起的屏幕上。
许多年前,她惶恐无助,即将失去这世上最重要的一位亲人。她连续不断地拨打楚朝阳的那组号码,希望能得到他的回音。可惜他既不接,又不挂断,什么也不拉黑。他任由她一次次的拨打,任由那铃声在暗夜里重复了一次又一次,任由苍白的现实证明他还被迫切地需要着。
她无数次想,楚朝阳听着连绵不断的电话声,什么感觉?
苏小鼎起身,端起水杯去倒了一杯热水。
铃声响完一次,又继续再响。
她的身体已经彻底放松,能够正面审视过去的自己。
喝一口水,温热的液体充斥她的口腔,滋润她的身体。
什么感觉呢?
那个软弱无助的二十岁年轻女子,慢慢地站起来。她已经能掌握自己的身体,自己的理智,自己的情感。更重要的,她晓得自己可能要赢了。
手机一遍一遍响起来,仿佛一分一分地把债讨回来。
她开电脑,登录Q号和论坛号,给方骏发了个信息。
“马儿,你什么时候来接我呀?”
第八十、八十一章
苏小鼎想过十八盘开业那天会很热闹,但没想到气氛几乎爆裂。
两店同时开业,苏小鼎和方骏先去北门店招呼。
从早八点开始,陆续有各路花篮送到。最开始是方骏造势用的,南山会所和渔代表他自己,一口气往两个店送了十对花篮。紧接着是向垣,他是有钱的大老板,自然不能小气,又是各自十对;沈川委托叶岚,借口要结婚没钱,意思意思送了两对;向岚协同她老公,方洲和妻子,各家的长辈,来往过的生意伙伴,也有所表示。
不到十点,店门口已经排开了无数的鲜花。
她兴奋得脸发红,但也忧虑今天晚上打扫起来会很困难。
紧接着,师兄弟们也来捧场。
大师兄联合其它人,一口气也弄了十对花篮,还特别定了三桌。他们各自带着亲眷和朋友来,说要吃吃许多年没吃过的十八盘口味。
人来的时候,一路吆喝着,车喇叭震天,几乎没把路口给堵塞了。
苏小鼎只好带着他们介绍给方骏,一个个说。
“这是大师兄。”
方骏马上接一句,“记得,大师兄当年的一品汤最好喝。”
“这是二师兄。”
“二师兄的葱油熏鱼,我想了好多年。”
几句话出来,肚子纷纷圆了好几圈的师兄弟瞪大了眼睛。他们左右看,似乎想不起来哪儿认识过这样帅气的小伙子。
苏小鼎笑嘻嘻捶了方骏肩膀一拳,“看吧,真不是我一个人没认出来。大家都没认出来——”
大师兄很咋呼,“提示一个,赶紧提示一个。”
苏小鼎就要唱起来。马儿啊,三个字刚起,被方骏捂住了嘴巴。
然这歌给人的印象过于深刻,几乎所有人立刻想起来。一圈人,轰然大笑,声浪以苏小鼎为中心圈出去很远,惊得众人扭头来看。
方骏有些不好意思,说都是师兄弟,今儿他请客,大家不要客气。
因来的人太多,方骏又被门店经理拉走。
苏小鼎便化身领路的小姐,引着一众人进入店中。
其实,她也是第一次正经进去。原本不太统一的风格被修整了,花俏的各种装饰被拆掉,多用各种原木和绿植。包间隔墙被打开,大片大片的明档和落地玻璃,显得十分宽敞。透过透明的隔墙,能看见穿着洁白厨师服的工作人员忙碌。明厨亮灶,全部清晰可见。
刚把这边的人安排落座,西门店的门店经理来了电话,似乎有些吓着了。
苏小鼎见方骏忙着招呼客人,给他发了个短信交代,便开车过去。
车行一刻钟,远远便见一大片的彩色花篮和红色竖条幅。花篮从店门口一直排到路口,因为太多,重重叠叠放了四五层。竖条幅则是从楼顶坠下来,将整个店面的全部遮挡起来。
苏小蘸站在店门口,指挥花店的人继续从货车上搬花篮下来。
苏小鼎忙停车,奔过去道,“苏小蘸,你发什么神经?店都要被你淹了。”
苏小蘸对她笑,指指旁边拍摄和采访的人,“排场啊。开业的排场要有,不仅西门有,等下也会去东门弄。”
苏小鼎只好暂且按下去,进店招呼客人。这边来的多是方骏的亲友,比北门店的斯文客气了很多。他们先是聚在大厅看了一会儿,然后溜达着上楼转圈,对没有包间似乎不是很习惯,让服务员先安排了靠边角的座位。
方骏不在,苏小鼎也只被引荐过他母亲。然因老人家冷淡,也没太说得上话。她觉得这会儿去招呼客人,恐怕落下个喧宾夺主的说法,跟门店经理打了声招呼,便要出去带苏小蘸离开。
然人群中却见方骏的嫂子贺云舒走出来,她直盯着苏小鼎。
苏小鼎停住等她,她果然对她道,“苏小姐,你好。”
“你好。”她想了想该怎么称呼,最后还是道,“贺小姐好。”
贺云舒道,“妈在二层的角落里透气,那边清净一些。她想跟你说会儿话。”
居然要见面?还选在最忙的时候?
贺云舒不容她拒绝,轻轻推了一下,“走吧,别让老人家等久了。”
苏小鼎疑惑地往上走,在石头台阶上问了一句,“她这会儿心情好的吧?”
贺云舒抬头看她一眼,墨黑的眼睛笑了笑。苏小鼎立刻感觉方骏的妈妈真是会挑媳妇,贺小姐五官长相算不上绝美,但大方舒展,给人一种温厚的感觉。她的眼睛又黑又水,里面仿佛装了一个大海,随时给人感觉在微笑。没有侵略性,春风拂面,和谁都能亲近的性格。
“挺好的。今天是喜日子,不会有坏事。”
也是。方骏虽然嫌弃自家事情多,但恐怕是被关心和爱护的那类麻烦。
苏小鼎松了口气,跟着走进去。
穿过二层的开场大堂,角落里果然坐了一个人。
贺云舒半道上站定,“你去吧,我在这边等一会儿。”
是要单独谈话的意思?
苏小鼎走过去,率先喊了一声,“阿姨。”
老人家转头,上上下下打量她。
今天开业,方骏提前准备了两人的新衣裳。按照他的话说,新店新气象,里里外外绝对不能有一件旧东西。他自己的是亮灰色的西服套装,苏小鼎的则是浅粉色的羽绒大衣。甚至连苏小鼎头上的头绳和发饰,也是新的。
她拉了拉衣角,穿衣打扮应该是没问题的吧?
便又叫了一声,“阿姨。”
“听见了。”老人家道,“坐下吧。”
苏小鼎果真去对面坐下。
座位当着窗户,能看见下面绵延出去的许多花篮,源源不绝来的客人。
老人家叹口气,不知道是欣慰还是伤心,“我骏儿以后可累可累了。这么大的两个店,加上南山和渔,向垣那边又不放他。他虽然年轻,但也不是铁打的,哪儿能撑得下去?”
是亲妈。别人都看着热闹场子的时候,她想的却是儿子辛苦了。
确实,方骏最近是拼了些。身上的肌肉更薄了点儿,脸色也不是太好。偶尔半夜起来,能听见他不是很舒服的咳嗽声。她想着给他搞点什么清肺的东西吃,但也是忙不开,疏忽了。
“我看你也比上次瘦了,眼睛也落眶了。累得不行吧?”
苏小鼎有些受宠若惊,经历上次的冷淡后,她没期待老人家短时间内改善对她的看法。结果,人不仅对她十分温和,甚至注意到她也瘦了。
蜜糖来得太快,她稍微有些警戒心。
“趁年轻,能干的时候多干一点。”苏小鼎客客气气道,“主要今年事情都堆积在一起了,等忙完过年前后段,应该就可以缓缓。”
“咱们家,真不需要他这么拼命。我看了,心里难受。”
外面是如潮的客人,老母亲在这边心疼儿子。
苏小鼎安慰道,“方骏这次干得特开心。他说差不多三十年,头一回真想去做一件事。人有追求总是好的,我之前也劝过,但没劝得住。”
老人家似乎找到了赞同,点头道,“这么说起来,你也是讲道理的。”
苏小鼎腹诽,她好像没在方骏之外的人面前表现过娇蛮任性。怎么就不讲道理了?
不过,她还是保持亲切的微笑。
老人家时刻关注她的脸,见没有情绪波动,沉吟一下道,“开这两家店,他们一开始都瞒着我。我知道后,是不同意的。他爸爸和大哥劝我,说男人是要有些气性,不能被人欺负上门了还纹丝不动。我想想也是这个道理,要做就做起来,要干就认真干好。不过呢,一个家庭是有内外之分,有主有辅,有张有驰,才能跑得更快。”
苏小鼎本以为她会嫌弃自己和楚朝阳的过往给方骏招麻烦了,没料到提的却是旁事。
“别看我现在清闲,骏儿爸爸年轻的时候,家里和公司的杂事都是我一把抓的。要不是我在后面撑着,他在前头也不会放心。”
苏小鼎有点预感了。
“骏儿现在看着红火,其实身后空无一人。他若是累得病了,几头的事情烧起来,怎么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