乱葬岗一旦成为乱葬岗,便不会再有改变,凡人都觉死人晦气,根本不会来此。
他们便越发壮大,冤死的鬼魂越来越多,而那墓穴里沉睡的美人也睡成了宝贵的文物。
千年的时间,新鬼变成了老鬼,朴素的鬼风已经改变,鬼魂哀怨的越久,戾气便越大,从成日里哭哭啼啼到成日里互相围殴,俨然成了一窝斗鸡。
可即便如此,它们依旧不敢接触那气派的坟头,那是它们这处乱葬岗最出名的名胜古迹,无数路过鬼魂都喜欢晃来逛逛,顺便看看“文物”。
‘文物会醒吗?’一只紫衣鬼魂飘在半空中,凄凄怨怨道,看着像是随时要哭出来。
‘这个话头昨日里不是已经讨论了一夜吗?’一只绿衣鬼提出了异议。
‘不只是昨天,连着去年前年,我们都在讨论这个话头~’坐在自家坟头上的橙衣鬼魂虚捂着自己的嘴,有点反胃。
场面瞬间陷入了寂静,也觉有些乏味,这翻来覆去就这么点话头,确实腻的想吐。
远处传来了一声鬼叫,如同见了鬼一般。
一群鬼魂完全无视,这样的地方,间歇性的抽风多的是,早就见怪不怪了。
‘文物醒了!’
此话一出,整个乱葬岗的鬼魂瞬间沸腾,一瞬之间就飘去了墓穴里头,整个墓穴已经不堪入目,石壁上全都是被破坏过的痕迹,显然是发泄后的产物。
它们不敢真往里头去,只敢微微探出脑袋观察,原本盖着的棺木已经掀开,棺木里头空空如也。
它们正待搜寻,便被猛然吸进了墓穴里头,阴影处慢慢走出一个人,美艳的面皮满是阴沉戾气,阴恻恻的模样极为骇人,“沈甫亭呢!”
一群鬼魂瑟瑟发抖,瞬间吓成了灰白色,‘姑娘,我们这里平常不来人,您都在这里睡了整整两千年,可从来没见有人来看你……’鬼倒是一摞接一摞的……
锦瑟微微一顿,混沌的大脑终于开始清晰起来。
她只以为自己睡了一觉,而封印就像在昨日一般,却没想到睡了这么久,难怪醒来的时候,连指头都是僵的。
沈甫亭这个畜生,竟然真的封印了她,待她出去后一定要血债血偿!
可惜她出不去!
她一时怒不可遏,在墓穴里头又是一顿狂轰乱炸的破坏,吓的所有鬼魂变成了半透明,落荒而逃。
整个乱葬岗的震动持续了好几日,鬼魂本就歪斜的坟头更是七外八斜。
这处寸金寸土,地盘本就拥挤,性子又都是乱七八糟的,这下可是掀翻了天去,成日里为了那一毫米地皮拼命斗殴,很是热闹。
锦瑟对自己造成的动荡全无所知,她在这里叫天天不灵,叫地地不应,对沈甫亭可谓是恨之入骨,恼的每日去墙上刻他的名字,天天换着法子诅咒他不举!
她在凡间听过,这是对男子最恶毒最伤自尊的诅咒,那些男子一听都是暴跳如雷,她发誓出去一定不止剥他的皮,还要让他彻底失去他的自尊,让他生不如死!!!
可是她终究熬不过时间,堪堪千年过去,她就累了。
她已经想了数万种折磨沈甫亭的法子,墙上也早已花的刻不上他的名字,全变成了模糊重叠的划痕,看上去颇有几分古旧的美感。
连诅咒的话也没了新意,沈甫亭这个名字都已经让她念到了吐,便是连做梦都会喊他的名字,乱葬岗的鬼魂都以为沈甫亭是她的情郎,让她日思夜想,辗转反侧,咬牙切齿?
它们虽然有些疑惑,但并未奇怪,在它们看来,锦瑟就是适合这种噬其骨,饮其血的爱情。
锦瑟也不耐烦解释,闲着没事干就吸过那群鬼来胖揍一顿,弄的那群鬼越发神经错乱,成日叨叨个没完。
日子又过了一千年,锦瑟终于开始放下仇恨,认真琢磨出去的法子,她苦心孤诣琢磨了一万年,也没琢磨出法子,到最后甚至忘了自己死乞白赖琢磨这玩意儿干嘛……
两万年过去,锦瑟已经记不清沈甫亭的模样了,只记得他们之间的血海深仇。
她是个图新鲜又爱找乐子的妖怪,便是连恨都没耐性长久,乱葬岗的鬼魂越来越会捣腾,乱葬岗每抬过来一个将死之人,它们都会去将人家祖宗十八代挖一遍,那个中的故事可就多了,光是家族情史就可以絮叨好一阵子,生生吸去她不少注意力。
到了三万年,锦瑟已经习惯了墓里头的生活,整日里睡觉,没事便缝补缝补自己的衣裳。
沈甫亭的名字已经很模糊遥远了,她脑中里全都是故事,听的多了,便开始混淆了主角儿名字。
日复一日,记忆越来越模糊。
到了四万年,她已经彻底忘记了自己为何会在这里,只隐约记得一个畜生,叫什么来着,她给忘了,只记得让她恨的牙痒。
那些鬼魂都说,那畜生是个话本里的艳情角儿,风流浪荡的很,是个惯爱采阳补阴的下流胚。
第68章
锦瑟一觉到了天亮,爬出棺木,在墓里头溜达了一圈,然后又开始修补“床榻”。
她只有这么一处床榻,还是木头做的,自然要十分重视,好在她的手艺不错,每日修补,这棺木到现下都还结实着。
她忙忙碌碌了一阵功夫,便到了听艳情话本的时候。
白日里那些鬼魂都会飘回来,陆陆续续往她这处来,因为她家坟头是方圆百里最气派的,每每讲故事都是往她这处来。
孤魂野鬼们进来先唤了一声老祖宗,然后极为兴奋的飘到一旁等着,它们都是趁着半夜的功夫,去外头到处搜罗话本,就是为了在老祖宗面前博个彩头。
毕竟谁要是话本吸引人,老祖宗可是有赏的!
就像上一回那只绿衣鬼,得了一个霸道娘子之娇夫撩人的故事,听的老祖宗极为欢喜,随手便提升了那只鬼的修为。
这一提升可不得了,一跃便成为了它们乱葬岗的明日之星,叫众鬼羡煞不已,每日想着报复一番。
锦瑟斜靠在棺木上,以手托腮,看着墓里的鬼魂们,慢悠悠道:“今日可有什么有趣的?”
绿衣鬼当即站了出来,“老祖宗,我今日可得了一个有趣的话本儿,是关于万年以前仙妖大战的,叫我与美貌仙帝不得不说的爱恨纠葛。”
这话一出,众鬼魂纷纷扼腕,这个噱头未免太大了一些,它们找来的那些家长里短的鸡毛蒜皮根本不够看,这光听名儿就压的死死。
锦瑟闻言果然生了几分兴趣,“哦?说来听听~”
绿衣鬼当即一副凡间茶馆说书人的做派,翻出了破旧的话本,一本正经开了头,“这话要从四万年前那一场仙妖大战开始说起,那场大战涂炭生灵,险些将人间付之一炬,大战起因便是妖尊因爱生恨……”
“如何因爱生恨?!”鬼魂们当即碎起了嘴子,哈喇子流了一地,虽说刚头十分嫉妒绿衣鬼得了头筹,可现下一听还是觉得话本要紧,等听完了再想法子去报复便是了。
锦瑟听闻妖尊二字微微一晃神,只觉十分熟悉。
一晃神的功夫,话本已经念了大半,“那女妖尊生性浪荡,游历凡间数十年,骤然见了九重天上下凡来的仙帝,沉浸于他的美貌之中,当即惊为天人,生了占为己有的心思,谁料那仙帝心中另有其人,乃是九重天上的仙女。
那妖尊蛮横无理,又怎么可能比得上九重天上清丽脱俗的仙女呢,一番求爱之后,仙帝自然不允,当即便拒了去。
妖尊又岂是好惹的,于是乎一个夜黑风高的晚上,雷电交加,妖尊施了妖术,一番强取豪夺、你来我往之后成了事~
可这乱子就出在这里,美貌的仙帝清醒之后还是不愿,妖尊一怒之下便要毁了人界,二人大战三百回合,竟是一道下落不明……”
一只鬼当即发出质疑,“胡说,咱们都是从凡人来的,我生前可从没听过这场大战!”
绿衣鬼摇了摇头,“那场大战是仙帝赢了,既是神仙继续接管,又怎么可能没有能耐恢复如初,且说如今的妖尊寂斐当年可只是妖尊下头的一个手下,如今妖界昌盛,都能直逼仙界了,可见当年的妖尊有多厉害,仙帝自然不可测度,这两位好在是一道同归于尽了,否则以这两位的性子,这般将闹下去,六道恐怕难得喘息。”
老鬼当即叹息一声,“头一位那是邪仙,可不是一般神仙,如今的仙帝啧啧啧……若不是仗着前头那位打下的基础,哪能守得住九重天呢~”
寂斐?
锦瑟在脑中微微重复了一遍,只觉这个名字极为熟悉,可她脑子里有太多故事,早挤不下了,混淆其中也是在所难免。
她一时半会儿想不起来,只记得好像认识这么一个人,而且还很听话……
她眼眸微转,伸手绕了绕发梢,“我往日是不是跟你们提过什么人?”
众鬼闻言瑟瑟发抖,确实提过一个人,且还是日复一日的提,咬牙切齿的提……
头先几千年,每次提之都会大发脾气,然后胖揍它们一顿,好生发泄一通。
是以它们很忌讳这个人,费尽心思的给锦瑟找乐子,企图转移她的注意力,让她彻底忘记这个情郎的存在,而它们几万年的努力,如今也颇有成效。
锦瑟显然已经彻底不记得有这么一号人了~
现下见锦瑟复又提起,一时皆吓成了灰白色,紫衣鬼当即凄凄怨怨转移话题,“老祖宗,今儿个我们乱葬岗里来了一个新鲜货色,且还是个半妖,这可是头一个从人变成了妖的,实在是新鲜的不得了,而且他那模样生的可是俊俏,就像那话本里的人一样。”
锦瑟听着自然也想见一见,她每日听这些话本故事,里头的角儿可都是面皮出挑的。
尤其是那艳情男鬼,生的那叫引人垂涎欲滴,单纯靠美色采阳补阴,当个饭吃可是一点问题都没有。
锦瑟想着便有些不欢喜,说这些又有什么意思,她又出不去,一时扫了兴致,随手赶道:“今日我乏了,你们出去罢。”
众鬼魂闻言忙战战兢兢退了出去。
紫衣鬼在乱葬岗这么久,知锦瑟想看看那俊俏男子,当即便飘到了那半妖歇脚的地方。
乱葬岗没什么好地方,唯一能歇脚的地方,也不过就是一个破落的亭子。
那人斜靠在里头,面皮俊俏,衣衫微微敞开,看着很是风流,见一只紫色儿的鬼魂飘来,懒洋洋的看了一眼,“有什么事儿?”
紫衣鬼红着一张脸,凄怨道:“不知公子能否去看看我们老祖宗,她终日呆在墓里头,没有见过外人,时常想看看您这样的美男子。”
陶铈显然被逗乐了,他见过太多鬼了,可这么会说话的鬼倒是难得一见,一时也对那墓里的祖宗生了几分兴趣,可惜那个墓穴他轻易进不得。
他摇了摇头,很是惋惜,“你们祖宗被人封印在里头出不来,我这厢也进不去,恐怕是没有办法见面了。”
紫衣鬼闻言很是失落,“可惜你生的这样好看,若是叫我们老祖宗看见了一定会心生欢喜。”
陶铈显然是被奉承到了,他伸手到衣袖里拿出了一面铜镜,随手铜镜丢了去,“这东西你想法子拿去给你们祖宗,叫她对着铜镜叫一声好哥哥,便能从镜子里头看见我的模样。”
紫衣鬼忙使了法力捧住那铜镜。
陶铈起身伸了个懒腰,姿态慵懒看来,“你可明白了?”
紫衣鬼被他这般招人姿态弄得一个红脸,忙不迭点了点头,目送陶铈离开之后,暗自琢磨如何将这铜镜递给老祖宗,毕竟如有实质的东西,根本不可能进她的坟头。
漫天流云翻转,一眼望去皆是滚滚的白云,一团一团,纯白干净,一尘不染。
偌大的殿里头空无一物,只有漫天飘过的烟云,虚虚浮在白玉地面上缓缓流动。
殿正中摆着寒冰玉石,里头躺着一个人,衣冠华服,纤尘不染,像是睡着了,玉石上散发出的白色烟气,模糊了他清隽如画的眉眼,衬得面容氤氤氲氲,容色惑人。
玉石旁立着一个人,她看着玉石里的人,许久才大着胆子伸手抚上了玉石,似情人之间呢喃,“你什么时候才能醒,你知不知道自己已经睡了多久?”声音中的叹息听在耳里,牵动人心,音色轻柔流转,惹人倾心。
“仙姬?”
兼橦当即收回放在玉石上的手,看向进来的匹相、匹献。
匹相见状开口恭敬,“仙姬来了?”
兼橦微微侧首,以袖轻轻拭去泪珠,才对他们轻道:“嗯,我来看看他。”
三人都没有话说,匹献、匹相恭敬站着,没再开口。
兼橦转头看了一眼玉石里的人,只能不舍收回视线,告辞离去。
匹献见人走了,才开口叹道:“四万年了,真是痴心不改,每一日都来看君主,若是君主能醒来,也必然知晓什么人才是值得的。”
匹相没有开口说话,见玉石里头的人依旧睡着,便如往常将极寒之山的冰气浇上玉石,免得寒气尽,人不存。
匹献看着自家的君主,终究是生了哽咽,“君主,您怎么还不醒,玄机秃了的那一块都重新长出了毛发,还讨了媳妇儿,生了好多小马驹,各种颜色都有,你看到了一定心生欢喜。”他说着眼眶微微泛红,忍不住抹眼泪。
四万年了都没有醒,说穿了他们也不过就是守着活着的尸身,或许永远都没有醒来的一天。
天界也已经换了主人,如今的一切全都是从君主那处白白得去的,叫人如何甘心?!
匹相沉默许久,才开口道了一句,“君主一定会醒的,不会让那些小人得意太久。”
可话是这样说,心中却没有底,一千年两千年可以这样安慰自己,可四万年呢……终究是一场奢求,沈仙帝已成过去……
二人一道将所有的防御再加深一遍,这里是天涯海角,寻常人找不着,不代表不会有人来。
处理好一切,二人沉默着一道往外头走去,地面突然开始晃动,天际有仙鸟带着清越的啼叫,成排而来,天尽头的仙乐悠悠传来。
殿中玉石微微颤动,发出了细微的声响,片刻后,一道裂痕从上而下慢慢裂开,忽而一声巨响,猛然炸碎开来,匹相、匹献被直接甩飞出去,摔到在地,待反应过去,惊而抬头看去。
石玉碎落满地,透过雕花窗扉照进来的阳光,折射出温润清和的光芒,一人长身玉立,静立殿中,比玉石光芒还要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