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承明一惊,猛地抬头问道:“爹,你想做什么?”
韩兴旺冷哼,讥笑:“想做什么?我管不了你们,总有人管的了你们。”
韩承宗不可置信的道:“爹的意思,要去告我们不孝?”
韩兴旺自顾冷笑不语,但那表情显然说明,如若他们不给他治腿,他就会去告他们不孝。
韩承续急了,要是被爹告了不孝,谁还愿意把自家闺女嫁给他?他忙道:“大哥,你那里还有多少银子,赶紧拿出来,给爹医腿,家里银子全都是你花用的,现在该你出力气的时候。”
韩承宗也道:“倘若你不怕爹告你不孝,将来继学继文考不了科举,那便捂着银子发霉吧。”
碍于名声,韩承明最后不得不把兜里仅有的二十两银子掏出来给他爹医腿。韩兴旺望着那二十两银子,不觉得欢喜,只觉得失望愤怒,这儿子不是没银子吗?现下怎么掏出银子来的?
面对着爹娘兄弟异样的目光,韩承明咬牙道:“这是我全部的银子了,你们再让我掏银子,也没了。”
韩兴旺满不在乎,他本就是自私之人,已经看清几个儿子的不孝与无情,又怎么会在意他们日子过得如何,径自拿了银子,让柳菊花带他去镇上扎针。
二十两银子对于农家人来说挺多的,在乡下都可以置办几亩地,可用在医腿上,不过半月的费用。韩兴旺想要医治好他的腿,没有几百两银子,是不行的。但家里已经没银子了,怎么办呢?哪怕让几个儿子现在就去挣,也不够他的买药钱。
眼瞅着医治有了效用,韩兴旺怎么甘心如此放弃,他拉着柳菊花的胳膊:“你帮我去求求韩泽,求求他,让他借我些银子,行吗?”
柳菊花抽开她的胳膊,垂头说道:“你又不是不知道韩泽的狠心,他哪里会借银子给我们?”
韩兴旺冷哼:“你不过是不想去罢了,韩泽是你儿子,只要你豁下脸面,撒泼耍赖,他难道还能不管你?即便他不愿管你,也得顾忌他那儿子,但凡他想让韩书博读书科举,碍于名声,他就不能不管你。”
柳菊花心道,她要真那样做了,韩泽肯定恨死她,日后再不会管她,就那半碗肉,她也别想吃到。
经过这么多事情,她也算看清了,承明三兄弟她指望不上,日后想要不饿死,还真的靠着韩泽。所以她不能为了老头子,把韩泽得罪死了。
韩兴旺脸色一沉,凌厉的逼问:“你不愿意?”
柳菊花看着他,直言道:“我不愿意。你的腿是承明三兄弟弄断的,他们自己没本事,找韩泽算怎么回事?”
韩兴旺倒是被她说的一愣,继而讽笑道:“你现在倒是知道韩泽不是我儿子了,你当初算计他的时候,怎么没想到?”
柳菊花被他说中心思,心下恼羞,怒道:“不管我怎么算计韩泽,我都是他娘,跟你有啥关系?要怪就怪你家祖坟不好,不利你们这些子孙后代。”
说完丢下他跑了。
韩兴旺呆在床上,不敢相信那女人说跑就跑了,真不管他了,恨得使劲捶打着床,都是白眼狼。
没银子,不仅是韩兴旺没法治腿,就是韩继学韩继文也交不起束脩,无法继续在学塾里读书。韩承宗韩承续更是娶不到媳妇,偏柳菊花每天还能有半碗肉吃。
要说换成以前,柳菊花看着几个孙子,见他们眼巴巴的盯着她碗里的肉,她还愿意分几块给他们吃,经过这些日子的冷脸,她早已心寒,就是她宠着的孙子,也得不到她一块肉吃,更逞论其他人。
家里气氛一片冰冷,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小心思。
韩继学撺掇的韩继文没考成院试,本以为能安下心读两年书,等到他成了童生,谁知爷爷腿断了,需要花费大笔银子,现在两兄弟连书都不能读了,对此他耿耿于怀,找到韩承明:“爹,你有没有想过分家?”
韩承明眼睛闪了闪,接着颓丧的摇摇头:“你爷爷不会同意的。”
韩继学当然知道爷爷不会同意分家,可办法是人想出来的,只要想法子,总能达成目的。
韩继文在旁边说道:“爹,我打算抄书挣银子,若挣到银子交了束脩,我可以继续读书吗?”
他已经不敢指望爹娘了,还是自己想办法吧,举人他不想的,总得把秀才考了,好歹有个功名,将来可以在镇上当个教书先生。
韩承明眼睛一亮:“可行吗?”
韩继文点头:“学馆里有许多学生都在抄书,能挣不少铜板。”
韩承明满意的点头,现在他真有些喜欢这个儿子了,他看向韩继学:“你呢?怎么打算的?”
韩继学心里暗恨,其实他早已在抄书,也挣了几两银子,都偷偷的存着,没想韩继文这个傻蛋竟然把这事情抖了出来,他只能道:“爹,我也可以抄书。”
韩承明笑了:“行,只要你们挣到束脩,就让你们继续读书。你们去科举的银子,爹来想办法。”
韩继学提醒:“还是先分家,不然挣到银子,爷爷也会让拿来给他治腿。”
韩书博已经是秀才,他已然迟了他许多步,如若在再追赶不上,待到韩书博考中举人,他有种感觉,那时,他就会永远活在韩书博的阴影下,再不能寸进。这让他怎么可能甘心,那就是一个小傻子啊,凭什么要被他压制的死死的?
可大伯一家搬去县城,他即便想做些什么,却碍于人小势微,没有银子铺垫,束手束脚什么都不能做,只能先谋算家里,一切都得等到他成了秀才,有了些能力,才便于行事。
韩承明一凛,“对,必须分家。”
然而,他们想分家,却不是那么容易的。别说韩兴旺不同意,就是柳菊花也不同意,不分家,几个儿子都是劳力,田地里的活大家一起做,重活累活不需要柳菊花,儿子就能做了。
一旦分家,老头子腿断了,地里活她是不指望儿子帮忙,那么只得她自己做,她可不愿整日里耗在田里做农活。借故两个小儿子还没成家,坚持不分家。
可韩承宗韩承续两人知道家里银子都给爹治腿了,此时他们已经不想着家里能给他们娶上一房媳妇,对于分家,他们欣然赞同,分家后,他们能得到几亩田地,再去镇上找些活做,一年下来,总能存几两银子,用不了两年,就能娶上媳妇。再则说,像他们这种没成亲,便分家有了田产的,反倒好说媳妇。
韩兴旺柳菊花没了法子,只能耍赖不愿分家,几个儿子心中怨恨加剧,对待两老也没了好脸色,话里话外带了埋怨。一家子父母兄弟,看对方不像家人,反倒像仇人,日子过得吵吵闹闹,矛盾不断。
在韩继文抄书挣得二两银子交了束脩,去了学馆读书后,矛盾激化,韩承续韩承宗以为爹娘又贴补了大哥一房,更是怨恨爹娘偏心,丝毫不在意他们。韩兴旺以为儿子有银子也不愿拿出来给他治腿,恨上了儿子,又在韩继学有意无意的挑唆下,全家人又干起了架。
打过之后,韩承宗韩承续对爹娘彻底失望,也没说分家不分家,兄弟俩默默去了镇上找活做,一年到头也不回家,除了吃喝花用,每年还能余下几两银子,这让他们看到了甜头,更是不愿回家。
韩继学终于用计赶走了两个叔叔,本以为不用自己抄书才能交束脩,哪里想到他爷爷被几个儿子伤透了心,觉得儿子都没用,哪里还能指望孙子,根本不肯支持他读书。每到收获季节,卖了粮食,就把银子拿去医腿。
韩继学看不到希望,暗地里望着老爷子的目光含着刺骨的寒意意。
韩继文不注意瞧见哥哥的眼神,狠狠的吓一跳,之后更加沉默,空闲下来便抄书,却暗暗注意哥哥的动作,发现他竟然在给爷爷下药,他不知道那是什么药,却眼见着爷爷的精神一日不如一日,他吓的心都快要跳出来。
...
韩泽一家搬去县里,就没再关注韩兴旺柳菊花他们,韩书博在县学读了半年书,便随官学里的同窗去游学,游学回来已是两年后,这时候韩舒馨、韩舒晴都已定亲。
韩舒馨的未婚夫是韩书博在镇上的同窗刘瑜,刘瑜与韩书博同时考中秀才,却比韩书博大六岁,两人同在县城官学读书,又是一个镇上出来关系较好的同窗,韩泽一家搬到县城后,韩书博经常邀请他到家里做客,无意间见到韩舒馨,感慨于她的温柔贤淑,无意间得知她竟跟着韩伯父读书,听她一言一行皆能说到他心坎里,想到家里在给他说亲,便起了心思。
韩泽对于刘瑜挺看好,这孩子虽没有书博的天资,努力努力考中举人没用问题,长长见识,如若遇到一个好老师,再过个十来年,便是进士也有希望搏一搏,且这孩子心性良善,为人至诚,舒馨性子宽容柔和,两人倒也相配,便同意了他们的亲事。
至于韩舒晴,这孩子一向有主意,她不愿嫁到言情书网,规矩多,也不愿找什么读书人,她觉得书读的多了,心眼子就多,要过一辈子的人,她不愿费那心思算计,不如找个心思单纯的,日子过得舒坦,肯定也不能嫁到农家,韩泽舍不得。
不过,也合该这孩子有些运道,郡城豪绅王家三子王允,为人纯善,唯有一点身子有些弱,家里长辈不想着他出息,只想他能安安稳稳过一辈子,而他也不幕功名利绿,整日游山玩水,闲暇度日。不知何时相中了韩舒晴,竟托媒人上门提亲。
韩泽也很是意外,王家远在郡城,怎么会向他们家提亲?
韩舒晴也不知其中缘由,待到看见王家长辈,才恍然大悟,私下里同韩泽说:“上个月我同娘去远山寺上香帮过她们......”
韩泽欣慰的笑笑,家里日子好了起来,几个孩子不再如以往那么懦弱胆怯,性子变的坚韧不失良善,做人做事有自己的见解,这很好。哪怕她们日后嫁人,他也不用担忧。
他笑着问道:“你觉得怎么样?那王允虽说身子弱些,但不妨碍寿数,性子纯善,不慕功利,很是附和你的要求。”
对于和爹爹讨论亲事,韩舒晴还是有些害臊的,她支支吾吾的没说出个所以然。
韩泽了然,他说道:“有何想法,同你娘说,爹总归是要考虑你们自己的想法的。”
韩舒晴一喜,轻轻的点头。
翌日,葛红布找到韩泽斟酌着说道:“舒晴的意思,那王允既然身子弱,想来日后成亲不会纳妾,只要王家答应王允不纳妾,她便同意这亲事。”
韩泽丝毫不意外舒晴会有这样的想法,这孩子可比她姐姐有主见,但他也不担忧刘瑜纳妾,毕竟他出身农家,家里没有那么多银子支持他纳妾,即便日后他中了举人进士,那时候两人有了孩子,感情深厚,别说不可能纳妾,即便他想纳妾,韩泽也有法子使得他不敢纳妾。
而王家却不同,现下他们同意王允日后不纳妾,自然省了他许多心思。
韩泽把要求委婉的说与王家听,王家虽意外,倒也理解,韩家不缺银子,家底殷实,人家也没想着拿闺女搏前程,只想闺女日子滋润,如何不行呢?
再说自己孩子身子弱,没功名前程,自家不嫌弃,但想要娶到合心意的儿媳妇,不拿些诚意出来,怎么行呢?况,以自家孩子那身子,并不适合纵欲,不纳二色有利于修身养性,他们没什么不同意的。
两个女儿成亲,韩泽自然给她们准备了丰厚的嫁妆,庄子田产、院子、铺子,金银玉饰、绫罗绸缎,书籍......只给一个女儿置办嫁妆,就用了将近一万两银子。待到她们成亲时,韩泽又私下里给她们每人五千两银子。两个女儿用了近三万两银子。
看的韩茂德王兰花以及来参加婚礼的村里人咋舌。
岳家给的嫁妆太丰厚,王家本就是豪绅,不觉得有什么,但儿媳妇是他们亲自挑的,儿子喜欢的,他们不在意那么多,哪怕韩家不给一点儿嫁妆,他们也欢喜。可刘家一众人,却被狠狠的惊到了,对于新媳妇再不敢轻视半分。
两个闺女嫁人后,回了门,韩泽见她们都挺好,放下心来。
韩书博今年方才十三岁,乡试三年一考,去岁的乡试他没参加,两年后的乡试,他预备去试一试,这两年他还打算去游历。
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韩泽觉得书博在学问积累已经够了,缺乏的是见识,出去看看,也不错。
韩书博又在外面游历一年,甚至还写了一本游历时的所见所闻,寄给韩泽观看,不仅如此,他此次游学,到了江南,在江南拜了一位大儒为师,这位大儒要么不收徒,收徒必中进士,他共有八位徒弟,却有两位考中状元,一位成了榜眼,一个考中探花,其余几位也都是两榜进士,这几位徒弟在官场上也都有所建树,有一位更是进了内阁。
韩泽看着儿子寄来的书信,忍不住叹息,资质、运道、家世,能占一样已经不错,他这儿子可能是小时候受了苦,现在苦尽甘来,所有的好处都往他身上堆,他不成功,谁成功?
半年后,韩书博游历回来,在家里读了几个月书,收拾行囊去了郡城,此次乡试韩泽并没有陪他一起去,毕竟他在外面游历了几年,已经能应付任何事,而且他二姐在郡城,到时候自会照顾他。
一个多月后,韩书博以第一名解元的成绩,中了举人。
这时候,韩泽他们一家已经在县城待了五年,这五年只逢年过年回家祭拜祖宗,除此就没回去过,此次孙子中举,韩茂德打算回去祭祖。
然而刚回了乡下家里,韩承明就哭着喊着过了报丧,韩兴旺柳菊花双双死在屋里。
韩茂德一惊,过后就忍不住在心中咒骂晦气,他孙子中了举人,好容易回来一趟,竟赶上这种事,柳菊花一辈子不干人事,临死了,还要恶心他们一下。
韩泽面上看不出什么情绪,看了眼韩书博,说道:“到底是你奶奶,去送她最后一程吧。”
韩书博点头,心中苦笑,他对柳菊花这个奶奶没感情,再没感情,也是他奶奶,他的给她守孝。本来准备参加明年的春闱,看来是不可能了,罢了,再过三年,他更有把握考中状元。
韩泽拍拍他的肩膀,“顺其自然吧,你现在不过十五岁,年龄小了些,磨炼几年,进入官场,更让人信服。”
韩书博点点头,“爹,我没事。”
韩泽嗯了声,这孩子他还是比较放心的。
韩兴旺、柳菊花死的比较突然,韩承宗前两年当了上门女婿,在镇上安了家,一年回不来几次,韩承续娶了邻村的闺女,但和爹娘闹得不堪,两口子在镇上做活,在镇上赁了屋子,也很少回来,等到韩泽一家到的时候,他们两兄弟才携家带口的哭喊着回来。
韩承明看到他们来了,才找到了主心骨,拉着韩泽就道:“大哥,娘的身后事,我听你的。”
韩泽顿了顿,皱眉说道:“娘毕竟已经是你们家的人,该如何办就如何办,需要什么同我说便是。”
人死如灯灭,以前种种,也只能放下。
韩承明松口气,只要韩泽愿意出银子就好,然后又看向两个弟弟:“爹的身后事咱们兄弟三个商量商量。”
韩承宗垂着头说:“我是赘婿......”
韩承明阴着脸:“哪怕你是赘婿,爹的身后事,你也得出一份力气。”
韩承续拉拉二哥的衣襟,劝道:“算了吧,到底是咱们爹娘,咱们身为人子,送他们最后一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