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姝顿了一瞬,便回过神来,“没想到你来了这里,白白叫我担了心,我还以为你去了哪处呢。”她说着,伸手请道:“倒是叫我来巧了,你们快一道坐下吃罢,虽然不多,但应当也够吃了。”
锦瑟惯来不客气,闻言坐了下来,石桌上已经摆满了点心,还有一些精致小菜和一壶酒,花样繁多,可见是花了心思的。
锦瑟看了一眼纪姝,眼眸微转,伸手拿过石桌上摆着的糕点却是不吃,而是慢悠悠摆弄端看。
沈甫亭缓步走来坐下,仿佛当锦瑟是空气,随她来去,完全不管,任是如何都是平静不起波澜。
但在旁人眼里,却是两位已经熟悉到不需要用言语来打破疏远的距离。
纪姝心情明显差了许多,连笑都淡了些许。
锦瑟看着桌上小菜,开口笑盈盈道:“纪姑娘的手真巧,往日我倒没见过你这样烧菜请我吃?”
纪姝闻言笑道,半点不觉尴尬,“锦瑟过奖了,在府中自然是厨子做的好,又怎好抢了他们的活,我许久未曾下厨,手艺有些许生疏,你快尝一尝,不知和你往日在陶公子那处吃的有无差别……?”
她说着一顿,似才想到了陶铈,“你怎么住到沈公子这里来了,先前离开也不说一声,我着人寻你,也是遍寻不着,还打算托葛公子去寻。”
锦瑟轻飘飘看了眼沈甫亭,似笑非笑,“沈大夫这么出挑,自然是招女儿家喜欢的,我若不早些下手,恐就叫旁人夺了去。”她话间没有半点担心,好像将沈甫亭当成了玩具,巴不得人来争抢,才更生乐趣。
院子里瞬间静了下来,连后头郁郁寡欢的玄机都巴巴抬头,瞅向这里看热闹。
匹献一脸恍惚看向锦瑟,这天上地下可从来没有见过这么直白的女子,三天两头表一次白,追求的攻势可真是火热至极。
沈甫亭闻言似乎早以习惯,淡淡扫了她一眼,全做没听见,提起筷子用了小菜,完全没将她放在心上。
纪姝一阵讶异之后,见沈甫亭并未理睬锦瑟,便又恢复了寻常,可面上还有一二疑惑,只得话间委婉问道:“可你先前不是一直和陶公子……”她话间一顿,又转而解释,“我不是那个意思,只是先前见你与那陶公子很是要好,如今怎生突然一朝散作两处?”
双儿忙在一旁接话,“是呀,当初锦瑟姑娘您不是看中了陶公子吗,怎么一转眼又看上了沈公子,哪能变得这么快呀,你可不要玩弄人家沈公子,他只是个大夫,经不起你这般玩闹,断然不会像陶公子那样,每日里给你穿金戴银,采买衣裳的~”
这一番话倒是将沈甫亭拉下了水,哪个男儿愿意被人这般比较,在这世道之中,无财无势便是原罪,当面戳穿,多少伤人自尊。
纪姝闻言面色一冷,“你再这样说话就不必跟着我了!”
双儿吓得连忙住了嘴,不敢再多言一字。
“二位不要介意,是我管教无方,叫她胡言乱语说了这般难听的话。”纪姝微微起身向他们施了一礼,表示歉意。
锦瑟看着主仆二人一来一往,眉眼弯弯,颇为玩味。
“纪姑娘不必道歉,双儿姑娘说的本就在理。”沈甫亭看向锦瑟认真道:“在下确实是玩不起的人,也决计不会像陶公子那般呵护姑娘家如掌上明珠,也不会给姑娘采买诸多,锦瑟姑娘还是另寻别人罢。”
纪姝忙开口替锦瑟解释,“沈公子误会了,锦瑟姑娘断然不是那样玩闹的人,她先前也是真心喜欢陶公子,才会与他交好,绝对是真心实意的人,万不是我们双儿说的这样!”
锦瑟嗤笑一声,轻飘飘的无所谓道:“谁说我喜欢陶铈了,不过是闲来无事逗趣的玩意儿罢了,不想却那般没有意思。”
纪姝闻言一顿,看向她颇有几分同情,“锦瑟姑娘不必妄自菲薄,你本就是真心实意与他在一块的,只是陶公子这人……确实不是良配……”
她说着微微垂眸,似有几分难言,“我先前着人去寻你,略有听闻陶公子身旁有了别的女子,如今见你这般也知晓了他一贯是个风流的,都怪我先前没有打听清楚,便以为他是真心喜欢你的,却不知反倒害了你,错付一番真心……”她说着面露自责,抬眼看向她,“锦瑟你也不必太难过,你这样好的姑娘家,陶公子不珍惜你,是他的损失。”
这话可都被她说了,如今倒像是锦瑟被抛弃了,伤心过头转而找了沈甫亭为下家,毕竟陶铈是个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的风流浪荡子,哪能真在一根树上吊死?
锦瑟闻言似笑非笑,“你倒是知晓得一清二楚,比我还门儿清?”
纪姝闻言垂下眼睫,十分愧疚。
这个中真假自然不关沈甫亭的事,他也无意去管,他放下手中筷子,“原来在下锦瑟姑娘喜欢得是陶公子,那又何必在我身上浪费时间,以姑娘的本事,那位公子还不是手到擒来?”
“他不得我欢喜,自然是要丢掉的,又怎么能再捡回来,更何况区区一个玩意儿如何比得上你,我待你是真心实意的喜欢,只要你跟了我,你想要什么我都能给你弄到?”锦瑟说着将手放在了沈甫亭的手背上,笑颜盈盈,话间带着几分诱哄。
纪姝手中的筷子“啪嗒”一声掉落在地,双儿更是瞪大了眼,不敢相信天下竟有这般不要面皮的女子,当着众人的面就敢动手动脚!
匹献目瞪口呆,叹为观止,他这辈子从来没有想过自家公子会被人这般占便宜,甚至是觊觎良多,往日在九重天上哪里有这样胆肥的,但凡是知晓自家公子的,哪个又敢招惹?
便是倾慕其的仙子们,也是连话都不敢多说一句,哪有这般出挑的,这……这分明就是将自家公子当小白脸看待呀?!
沈甫亭神情淡淡收回了手,玉面上没有一丝表情,似乎强压着情绪才没发作,眼中神情却冷的吓人。
院子里头的气氛凝塞至极,紧绷压抑的让人头皮发麻。
锦瑟见他这般,心中越发愉悦,既然不从了她的意,那他也别想好过。
纪姝见这般只得尴尬一笑,开口好声好气缓和,“大家先吃菜罢,都快凉了。”
第26章
一顿饭吃得不欢而散,沈甫亭便更将锦瑟当成空气视而不见,无论怎么招惹都是平静漠然,很是乏味。
他越发这样刻意忽视,锦瑟便越发生了兴致。
沈甫亭与老者说的第七日不知不觉间便到了,夜里寅时还未到,葛画禀慌慌张张来了客栈,请沈甫亭过府看病。
锦瑟见葛画禀来寻,心中了然,身形一转先行到了葛府,果然见葛画禀的祖父卧病在床,时候将至。
她微微一笑,当即掩了气息身形,躲在房梁之上静看,不多时,葛画禀便拉着沈甫亭疾步进了屋中。
“沈兄,你快帮我祖父看看,也不知怎得,突然便成了这样!”葛画禀满眼害怕,连宫中御医都说没有法子,叫他一时慌了神,不知所措的像个孩子。
沈甫亭上前看了一眼,葛老还有一二精神尚存,只是到底油尽灯枯,眼中多少失了神采,“请葛兄去外头守着,不要让任何人进来打扰。”
葛画禀连忙应声退出去。
沈甫亭上前,坐在老者身旁,“先生可想明白了,所求为何?”
葛老轻轻摇头,微微张嘴,却是说话都没力气,他慢慢开口,一字一句说得极慢,“公子说的对,老树尽折会有新芽长出,我已然尽了力,余下的江山就让后生们去守……”
他抬眼看向沈甫亭,神情平静,“老夫这一生再无所求,等我离去,这颗心公子便拿去罢。”
人生在世就有所求,这是人之常情,并没有什么不对,只是这个老者心窍太过剔透干净。
他其实可以求很多东西,比如改天命延寿数,比如祈葛家繁荣昌盛,求子孙福庇,甚至更多,可他什么都没有求。
这世间何人能做到真正的无欲无求,便是神仙,也不可能。
沈甫亭神情微顿,起身向他恭敬行了一礼,“多谢先生成全。”
老者微微颔首,沈甫亭去了外头,让葛家人进来送老者最后一程。
屋外夜深春色浓,屋里却满是哭泣悲戚,寅时将至,天际隐有星辰坠落。
沈甫亭静站在园中,看着天际似在送这位老者离去。
“善人的玲珑心除了引人归善,没有半点用处,你要这颗心做什么?”锦瑟缓步走出屋檐下,像个不谙世事的小姑娘,满是好奇。
“与你无关。”沈甫亭平淡扔下一句话,便提步往前走去。
锦瑟上前几步,话间满是骄纵,就像一个高高在上的大家小姐施舍家中长工,“我可以帮你,只要你和我在一起,我可以给你弄到你想要的一切。”
可沈甫亭又岂是那等吃软饭的小白脸?
他闻言轻嗤一声,话间已是不耐,“不要再跟着我,我的耐心是有限度的。”
“我的耐心也是有限度的,你一而再再而三的拒绝我,可有想过后果?”锦瑟心中不悦,那清甜的声音带着阴戾危险,叫人无端森然。
沈甫亭却是充耳未闻,一步未顿离开这处。
“我与你说话,你竟敢不理不睬?”锦瑟当即伸手,袖中飞出几枚绣花针,带着凛冽的风劲猛然袭去。
沈甫亭回身接过冲他后脑勺的绣花针,周身突然浮起白色仙气,隐隐约约似有黑色烟气萦绕其中。
锦瑟唇角微微弯起,正欲施力。
沈甫亭手间轻转,猛然往一旁击去,绣花针带着凛冽的力道尽数嵌进了假山石上,山石上瞬间裂出了几条肉眼可见的缝隙,似乎轻轻一碰就会粉碎。
锦瑟手中销铁如泥的绣花线被这般一带,凛冽可怕的力道顺着过来,震得她手臂发麻,锋利的锈花线轻易便划破了她的手掌,血迹顺着绣花线一滴滴滑落在地,鲜艳如红梅绽放。
天际远远传来声音,那人语气淡淡却隐含戾气,“再让我看见你就杀了你。”那声音风过无痕,消散在黑沉夜色中。
锦瑟手掌一阵尖锐的疼痛,手臂的麻意还未退散,心中怒意越盛,抬眼看去,眼前的人已经行迹无痕。
她面无表情看着远处天际,猛然抬手收回了带血的绣花线,针一离石,山石瞬间轰然碎去,散落了一地粉尘,随风散去。
温热的血迹顺着细白纤细的指尖滴滴滑落,她面皮满是阴沉,眼中煞意毕现。
真是越来越有意思了……
老者死后,沈甫亭守过了头七,待老者安安稳稳行了身后事才来取心。
明明人死如灯灭,这些都是毫无意义的事,可他还是等了,而有些事情就是这么阴差阳错,他难得生了一回怜悯之心,却造成了极大的麻烦。
头七过后便是老者的下葬之日,沈甫亭在最后一日去了葛家灵堂。
葛画禀依旧跪在灵堂前头,只是神情动作都静止着,连灵堂中随风摇晃的白布都静止不动,凡间的时辰都停在了这一刻。
沈甫亭缓步走近堂中的棺材,里头躺着一个面目安详的老者,他抬手隔空取心,却感觉到老者胸膛已经一片空荡。
玲珑心不翼而飞……
沈甫亭神情一顿,眼中神色顿时一沉。
不可能,这七日他一步未离,没有人能在他眼皮底下取心!
身后忽而传来了女儿家甜甜的声音,“你想要的是这个吗?”
沈甫亭当即抬头看去,便见一个女子安安静静的站在灵堂外头,一身鲜艳的红衣在灰蒙蒙的夜色中极为醒目,手中拿着的东西微微泛着光亮,是老者的玲珑心。
锦瑟看着手中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拿到的心,面露甜笑,瞧着很是乖巧软嫩。
十世善人的心果然不同于寻常人,已经脱离了血肉所化,成了一块晶莹剔透的玉石,里头似有什么隐隐流动着,没有一丝杂质,比寻常人的心纯净百倍。
她转动着打量了一眼,看向他轻轻笑起,“我见你一直不来取,便先帮你拿出来了,我是不是很贴心?”她眉眼盈盈笑着,像一个讨好卖乖的小姑娘,甜得极招人喜欢。
沈甫亭闻言并未多言,抬手伸向她,面无表情开口,“给我。”
“给你也可以,只要你答应跟我在一起,我就把这颗心给你。”
沈甫亭慢慢收回手,看着她神色未明,话间轻吐几字,危险隐显,“给不给?”
“真是可惜,你回答错了……”锦瑟话间遗憾,看向手中的心,笑眼弯弯,兴致勃勃,“这颗心生得真好看,你既然不要,那我就把它打磨打磨,做一条脚链子,一定很好看~”
她话音未落,沈甫亭显然耐心尽失,突然往她这出袭来,几乎眨眼便至眼前,凛冽的仙力袭来,直冲她的命门。
那凛冽如刀的仙力极为锋利,还未靠近她,便隐有划破她娇嫩的皮肤。
她黛眉一蹙,当即足尖一点,猛然往后退出数十米,身如轻燕踏上屋檐,“我拿到的东西就是我的,你有本事就从我手里夺回去~”
沈甫亭一击出手,胸腔瞬间仙力翻涌而起,隐有无法控制之相,翻江倒海的疼意引着他生生一顿,待回过劲来当即飞身而上,跟了上去。
二人一追一赶间,天边渐渐泛起了鱼肚白。
锦瑟不耐烦再跑,随意下落到了悬崖上,身后一阵凛冽的仙气袭来,连一刻都不曾耽误。
锦瑟身姿灵巧,翻身躲过,在凛冽的悬崖之上微微一转,又回了峭壁上。
仙力擦过她的裙摆磅礴而去,“轰隆”一声击向地面悬崖,震耳欲聋,山体微微摇动,半截山壁碎塌而下,落入了深渊。
锦瑟看着出现的巨大的窟窿,看向随后落下的沈甫亭,“沈公子好狠的心肠,竟然这样对待我?”
沈甫亭玉面生冷,根本不耐烦与她多言,人刚落地便一刻不停攻来。
锦瑟冷冷一笑,一个翻身而起飞快避过,鲜红色的裙摆飞扬,几乎是同时手间用力,狠狠捏碎了手中的心窍!
心窍里头流动的东西瞬间凝涩成石,蔓延至外,彻底变成了一块石头,再没有半点光亮,在她手中碎成了粉末,顺着指尖洒落,随风扬去。
锦瑟翻身落地,裙摆荡起,还带起了些许粉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