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甫亭转眼看来,清润的眼中隐含水光,那眼中满是伤感和不舍,让她心口压的窒息。
他的面容已经开始苍白,面上的黑色纹路渐渐淡去,如同他的生命渐渐被抽离一般,邪气连带着他的魂魄一道消散,邪气存,他存;邪气亡,他亡。
锦瑟感觉到他慢慢幻化成为虚影,眼中泪珠大颗往外掉,心中越来越害怕,直崩溃哭道:“沈甫亭,不要这样,我会想办法,你不要离开我……”
可连她自己都知道,无论是什么办法,他都等不了,否则也不会这般急着安排后事。
他面上的笑苍白到几近透明,却依旧让人心生欢喜,“万物皆有象,我虽归于无形,但终究不会彻底消失,我会永远陪在你身边,不会离开你……”
他的声音淹没在风声中,却清晰的让她一字一句都听得见。
所有的法力在最后一瞬间全部移给了她,那去掉的命重新得来,而沈甫亭已然成了一个虚影,轻轻一碰散作耀眼的碎片,随风吹散。
锦瑟想要握紧他的手,却抓了个空,“不!”
狂风慢慢停下,七煞封印阵下再无动静,天光大亮,星辰在阳光下泛起璀璨耀眼的光芒,星星点点落下,一切归于了平静。
天尽头的大钟,一声接一声的敲着,仿佛哀鸣回荡于天际,随后赶来的仙臣,皆是大惊大悲,不敢置信。
老神仙大悲哀恸,扼腕不已,“悲乎哀哉,仙帝寂灭,魂归九天,为六道换得生机,臣等拜别仙帝,星辰陨落,长此哀痛!”
匹相、匹献闻言哀哭不已,那哭声传去,瞬间引了一片,作为九重天的君主,但凡是仙臣,无论如何惧他怕他,都无可推诿他的能力,九重天第一位仙帝的寂灭就如天际的星辰陨落,九重天气数也差不多尽了,想要重回往日昌盛,恐怕寥寥无期。
大势所趋,余下的仙者不敢多行不善,皆是跪拜仙帝归去。
兼橦看着漫天洒落的零星碎片,满心失落悲哀,泪流满面,“仙帝……”
寂斐缓步走到锦瑟身旁,看着她茫然的脸,“锦儿……”
这一声好像唤醒了锦瑟,她的手微微一动,只能触碰到自己的手,手间已经没有他掌心的温热,音容颜笑明明历历在目,可人却找不到了。
她看着漫天坠落而下的碎片,不由伸手去接,可那碎片触碰到了手,便一下碎裂开来,消散殆尽,连一丝痕迹都不存。
他还说他会永远陪在她身边,如今却连一丝气息都找不到了,分明就是在骗她!
她猛然收紧了手,紧紧抓着,唯恐放掉他刚头仅留着的触感,心口一阵撕心裂肺的痛,似乎有什么拽住了她的脖子,让她无法呼吸。
她一时悲不自胜,视线瞬间模糊一片,直对着眼前的空气喊道:“你骗我!你分明就是骗我!你去哪里陪我,沈甫亭,你这个彻头彻尾的骗子!!!”
第117章
日暮沉下,宫中静悄悄一片,只余微微风声,平添几分萧瑟。
石柱老妖婆年纪越大,胆子越小,自从那日受了惊吓,便很少再出来,剪指甲的声音没了,显得这处越发空寂,连带着趴在一旁的小奶猫,也显得那么孤单,终日孤零零一只趴在这处,也不知在等什么?
一日接一日的过去,转眼便已经一年过去,天界和妖界都恢复了秩序。
锦瑟没有心思在这六道上,是以天界和妖界依旧分隔两界,井水不犯河水,有锦瑟在,也没有人敢犯上作乱。
关系六道存亡的大祸事渐渐淡去,沈甫亭也成了神仙口中的先帝,成了过去,这茫茫六道再也没有沈甫亭这个人了,无论她怎么等,又或是等多久,都是一场空。
寂斐见她这么久都没有挪地方,一时忍不住开口劝道:“已经一年过去了,他若是能回来,早早便已经回来了,你也该忘掉过去,重新开始了。”
锦瑟闻言依旧趴在原地,像是没有听见一般,直勾勾的看着远处,仿佛下一刻她期盼的那个人就会出现在她面前。
时间在她这里过得飞快,她每一日都满心期盼,一日拖一日,甚至可以无穷无尽的等下去,因为他说过他会陪着她。
“六界有很多地方你还没去过,不如我陪你去散散心,到处看看你还没有看过的景致?”寂斐伸手欲要摸上她的小脑袋。
“不用了,我怕他回来,第一时间看不到我。”锦瑟摇了摇头,迈着小碎步,往前一点避开了他的手,继续趴着。
无声的拒绝表达的很明白。
寂斐伸出的手顿在原地,半晌才收回去,话间苦涩,“好,如果这是你希望的,我会一直陪着你,无论你等多久,我都会像以前一样在你身边,你等的累了,一回头还是能看见我。”
锦瑟闻言默然不语。
寂斐看了她许久,见她依旧没有反应,一时心中颇有几许失落。
“你相信有些东西是命数注定吗?”
寂斐微微一顿,抬眼看向她,她依旧是一只小猫儿的模样,视线停在远处,好像刚头说话的不是她一般。
“我往日从来不信命数,如今却信了,若是我当初没有任性妄为的捏碎了他的玲珑心就好了,那时以为只是一件寻常小事,却没想到会到这般地步,这就是命数,我也改变不了。”
寂斐闻言颇为心疼,“这不关你的事,你那时又怎么知道后来……与他的事……”
锦瑟转头看向他,那晶莹剔透的眼眸里头尽是荒凉,“我想,很多东西都是注定的,我害死了他,哪怕是一辈子等下去,也是我的命数,是我心甘情愿……寂斐,你不要再等了,也不必浪费时间陪我。”
寂斐既没有开口说好,也没有说不好,过了许久,他眼中一片湿润,似有水滴落下来。
他默了许久,苦笑连连,有些东西确实是命数,谁也没有办法逆天改命,便是神仙,亦是如此。
“你有你的命数,我也有我的,你等你的,我等我的,我亦是心甘情愿……”
锦瑟闻言似乎没有听见,寂斐也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般陪着她。
锦瑟日复一日的等着,石柱老妖婆偶尔会出现在她身旁磨磨指甲,大多时候都不敢出来,只有锦瑟一只猫蹲在原地,看着宫里的妖侍来来往往。
匹相、匹献时常会来看她,连风花雪月都会偶尔来拜见她一番,可却始终见不到她想见的那个人。
也不知这人是怎么陪着自己的,连一丝影子都不让她看见,坏透了。
平静的日子过得很快,悠悠一晃便是数十年过去,竟又见到了一个熟悉的面孔。
陶铈离了妖界之后,便混迹在人间四处游荡修炼,日子倒也过得快活,沈甫亭寂灭的事他听过,也曾回来过,不过却连妖界都没能踏进来。
走了个沈甫亭,还有个寂斐,根本没有他存在的余地。
天上一天,地下一年,这些事情在他这处已然过去了许久,是以骤然见到那个熟悉的面容,心中也是惊讶不已,费尽了千辛万苦才得以进了妖界。
不想才一进来便见一只小奶猫趴在殿外,瞧着软嫩嫩的模样,极为可爱讨喜。
他还是第一次瞧见锦瑟的真身,一时看傻了眼去,这小模样若是出现在人间,恐怕是要叫人偷了去的。
锦瑟懒洋洋趴着,也不耐烦变回人形,漫不经心瞥了他一眼,“你怎么来了?”
陶铈这才想起了来意,“你可知我在人间见到了谁?”
锦瑟闻言兴致缺缺,如今便是谁都与她无关,她只想见沈甫亭。
她想着眼儿一垂,低头趴在脑袋下的王八手帕,上头还残留着他的气息,这是她从他那处硬生生抢来的。
他那时藏着腰带里,贴身带着,即便是在深渊里失去了意识,这帕子可是藏的宝贝着的,她费了好大功夫才从他手中夺来给他擦脸的。
那时她还吃起了帕子的醋。
陶铈见她这般心灰意冷的模样,一时越发确信自己来的对,那先前五百年的恩情,想来是能报了。
“我在人间见到了一个人,长得很像沈甫亭,我细细观察了许久,那气度做派如同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就仿佛是另一个他,我特地打听了,那沈家公子原先不是这般如玉模样,自小也长的貌不惊人,后来病了一场,不知怎的便如长开了一般,越长越好看了。
我不知晓是不是他,后来试探一二,他也是不识我,不过他既然是仙帝,或许能保留一二神识,落在了凡人身上也不一定。”
他其实还有些许顾虑,这人若不是沈甫亭,便是白白给了她一个希望,又让她落空,实在太过残忍。
可思来想去,还是觉得应该与她说一说,万一这人真是沈甫亭呢,凡人年岁短,要是转世投胎,便是茫茫人海难再寻,必然会错过。
锦瑟闻言有一瞬间的怔忪,待反应过来,猛然站起了身,“在哪里?!”
“在人间。”陶铈见这么小小一只瞪着圆乎乎的小眼儿看着自己,一时有些离不开眼,实在太是可爱。
锦瑟当即一跃而下,迈着小碎步飞快往前跑去,“带我去!”
陶铈闻言连忙跟上,二人在夜色里急匆匆离去,完全没察觉到角落里还站着另外三人。
川音南看着锦瑟离去,转头看向寂斐,“大人为何放这人进来,他必然会告诉妖尊,凡间有一个长得像沈仙帝的人。”
寂斐看着空落落的殿许久,轻声道:“我想让她开心一些。”他说着便出了神,凡间那个人他去看过,长得确实和沈甫亭一模一样,倘若真的是他,她必然能够高兴。
即便不是,也算是一个很好的替身,也免得让她终日苦等,郁郁寡欢。
许是寂斐的神情太过落寞,以至于这一处的气氛越发低迷。
川音南也不知该怎么安慰,只能静默不语。
一旁的虎头刹自是不懂这些情情爱爱,他坐在石栏之上无聊了许久,颇为煞风景道:“大人何须担心终身大事,就凭您这模样,哪有姑娘家不中意您的,实在不行,不还有业障海里的那只山龟吗,他前些日子还问窝,您怎么还没有去业障海看他,他等的花都谢了?”
川音南:“……”
寂斐:“……”
陶铈带着锦瑟一路到了人间,她一直都没有变回人形,小小一只走在他脚边,那速度却比他快了不少。
陶铈一时忍不住放慢了脚步,时不时看看她奔跑的小模样。
锦瑟迈着小碎步急匆匆往前,见他慢了下来,不由转头看去,“到了吗?”
陶铈看了她许久,终究是伸手指向前方,“就在前面,我就不送你了,那个人长得很像他,你一进去,随意找找就能看见他。”
锦瑟闻言当即往前跑去,跑了几步似想起什么,转头冲他点了点头以示谢意,才继续往前跑去。
陶铈站在原地目送她离去,仿佛往日看着她与沈甫亭一道撑伞,缓缓离开自己的视线一般。
他错过了一次,便是永远。
锦瑟迈着小碎步,一路往前跑去,这一处府邸极大,外头有人看守,她没耐心耽误,毫无阻碍的穿墙而过,入眼便是亭台水榭,大气古朴透着精致。
进来的这一处正好是花园子,仆从往来,好在她原身娇小,也引不起府里头的人注意,可以畅通无阻的在其中行走。
她四处看了一眼,欲往最近的水榭那处走去。
正巧两个仆从端着药碗,掀开帘子走了出来,声音压得极低,“公子的病恐怕是好不了了,这神医名药不知几何,每每来此都是束手无策,恐怕是……唉……”
“嘘,不可妄论主子非议,免得到时候老太爷责罚。”
“咱们嘴上说说,也多是担心公子,族里的公子们都成了亲,没道理我们长房嫡长还没有着落,公子若不是因为这病拖累着,早早便已经金科及第,娶妻生子了。”
“你说这病怎么就落在我们公子身上了,真真是造孽啊。”
锦瑟猫在石林一旁,看着他们渐行渐远,眼儿微转,还未意识到他们说的是谁,微风轻轻拂过珠帘,传来悦耳的碰撞声,里头有人缓步走来。
脚步声莫名熟悉,叫她微微一怔,以为自己是幻听,她抬头看去,那垂落的珠帘挡在眼前,叫她看不清那人模样,只能依稀看见衣摆清纹,入目风雅,行走间窸窣声响。
这一路而来,她都没有想过什么,只想要尽快见到这个人,可如今到了这处却又近乡情怯,她害怕看到的只是一个模样相似的人,而不是她心中盼着的他。
她迈着爪子不自觉往后退去,不敢看,那缓步而来的人忽而咳嗽起来,低沉的咳嗽声夹杂着珠帘碰撞声传来,她瞬间顿在了原地,直勾勾看去。
那人已经压着咳嗽,掀开珠帘,缓步下木阶。
第118章
珠帘轻晃,碰撞出木质声响,他身着青衫玉摆,发束玉冠,本是寻常步下台阶,瞧见了她便顿在了原地,面上神情似乎很是意外。
锦瑟看着他几乎无法移开自己的视线,难道陶铈这般吃惊,这面皮真的如同模子里刻出来一般,便是连举止神情都如出一辙。
时间仿佛静止了,过了许久他忽而低声咳起,似乎极为难受,这一声咳似乎惊醒了什么,他长睫微垂,收回了一直落在她身上的视线,半晌才缓步往她这处走来。
锦瑟颇有几许僵硬,直扬起小脑袋看着他。
他眼里含着温和笑意,在她面前蹲下身,伸手轻轻抚上了她的头,笑容莫名宠溺,“哪来的小花猫,这般讨人欢喜?”
他的声音微微低沉,带着病重的虚弱,沙哑的惑耳,和沈甫亭的声音如出一辙,就像那时他和她说,他会永远陪在她身边,永远都不会离开一样。
锦瑟瞬间湿了眼眶,心中莫名委屈,她一直在等他,也一直以为自己足够勇敢,哪怕毫无指望的等下去,她也不怕。
可如今骤然看见他,听见他的声音,却兵败如山倒一般轰塌下来,她从来没有觉得自己这般脆弱,这一刻却是不堪一击,不过是这样简单的一句话就让她委屈的想哭。
她低下头不住呜咽了一声,甚至没有办法思考这个人究竟是不是他,直感觉他已经回到了她身边。
那抚着她脑袋的手微微一顿,又轻轻揉了揉她,声音越发温和,似乎怕惊着了她,“迷路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