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归我,我归你——言峤九
时间:2019-08-10 07:32:15

  姜芷溪望着他,细细望他熟悉又陌生的眉眼,开口才发现发不出任何声音。
  下一秒,肩膀承上一股重力,拉着她冲向那人的胸膛。
  柏翊就这么死死抱着她,病房里数人不敢动弹不敢说话,没人开口,房间里又陷入死寂。
  她不敢说什么,也不知要说什么,就连简单的抬手动作都做不出,变成了提线木偶,机械又僵硬。
  一秒,两秒。
  ……
  肩窝处传出一片湿热,越扩越大。
  姜芷溪被一根巨大的无形钢筋贯穿,定在原地,愣愣的,傻傻的,周遭世界与她无关,她失了触觉,失了五感,世界只剩肩窝处一片小小的濡湿。
  他哭了。
  为什么哭?
  见不到她?
  这些人逼他做不爱做的事?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她深深爱着的那个柏翊,那个在闪光灯下闪耀着月色光芒的柏翊,那个优秀的几近完美的人……现在,就在这里,被病痛折磨的不成人形。
  他痛吗?他该有多难过?他是不是恨得要与世界同归于尽?
  那些丑恶的、丑陋的、邪佞的、藏在心底最深处的恶意,就像毒液一样缓慢溢出来,侵占他身体的每一寸细胞和血肉。
  姜芷溪觉得,此时此刻,她比柏翊痛万倍。
  疯狂汹涌着的酸涩一霎时聚在鼻尖,酸的她当场就要掉下泪来。
  不能哭,不能哭……在他面前一定不能哭。
  强忍眼泪,于是眼眶憋的通红。姜芷溪终于抬手,抱着他的腰,轻轻拍了两下背。
  开口的前两次声道不出声,第三次,她终于发出一点声音,颤颤的:“……别怕,我不走,我一直在。”
  *
  突如其来的病情剧变是谁都不曾料想到的,柏文建召集了从前给柏翊治疗的团队,连夜讨论治疗方案。
  医生们各执一词,唯有周医生一言不发沉默到最后,医院会议室的灯彻夜亮着,无人入眠。
  而那边柏文建也处理好公司的事赶回医院,同样没怎么睡好,眼底有疲惫和淡淡乌青。
  他推门进来,看了一眼,问助理:“怎么样?”
  姜芷溪看到人,正要站起来问好,腕间却连着柏翊的手掌,一动不动死死贴在床沿。
  他就躺在病床上,侧着身,一手枕在脑后,一手握着她的手腕,眼神从始至终跟着她的脸庞移动。
  受伤的动物,又将自己隔绝起来了。
  柏文建冲她摆摆手,姜芷溪歉疚的笑笑,重新坐回去。
  助理悄声在他身旁说:“刚开始还是闹,见不到姜小姐就闹,凌晨四点又打了一针,直到上午姜小姐来了情况才好转,说要回家,姜小姐一直劝着,后来就一句话也不说了,现在情绪还算稳定。”
  上午见到姜芷溪,柏翊抱着她不停重复着“回家”两个字,几个人都没法把他从姜芷溪身上拉开。
  刚开始,姜芷溪难过的一个字都说不出,真的想带他回家,后来冷静下来,就抱着他柔声细语的哄劝。
  她说了很多,柏翊一言不发,但说到最后,他转身回到病床上躺下,姜芷溪知道他是听进去了。
  然后就是柏文建进门看到的场景,一直持续着,没有丝毫改变。
  他的情况治疗团队是全程监控的,其中一位劝慰柏文建:“现在这样就很好,虽然不配合,起码也不抵抗。”
  柏文建沉重的点头,无意识答:“……你说的是。”
  他又偏头看向周医生:“周教授,您怎么看?”
  算起来周医生跟在柏翊身边最长,从他第一次看病开始,就有周医生的身影,这么多年下来,他恐怕比柏翊自己还要了解他。
  周医生沉默片刻:“说实话,我不知道他的病什么时候能好转,也许就是明天,也许永远不可能。”
  柏文建深吸了一口气,许久,才道:“请您尽力,拜托了!”
  ……
  姜芷溪寸步不离陪在医院一整天,一天中柏翊活动最多的部分就是坐在床边,和她一起看夕阳。直到晚上十二点,才躺在床上浅浅睡去。
  她不敢走,怕手一抽离,柏翊又会醒来。
  夜里将近两点,助理帮忙,姜芷溪得以出病房换口气。
  没想到这个时间,没睡的不止她一人。周医生就坐在走廊里,似乎已经等了许久,见她出门,温和的笑笑:“我请你喝牛奶?”
  片刻后,她握着一瓶温牛奶落座在周医生身边:“您有话想说吧。”
  周医生笑:“姜小姐一直很聪明。”
  ……
  病房内。
  黑暗中,柏翊睁开眼,眼中没有一丝睡意。
  他稳稳起身,正常下床,走到门口。
  护工本来在小憩,听到细微的声响睁眼,看柏翊已经走到门前,吓得魂都要掉了,慌忙起身就要阻拦。
  柏翊回头,冷冷看了她一眼:“别多事。”
  吐字清晰,神情镇定,这表现哪里像个精神病人!护工竟然被他的表情吓到,果真站在原地没有动,也没有出声。
  他没有出去,推着门板开了一道细小的缝,于是门外的声音模糊传进来。
  ……
  陈医生喟叹:“我只是想同你聊聊,我们聊聊好吗?”
  姜芷溪尽可能让自己放松:“您想聊什么?”
  “聊聊你。”
  “我?”
  “对,聊聊你的病。”
  她笑:“我的病已经好了,您尽可以放心。”
  周医生仿佛很感兴趣:“情感缺失症自愈基本是不可能的事,我一直很好奇你从前是什么样的。”
  “我从前啊……”她抬头望了望天花板:“我是个很难接触的人,您可能想象不到,我有很多朋友,我正常交往正常生活,表现的像个正常人一样,但我无法对他们产生分毫感情,所有的一切,都是我幻想模拟出来的。我告诉自己我喜欢这个,我讨厌那个,假装自己知道喜欢和厌恶究竟是什么感受。”
  周医生侧耳,双手交握在一起:“那你能说说,具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有感觉的吗?”
  姜芷溪笑出声:“我不知道……好像是第一次柏翊握我的手?也可能是他第一次纠正我的错误,也许是他喝光了我煮的粥。现在回想起来,每次都有可能。”
  周医生问:“你们第一次见面是什么样的?”
  “第一次见面可不太美好。”可是她的表情却好像回忆起什么美好的事:“当时我受罚去他的班上做代课老师,他可是当众给了我难堪。谁也没想到,后来我们会产生那么多交集,哪怕他离开这里,在异国他乡停留那么久……我都没想到,一个脱离了我的生活的人,我会在心里默默记了那么久。”
  周医生道:“所以说其实从那个时候开始,你的病状就已经有了变化?”
  “现在想想,是这样没错。”
  “现在你确信自己已经好了吗?”
  姜芷溪苦笑一声:“第一次为一个人笑,第一次为一个人哭,第一次为了一个人恨不得与全世界作对……您说,我的病好了吗?”
  周医生不语了,气氛又沉寂下来。
  过了好一会儿,他再度开口:“你知道柏翊的病因在哪里吗?”
  她懵懵点头,眼神有一瞬空滞:“知道的……他不相信我爱他。”
  因为不相信,所以一直折磨自己,因为不相信,所以陷入巨大的痛苦中,因为不相信,所以终究还是走到这一步。
  “可其实……我是爱他的啊,我从没有爱过人,从没有这样爱过一个人。到底要怎么做,才能让柏翊相信我爱他呢?”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还是四更
第93章
  姜芷溪回到病房是三点以后的事了,柏翊还维持着她离开时的姿势,闭着眼侧躺在床上,呼吸平稳。
  这个晚上她只睡了四个小时,柏翊七点钟睁眼,姜芷溪就像有意识似的也跟着睁开眼。
  短时间的睡眠令她头痛,但并没有表现在脸上。
  两个人挤在不大的病床上,肌肤贴着肌肤,体温隔着体温。她摊手摸了摸他的脸:“睡的还好吗?”
  像反应迟钝的机器,半晌才有回应,他缓慢的点头,双眼从有焦距开始,就一直定在她脸上。
  医生目前给出的方案只能保守来治,需要他一点点接触外界社会,重新找回正常社交人类的感觉。但是柏翊现在明显对外人很排斥,连陌生的医生面孔进入房间,身体都会紧绷起来。
  姜芷溪不想逼他,就算时间再长也没关系,她可以等,等他慢慢变好。
  谁知道一起吃完早餐,柏翊突然开口,没头没尾来了一句:“你回家休息吧。”
  姜芷溪还当自己听错了,也没想到是对自己说的,完全没反应。身边的护工却停下了工作,又问了一遍:“柏先生您说什么?”
  他放下粥碗,面色虽然还是苍白,但比昨天要好得多。
  “这粥太难喝了,我要喝你煮的白粥。”柏翊抬手看表,表情平淡:“晚上六点前可以吗?”
  姜芷溪动作稍滞:“我吗?”
  柏翊点头,从桌边离开,径自走到窗前的沙发上,随手拿起一本书翻开,不再把视线放在这里。
  柏文建的助理轻咳了一声,快步出去了,没一会儿周医生的身影出现在门外,姜芷溪被护工提醒,才看到周医生对她比手势。
  “我出去买水,你想喝什么?”没急着出门,她问柏翊。
  柏翊没抬头:“不用了,你早点回去吧。”
  他的急性咽炎原本就没好,只输了一天液,昨天和前天又因为发病喊坏了嗓子,如今的状况是雪上加霜。早上醒来就挂了针,嗓音更是哑的不成声。
  温致昨天来过一次,下午三点左右。那个时候他还是处于不见外人的状态,姜芷溪没让他进去,在门外简单聊了聊。
  看样子温致最近过的也不太舒服,平时打扮精致的男人胡茬都冒了出来,他穿着最简单的运动套装,抬手摘掉鸭舌帽,撸着刘海往后压。
  短叹一声,压着声音问:“怎么回事?”
  一言难尽,柏翊离不开姜芷溪,她不好与他细说。
  温致的表情很难受,一手指了指自己咽喉:“刚才我听到他说话……”
  姜芷溪抿唇:“会好的,时间问题。”
  他像是接受了这个说辞:“他天生是唱歌的人,这把嗓子不能坏……”
  两人相顾无言,谁都没有心情多说两句。温致故作轻松的笑,临走前拍她的肩膀:“又要辛苦你了。”
  姜芷溪低头:“这段时间柏翊的事还需要温哥多费心。”
  “嗨,我们不说这个,他的身体要紧。”
  临走时,她曾低声说了一句:“我会让他好起来的。”
  也不知说说给温致听,还是说给自己听。
  直到现在,乍然听到他讲话是沙哑的仿佛或者砂石的声音,姜芷溪还是免不了心口一阵抽痛。
  想说什么,究竟是没说出口。
  转身出门,周医生顾自往角落里走:“听说他主动让你回去休息?”
  “是这么说了。”
  “怎么说的?”
  “……粥不好喝,要喝我煮的白粥。”
  周医生很敏感:“为什么是白粥,他爱喝这个吗?”
  经他一提醒,姜芷溪才想到些什么:“好像是有些不一样,他第一次生病,我买过白粥给他喝,后续生病我也都是煮白粥给他喝。”
  “喝过后就病愈了对吗?”
  “……这么一想确实是。”
  “这就对了。”周医生松了口气,又问:“早上他心情怎么样?”
  “没感觉不高兴,也没感觉高兴,很正常。”
  男人挥手,脸上露出一丝高兴的神色:“行了,你放心回去吧。”
  怎么能放心?昨天上午柏翊见不到她的场景还历历在目,闭上眼全是那样的画面,一想起,肩窝处就滚烫滚烫,好像他的眼泪还在。
  看出她的犹豫,周医生再度给她安心:“从他目前做出的举动和说的话来看,他这是自己敞开心扉愿意接受治疗了,我们要为他创造能够痊愈的环境。换句话说,你不可能一辈子都跟在他身边寸步不离,这是他为了接受这一点做出的第一步。没有道理病人自己想好了,我们却阻拦他,你如果想叫他尽快恢复正常,那就听他的,回家休息,晚上六点带着粥回来,一切都会好的,相信我。”
  听完这番话,姜芷溪还是决定做出尝试,重新回到病房整理自己东西,两分钟内打算离开,柏翊没有掺手,也没吭声。
  走之前她还是略有犹豫:“那我先回去了,你如果想见我,就给我打电话。”
  柏翊说:“走吧,叫薛助理开车送你,回来记得带上我常穿的那件灰色长袖。”
  “还有呢?”
  这次他终于放下书,淡淡的目光看向她:“想要我送你回去吗?我去问问周医生。”
  姜芷溪短暂怔愣:“那我走了,你要乖,听医生的话。”
  这次他重新低头,不再回答了。
  姜芷溪当真回去休息了,上床前把手机铃声开至最大,设定了三四个闹钟,每隔两小时自动响一次。
  谁知这一觉很是好眠,连骚扰短信都不曾有,再醒过来是下午三点。
  手机里除了中午周医生发来的一条微信,没有任何消息,微信内容只有一张照片,柏翊在吃饭,看上去十分正常。
  至此,她终于彻底相信周医生所说的话,放心去厨房煮粥。因为工作和学业的关系,她已经很久没有亲自下厨,柏翊也很久没有吃饭她煮的饭。时间还宽裕,除了粥,姜芷溪又做了好多小菜装进保温桶里。顾忌到医院人多,因此做的分量也比较足。
  医院的饭菜即便是特供也不合柏翊的胃口,他挑食,只有姜芷溪做的东西才会全部吃进去。如果有可能,她希望柏翊可以一直吃到她做的饭。
  重新回到医院是五点四十分,比约定好的时间还要早到二十分钟,护工接过几个重重的保温桶是,小声在她耳边说:“从下午四点开始,柏先生就站在窗边看了几十次了,等你呢。”
  “我离开的这段时间,他还好吗?”姜芷溪心口有点酸酸的。
  护工忙不迭点头:“很好呦,按时吃饭按时喝药,其他时间都坐在那边看书。”
  那是昨天柏文建助理临时买的书,没怎么挑,也不知道他平时的阅读口味,挑的范围很广。一本关于博物馆的书,一本美术史,日本小说,还有一本研究心理的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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