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人呼吸渐渐平稳下来,手松开一点,从她手中拿过水和药,看也不看就吞下去。
这么配合……一直在旁边观察的女人面露意外。
他并没有好到哪去,衣衫凌乱不堪,脸颊和左耳都有血痕,手腕更是惨不忍睹。姜芷溪从他身上找不出狼狈,只有因伤凭添出的几分冷厉。
两个人,相顾无言。
柏父开口:“剩下的事有我处理,我找人送姜小姐回去。”
这么大的事,因她而起,姜芷溪再不懂人情世故也知道现在不是离开的好时机,何况柏翊一身伤,明显要去医院,这种时候她怎么能走?
柏父看出她的意思:“姜小姐不用自责,想必也受到了惊吓,回去好好休息吧,小翊有专人照顾。”话落就叫助理送她回去。
柏翊握着她的手紧了紧,又松开,眉眼沉沉,抿着唇一言不发。
姜芷溪没有再争辩的力气,没有选择回学校,而是回了家。
姜爸爸还没下班,姜妈妈约了小姐妹在家里打麻将,没想到她会回来,一边搓麻一边问:“溪溪饿不饿啊?自己点个外卖吧,你爸爸今晚加班。”
她随口应了一声,进了自己房门才发觉步伐沉的厉害。衣裳脏了,换下来丢进衣篓,她冲了足足一小时的澡,闭上眼睁开眼,面前全是白天他打人的画面,还有最后分开时充血的双眸。
那个药瓶……
*
七点半,卫衍川弹过来视频,小屁孩正在中二期,非得仰起脸摆个架子才会说话:“姜芷溪你在哪呢?”
姜芷溪就靠在自己床头,懒洋洋的语调:“你管我?”
卫衍川嘿了一声:“怎么就管不得你了?说让你八点进家门,跟你开玩笑呢?”
“你先管好你自己行吗?这次月考物理及格了吗?我跟你说,你妈妈可是告诉我了,如果你成绩还上不去,就要我以后走读监督你学习了。”
戳到软肋,一下就松了。卫衍川软下来:“你能好好说话吗?动不动拿成绩威胁是不是爷们儿?我还不是关心你,我哥们儿说那个体育场下午出事了,吓得我作业都没写就来找你。”
她心口一抖,放平语调:“我好着呢,你别瞎操心。”
“得嘞,所以下午那人是男是女?”这个话题是绕不过去了。
“没事儿了?没事儿就挂了,再见。”姜芷溪说完就挂,不给他继续废话荼毒耳朵的机会。
……
这个晚上注定没法平静,她握着手机发了一晚上的呆,九点一过,拨出柏翊的电话。
嘟嘟几声响,漫长的令人煎熬,电话被接起,没人说话。
“……喂?”
这个回应等了很久,等到她以为对方接起电话是错觉,才等来一声冷淡的“嗯。”
“你……怎么样?”
“没事。”他还是惜墨如金。
“在医院吗?”
“家。”
“哦……”姜芷溪抓着床单,垂首说不出别的话。
“你爸爸有说什么吗?”出了这种事,她几乎没可能继续做他的家教了吧。
“没有。”
今天没有,明天也会有的。
等了一会儿,他似乎换了个地方,话筒里有呼啸而过的风声。
“姜芷溪,你在哪?”
“我回家了。”
“你有事吗?”
“没有啊。”
“你……能不能来我这里。”
现在吗?已经九点了,姜爸爸刚回家,姜妈妈还在打麻将,初秋的夜晚不暖和,外面车渐渐少下来,家家户户亮起灯,这是归家的时刻,不是离家的时刻。
可是那句拒绝,姜芷溪奇异的说不出口。更~多~资~源~在~公~众~號:【A n g e l 推 文】。
“……那你等等我。”
*
裹着薄毛衫和帽子站在街边打车时,姜芷溪仍是觉得自己脑袋不清醒,一脑热答应,一脑热瞒着父母出门,一脑热要去见一个奇怪的人。
可是一切都如此顺利,连后悔的机会都没有,出门就有车,一路通畅无阻,进柏翊家的小区大门时,连认识的大爷都没有像往常一样和她说两句话。
他好像就等在门口,甚至还没按响门铃就开了门。可是进门也不说话,柏翊转身往厨房走,不一会儿端一杯热水出来给她。
姜芷溪抱着热水,暖意很快就上来。手掌缩了一半进袖口,不知是冷,还是怯。
这屋子果然如他所言,只有他一个人在住,天亮到天黑,太阳升起又落下,始终只有一个人。
“怕吗?”他突然开口。
“怕什么?”
“怕我?”
她一时回不上来,怕吗?白天他举动癫狂,收不住手的暴力,姜芷溪确实是怕的,甚至不敢靠近,可她无从解释持续到现在的快速心跳,还有独身一人来见他的勇气。
好像这一刻才意识到,柏翊不是和卫衍川在一条水平线上的可以当做弟弟的人,他是一个男人,已经成年的,与她性别对等的,有独立思考能力的,具有压倒性体力的男人。
姜芷溪最终摇头,她想自己应该是不怕的。
他没有开全部的灯,屋子里还有点暗,靠在沙发上,面含讽刺:“为什么不怕?你也看到了,我不是普通的孤僻,我有病,随时可能发病,控制不住。接近我没有任何好处。”
接近我没有任何好处,你还一而再再而三不怕死的靠近。
作者有话要说: 第二更
第9章
姜芷溪喉间干涩,半晌才找回自己的声音:“我不喜欢说大道理,但这个世界上本来就是有很多不一样的东西,我不能因为有的人和我不一样,就把他另眼相看。他只是与我不同,况且这不是可以选择的东西,我没有理由害怕。”
“你真的理解我的意思吗?往后我还会有控制不住的时候,只要在我身边,随时有危险。我不需要朋友和家人,往后也不需要。你说不害怕……要付出不害怕的代价。”
一番话说的生冷,极尽冷漠。
她顿了顿:“我以为你叫我来,不是为了说这些。”
……
“姜芷溪,你为什么来?”
她尽可能摆出一副轻松的样子:“你因为我打架,因为我受伤,如果这个人不是没心没肺,就不该放着你不管。”
柏翊身上可以看到的伤口都经过了处理,留着显眼的伤痕在皮肤上,乍眼。
“你大可以不管,我不需要你因为良心受谴来关心我。”
“柏翊,我们可以好好相处的,任何一段非自然关系的开始,感情经历不一定都能摆上台面。”
他不说话了。
今天,姜芷溪正式将他看做一个与她放在对等位置的人来交谈。终于轮到她主动,她长长的吐出一口气,好半晌才问:“今天,为什么要那样帮我,你可以不动手的。”
“我不喜欢看别人碰你。”
白天她想了很多种理由,万万没想到是这一种,还是听不懂的这一种。
事情已经发生了,她也不想再深究,轻叹一声:“好吧,我欠你一声谢谢,如果以后有需要我的地方,你可以随时来找我。”
“什么意思?”
“发生这种事,你爸爸应该不会选择让我这样的家教继续留在你身边。”
她说的很直白,柏翊却听的直蹙眉:“这是谁说的?”
姜芷溪抬头,她的表情写满了理所当然。
“不会。”他停了半晌,淡淡抛出一句。不仅不会,如果哪一天她主动提出辞职,恐怕他的父亲威逼利诱还会把她“请”回来。
气氛终于好转了一些,姜芷溪不再继续问下去,转到了正题上:“让我看看你的伤口好吗?”
“没什么好看的。”
“医生怎么说?”
“没说什么。”
她再一次叹气,语气里有点无能为力的意思:“我们才刚约好了要好好相处的吧?你这么说话,让我怎么接?”
柏翊没答,过了一会儿,却主动偏过脸,把受伤的地方给她看。
脸颊伤口不大,只有一道划痕,有淡淡的药水味道。耳朵上的伤口就比较严重了,包着纱布,浸出一层血,掩在发丝旁,看的她的心尖发颤。不由让她回想起下午他浑身是血的模样。
不由得,伸手上去碰了碰。
他很乖,一动不动给她摸,不喊痛,不说任何话。
姜芷溪看的心情复杂,暗地里决定明天买双份的虾仁做给他吃。柏翊却被这目光看的不自在起来,站起身,神色略不自然:“时间不早了,你先休息吧。”
“休息?”
他蹙眉:“这么晚了,难道你还要回家?”
姜芷溪再看墙上的表,指针愉快的划过了十点,直往十一点奔去。慌忙拿出手机看,爸妈的电话没有打来,这个时间通常他们已经休息了,如果没有电话,说明也没有发现她离开家的事。
可是再怎么说也不能住在柏翊家里啊,怎么都说不通吧。
“我还是回去吧,父母会担心。”
柏翊紧跟着拿起桌上的门卡钥匙:“我送你。”
“我自己没问题。”别开玩笑了,他还是个小孩呢,就算是个男孩子,也是个小孩,这么晚女生出门不安全,小孩出门同样不安全。姜芷溪自己担风险没问题,不能再拉着他出错了。
他率先往门口走:“除非跟我一起,否则我不会让你单独出门。”
这话放在任何人身上,还有争一争的可能性,但柏翊从不开玩笑,他说出这种话,姜芷溪只觉得他真的会做出这种事。站着门口和他对峙半晌,败下阵来:“知道了,我就住这里行了吧。”
柏翊听了没说话,竟然给房门设了个反向密码锁。
“房间在二楼,你自己挑。”
姜芷溪看着那个密码锁,没说出话。
柏翊站在门口,眼底一晃而过犹豫,问她:“今晚让你八点前回家了,他没有说什么吧?”
“什么?”她一时想不到他在说什么。
他厌烦于重申一遍:“中午给你打电话的人。”
她回忆了好一会儿,再一联想这个八点,才想到他说的人是卫衍川:“你听到我们讲电话了?”
柏翊抿起唇。
“他随口说的,你用不着在意,我家没有门禁。”
“他……是你男朋友吗?”
姜芷溪把帽子摘下来,也没多想:“是我表弟,和你一样,比我小两岁,今年上高二,很喜欢打篮球。”
他先是眼神变了变,随后蹙眉:“我已经成年了,没有比你小两岁。”
她不在意这种细节,小两岁小两个月,归根到底又有什么区别?
“好吧,你现在要休息了吗?”
柏翊转身,果真就往楼上走:“我睡了,你自便。”
现在不知道该如何定义他的身份,学生?异性朋友?应该算朋友了吧。但不管是什么身份,要她在他家里过一夜,姜芷溪还是有点接受不了,更别提培养出睡意。
等完全听不到楼上的动静,她又去门边试了一次。柏翊换了指纹锁,连门卡都打不开,除非她愿意翻窗出去,否则真就如他所说,出不了这个房门半步。
彻底死了心,就在一楼坐了一会儿。再打开手机时寝室群已经有了99+的消息,翻上去全是孙顾白的废话,这家伙一个词发一段,肆无忌惮的刷屏,吐槽在游戏里遇到的奇葩,语气激动又兴奋,感叹号都数不过来,一会儿说这个奇葩声音好听,一会儿又说起别的,也不知道是高兴还是不高兴。
她看了几行没有再看下去,想到他的书房,决定去书房打磨打磨时间。
这个书房不小,环式嵌墙的书柜,从底到顶,保守估计有上千本书。看几行就能找出规律,基本是按类别划分。最左边是历史类,整整齐齐的一面墙,她不感兴趣。再往后涉猎更广,语言、社会、甚至还有经济。整间书房个人风格极其浓厚,看得出不是填鸭式塞满,而是陆陆续续放进去。
基本看完了所有书类,姜芷溪找不出一本感兴趣的,她高中选文科,上大学念的也是文科类专业,对于这种太过理性化的书籍不感兴趣。柏翊果真无趣,竟然找不出一本小说,哪怕寓言故事也行。
她不由想起了那天上楼时他正在看的《一个叫欧维的男人决定去死》,她看一眼墙壁上的《微观经济学》,想起他说的话。
“随便看看。”
哎,可能真的是随便看看吧。
……
姜芷溪在书房消磨了一小时,抱着一本讲埃及历史的书趴在桌上慢慢睡过去了。
又过了不知多久,书房的门被轻轻推开,她睡的很熟,即便坚硬的桌子不够舒服。
柏翊在门口看了会儿,拿起墙壁挂钩上的薄毯盖在她肩膀处。她睡着的样子更是不具侵略性,柔的要融入水中,长发温柔的披散开,因熟睡而微红的脸颊,长而翘的睫毛。最美是那颗缀在眼尾的泪痣,添几分楚楚可怜。
壁灯开着,吊灯关了,熟睡的身影处在半明半暗的交界处,随时准备着入画。
这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她莽撞的闯入一个自己并不了解的世界,不骄不躁,真实的向他表达一切想法,好的、坏的、喜欢的、不喜欢的……没有因为他的冷漠而离开,也没有被他的真实面孔吓跑。她现在睡在他的书房,身上披着他的毯子,几小时前她颤着嗓子告诉他:这世上每个人都不同,生病不是他的选择。
柏翊一个人生活了十几年,生活没有任何出彩,隔离外界般活在自己的世界,没有感情也不需要感情。他没有碰到过令自己困惑的事,今天,他终于遇到了足以让自己感到困惑的事。
他看了好久,看到出神,看到想不通自己在做什么。
鬼神神差般的弯下腰,伸手,轻轻环住她的肩膀与膝弯打横抱起来,不顾散落在地上的毯子,找到房间将她安顿在床上。
柏翊有失眠的习惯,常年失眠,常年睁着眼度过漫漫长夜。今晚,他做了一个好梦。
*
姜芷溪睡到了自然醒,醒时大脑尚未恢复正常运转,还没搞清楚状况,甚至抱着被子换了个方向。直到最后一点贪睡的睡意跑开,再也没办法继续睡下去,才懒洋洋睁眼,揉着惺忪睡眼坐起来。
四四方方的房间轮廓逐渐进入眼帘,白色调装饰,空荡荡的房间,陌生的柔顺剂味道。
姜芷溪彻底清醒了,记忆一瞬间回归脑海。这里是柏翊家,没记错的话她昨晚在书房看书不小心睡着了,可是怎么醒来就自己跑去了房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