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野她自己好歹也是个在国际音乐节上演出过的小提琴演奏家了，竟然这样推崇另一个籍籍无名之辈，甚至不惜把自己比作尘埃，将对方描述成皓月……
——至于吗？！
直到穿过森林广场，踏进练习塔之后，都筑仍旧没办法在脑海中建立起一个一点点贴近的形象。上野的描述实在是太过夸张，超过了她理解范畴的极限, 连想象都无从下手。特别是那句“学琴两年可以完美零失误再现帕格尼尼24的风采”, 之后的话说实在的她都没怎么记住，光是这一句, 她直到现在的想法都是这个——
虽然我以前是学钢琴的现在是学指挥的我不懂小提琴但是你别骗我！
这不可能！
所以在上野一个练习室一个练习室地偷窥后，终于双眼发亮地停在某扇门外时，都筑硬是没敢直接过去，生怕那房间里的是个两手各长了八根手指的怪物。房间里现在有声音传出来，在对方练习的时候进去打扰也不好。正好, 可以在不照面的情况下听听看，她到底有多厉害。
话说……上野你的口水都要流出来了注意下形象啊！
结果只听了大概十秒钟左右，都筑就有点头疼地问了上野一句：
“你确定没搞错人吗？这不是长笛吗？”
是的，这十秒钟，她只听到了长笛声，而且听出了里面的人正在演奏的是《加沃特》。
小提琴声？不存在的。
上野还没来得及回答，门内的人发现了她整个人贴在门上的不雅姿态，哭笑不得地开门了。
“爱理，你趴门上干嘛呢？”
都筑跟着上野，朝着练习室走了两步，站在门边的少女的模样就那样自然而然地映入了眼帘。发尾有点微卷的棕色长发，森绿的眼，一张婴儿肥半褪的小脸，穿着星奏普通科一年级的制服，手上拎着小提琴，在金色的夕阳下毛绒绒俏生生地立在那里。
没有三头六臂，没有八根手指，普通的，看起来娇小又柔弱的，随处可见的女孩子。
或许以前她会对小提琴和普通科制服产生违和感，但经历过建校纪念演奏会，跟同为普通科的日野香穗子合作过之后，现在对制服所代表的意义也不再像以前那样看重了。就算是普通科的孩子，也一样可以学小提琴的嘛。
不对，等等，刚刚……她听到的不是长笛的声音吗？
都筑再一次认真观察了一下这间小小的练习室，可找遍了每个角落，都没能找到应该存在于这里的那样东西。
“黑木大人，刚才的声音是怎么弄的，好好玩，我也要玩我也要玩！”
上野像是完全把来这里的目的给忘记了似的，抓着茉莉也问个不停。
茉莉也虽然在意跟着进来的那个明显不是在校生的人，可对方好像也没有先打招呼的意思。这又是她才发现的新玩法，正想要安利给其他人呢。爱理一问，她就把其他人一下子扔到了九霄云外。
“很简单的，用泛音就好啦。”她兴致勃勃地架起琴，边说边示范，“平常拉泛音是这样的对吧……然后改变一下右手的弓法和力道，介于分弓跟跳弓之间，力道比普通运弓时要稍微轻一点，但又不能彻底虚掉，像这样……”
“真的发出长笛的声音了！”上野可爱地瞪圆了眼睛，急不可耐地接过茉莉也的琴想要自己试一试。
“唔，泛音……然后——”
一拉，虚了，发出了好久没听到的拉毛线团一样的刺啦声。
“右手再稍微用点力。”茉莉也在一旁提了句。
再拉，比刚刚再多用了点力。
“啊，有点像了！”不过像是吹奏时跑气的长笛。
“还是轻了，再稍微重一点点就可以了。”
又试了好几次，偶尔有那么一两次能接近那种状态，但想要保持这种微妙的力道演奏一整首曲子，这么短的时间内肯定不行。
“黑木大人你怎么想到这么玩的？”上野一边继续尝试一边好奇地问。
在一会儿变成金属音，一会儿又变成摩擦音的奇怪背景音乐里，茉莉也有点不好意思地笑着说：“前段时间练习的时候右手稍微有点不听使唤，意外地发出了这种声音。当时没怎么在意，今天路过其他练习室的时候听到有人在用长笛吹《加沃特》，一时心血来潮就想试试。怎么样，好玩吗？”
“好玩是好玩啦。不过黑木大人你的手……”
“我感觉已经好得差不多了，最近两周都没有出现过问题。”比起这件事，她双眼亮晶晶地问上野，“等爱理学会了，我们拉长笛二重奏怎么样？”说完自己先笑出了声。
“好呀好呀！唔，就是不知道我什么时候才能学会……”这种感觉还挺难找的，“黑木大人，刚那首曲子你练了多久？”
“恩？下午试出来声音之后第一次拉，就看到你了。”
“咦？”
她拉了半天勉强能发出一两次相近的声音，就算茉莉也从今天来到练习室开始就一直在试音，也不过才半个小时而已！可刚刚她们在门外听的那大半首《加沃特》完成度已经很高了，几乎听不出来小提琴的感觉。
啊，跟黑木大人比，我果然就只是一只微不足道的草履虫……
茉莉也歪了歪头：？
旁边，从茉莉也的小提琴第一次发出长笛的音色之后，三观就在反复不断地经历破碎与重建的都筑，在上野整个人彻底站成一座雕像之后，终于找回了自己跟着她来这里的原本目的。
拜这个小插曲所赐，在技术层面，她对眼前这位娇小可爱的女孩子真是一点疑问都没有了。不止如此，她还微妙得庆幸自己不是学小提琴的。
看上野被打击得整个人失去灵魂的模样，也太惨烈了！
“咳咳，黑木同学你好，我是音大大三指挥系的都筑茉莉，现在担任星奏管弦乐部的指挥。今天冒昧来打扰你，是想邀请你以独奏的身份加入我们今年的跨年音乐会。”
茉莉也知道，在自己下定决心开始真正向着职业的方向进发后，迟早有一天会再一次拥有跟管弦乐团一起演奏的机会的。只是，没想到这个机会来得这么快，快到她的第一反应，竟然是担心自己的手是否恢复到足够上台演出的程度。
就在她心情格外激动，差一点为了验证自己的身体状态当场表演一个索雷特华彩时，都筑脱口而出的一个人名一下子吸引了她的全部注意力。
“是月森向我推荐你的。”
月森莲。
这是时隔三个月再一次听到这个名字。上次还是在音乐科的同学提起校内音乐比赛的时候提起的他，说他得了那次比赛的第一名。果然不管过了多少年，月森还是那么厉害的演奏者。
在她的记忆里，这个名字所对应的，还是那个冷淡到有点孤僻，不善言辞，却在她被恶意所包围的时候，沉默而坚定地挡在她面前的少年。他的脸早已在时间的冲刷下彻底模糊了，但他的琴声茉莉也还记得很清楚。
精确，淡漠。
琴如其人，冷彻如冰。
就像上次他们聊的，当演奏到谱子标注为“华彩”的段落时就会选择即兴演奏的茉莉也，跟绝对会按照谱子上的音符进行演奏的月森——
是完完全全相反的类型。
在得知他也就读于星奏的时候，茉莉也有想过去见见他，起码为当年他挡在自己面前这件事道声谢什么的。可是她不确定这么多年过去了，他是不是还记得有她这样一个人。毕竟自那次比赛之后，他们之间就再也没有过任何联系了。
要是他什么都不记得了，她的出现只会给月森带去烦恼，影响到他的音乐。与其这样，还不如当做陌生人。他们当初就能因为音乐结缘过一次，只要两人都继续沿着同一条道路走下去，那么他们总有一天会再一次相识的。
抱着这样隐晦的期待，她选择了沉默。
但今天，都筑小姐说月森主动向她推荐了自己，还说自己是比他更厉害的演奏者。甚至爱理还坦白说，她教给自己的那套手操其实也是月森去学来，嘱咐她教给自己的。
他没有忘了她，也没有忘了她的音乐。即便因为她的事给他带去了不少的麻烦，他依然在关注她，注意到了她的存在，以这样拐弯抹角的方式关心她，大概也跟她一样基于同样的理由选择了不出现在她的面前。
既然这样，就没有继续避而不见的理由了啊。
跟她们说好明天午休时间再继续讨论，茉莉也收拾好东西后，直奔社团大楼的天台而去。
——据说月森大部分时间都会在那里练习。
穿过热热闹闹的回廊，沿着扶梯一层一层地向上攀登，终于在走到顶楼时，听到了天台上传来的隐隐约约的琴声。驻足聆听，茉莉也很快就分辨出这首曲子的名字——舒伯特的《圣母颂》。那声音美丽清澈，虽然依然冰冷但却意外得隐含着一丝温柔，同记忆力的并不一致。
时间真的过去很久了，每个人都在往前走，月森也不例外吧。
等到一曲结束，茉莉也才推开了天台的大门。
风携着寒意翻涌而出，朝她涌了过来，她微微眯起眼，逆着光看向那个刚刚放下琴，诧异地跟她对视的少年。
“黑木……为什么……”
月森冰蓝色的发在夕阳的照耀下，偏成了青灰色，金色的眸子因为她的突然出现惊讶地圆睁着，但这丝毫无损他卓尔不群的气质。他长身而立的身影和越显精致的五官，无一不在告诉她，校园里对他“冰之王子”的称号的正确性。
不过这份耀眼没被茉莉也太放在心上，她反而想到了件别的事。
虽然记不太清楚了，但她知道8岁的月森婴儿肥也很严重来着。小时候都是包子脸，等长大了，没了婴儿肥之后，男生果然会越来越帅。
那她家征君再过一年肯定也会变得更出挑，超过区区黄濑，肯定指日可待！毕竟那小子不过是仗着比大家抽条得早的优势，毕竟中学时代除了他，整个篮球部的正选可都是包子脸呢！到时候他唯一的优点也要被征君盖过去了，想想都觉得——
干得漂亮！
“找我什么事？”
茉莉也长久的沉默，终于让因为她的突然出现而乱了方寸的月森冷静下来，找回了平常的节奏。他的声音比记忆中成熟了好多，但骨子里那种冷淡却很完美地继承了下来。
对，就是那种“别来烦我”的感觉。
这种跨越了时间的熟悉感让她原本有些不知该如何交流的心静了下来，甚至有点想要露出微笑。
“我是来跟你道谢的，月森君。”
茉莉也披着一身温暖的阳光，就站在离他只有几步远的地方，笑得那么温柔。风扬起她的长发，裹夹着隐在发丝间的红色发带一起飘飞，明艳而美好。
跟小时候那个冒冒失失的样子简直判若两人。
但她一开口，月森就知道她没有忘记。她还像当年那样，叫他月森君，仿佛他们还是一起参赛的同伴，一起交流的朋友，仿佛他这许多年来的不闻不问，这让他望而却步的疏离根本就是他的杞人忧天罢了。
不，是存在的，不是错觉。
“推荐你参加音乐会是因为你本身就拥有那份实力，就算我没有开口，上野也会去邀请你。你不必为此特意来跟我道谢。”
茉莉也没有介意他话语中那刻意想要划清界限的行为，也可能压根就没有意识到这个问题，只是摇摇头，一手轻轻放在胸前，闭上眼睛轻笑了一下。
“不是的，我不是在为这件事向你道谢。”
她微微偏着头，细碎的光落进她的眼中，晕出了五光十色的幻想。
“我是在为当年在我最需要帮助的时候，你挡在我面前的那件事向你道谢。这份感谢迟了这么久，希望你不要介意。不过我保证，我真的一刻都没有忘记过的，你要相信我呀。”
月森不明白她到底在说什么。
她不仅没有生气，反而对他保持感谢之情这种事，他从来没有想过。
“当年是那个人先挺身而出的，我只是跟在他后面。”
他没有第一时间站出来是事实。
当时的他年纪还小，还分不太清遇到什么样的情况该采取什么样的行动，甚至因为平时面对过太多恶意，让他对恶意的感知都麻木了不少。所以下意识地觉得，那些人的行为跟平时看他不顺眼的人没什么区别。只要茉莉也像他那样不吭声忍过去，事情就能解决。
看到内田出言嘲讽时，他冷眼旁观。
看到其他参赛者围住她时，他继续冷眼旁观。
看到狛枝挡在她面前时，他还是冷眼旁观。
直到内田狂躁的拎起他的琴，他才意识到事情走到了危险的边缘，试图出言阻止，无效之后才不得不跟狛枝一样，站在了她的前面。
也仅仅只是因为他是男孩子，他是大孩子，他要保护比自己小一岁的女孩。
而不是因为他完全不明白其他参赛者的心情，完全不嫉妒她那得天独厚的天赋。
对，他跟将她逼到绝路的那些人根本没什么区别。
他只是没有说而已。
“我没有做什么值得你感谢的事。”
更不值得你记上这么多年。
作者有话要说： 茉莉也：唉，又是一个死傲娇……
PS：小提琴是真的可以发出长笛音的，比用尖叫鸡演奏可简单多了，真的！
第127章 神清气爽
跟月森彻底将话说开后，茉莉也再也没后顾之忧。出于负责任的态度, 跟都筑和上野约定, 如果三天之内她在练习中再也没有出现过手指不听使唤的情况，就答应他们的邀请，参加12月底的跨年音乐会。
接下来的三天, 茉莉也打算用全部的课余时间来练习各种技法的高难度曲目, 看看在这种极端的环境下, 她的手是否仍旧能够一样稳定如常。
于是周四这天——
“部长, 师傅今天怎么还没来球场啊？”
明明已经高三了，还是踩准了部活时间点来准时报道的松冈坐在场边，看一年级的部员已经开始热身运动了，他等的人还没出现，这才想起去问茅野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