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到这里,茉莉也就觉得好笑。
而且,该说不愧是小提琴演奏者吗,对她腿部的伤无视得彻彻底底,只关心她的手。
“这怎么冷静?学姐的手可是世界的珍宝啊!”宫园握住了拳头大喊出声。
“你这也太夸张了吧。”茉莉也尴尬地疯狂摆手,还心虚地四下里瞧了瞧,生怕被其他人听到这句话。
“哪里夸张了?要不是部长告诉我我还不知道呢,茉莉也学姐可是以7岁稚龄就能完美演奏帕格尼尼24的天才小提琴家啊!”
闻言,茉莉也一直摆个不停的手突兀地停了下来,下意识地紧抿住唇,凝固了颌骨的弧线。
【这就是你的才能,啊,多么璀璨夺目,多么扣人心弦!你的才能一定能给这个世界带来希望,不,你一定就是希望本身!】
这一刻,宫园薰眼中闪烁着的光跟记忆中那个挥之不去的暗影重叠在了一起。
巨大的轰鸣声几乎在同时在她的脑海中爆发开来。
由乃第一时间发现了她的停滞,放在轮椅把上的手捏了下她的肩膀。
茉莉也耸然一惊,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从那种状态中脱离了出来。只是这短短几秒钟的时间,背脊却已经彻底被冷汗浸湿了。
“茉莉也学姐?”半天都没有得到回应,纤细的宫园小心翼翼地问:“我是不是说错了什么?”
“不……”这是自己的声音吗?更像是气流擦过沙漠时卷起的噪音。
可她不能停在这里,不能让小薰意识到自己的异常。现在是演出前,不能因为自己干扰了她的状态。说点什么,必须说点什么。
她咽了咽口水,干涩的喉咙总算可以正常发音了。
“今天你们要演奏的是春一吗?”
“是的,大家练习了一个多月。”好在宫园还处在演出焦虑的状态中,没有注意到这短短时间内空气的停滞。
她低着头,焦虑地掰着手指。一会儿想着要是拉出杂音怎么办,一会儿又害怕弄错节拍,一会儿又担心一旦出错会拉不下去。各种各样的问题在脑海中堆积起来,压过了对于演奏本身的期待。
“是吗,那太好了,我特别喜欢春一呢。”似乎是没有注意到她的低落一样,茉莉也这样说道。
憧憬的前辈的期待,终于成为了压垮她精神的最后一根稻草。
宫园抱头蹲了下来,绝望地哀嚎:“我不行的,我肯定不行的,会拖大家后腿的……”
茉莉也摸了摸她柔软的金发,轻声问:“你知道我最喜欢这曲子哪一点吗?”
清风徐来,日光穿透树影,在她们脸上留在斑驳的印记。初夏的午后,不知何处传来阵阵甜香,那是面包的香气,是小麦散发的自然的味道,会让人想起幸福的味道。
“温暖,活泼,又朝气蓬勃。每当演奏这首曲子的时候,我就会想着面包的味道,刚刚晒好的被子的味道,跟由乃一起吃的章鱼烧的味道,网球场里塑胶的味道……”
“听起来跟春天没什么关系啊。”由乃没忍住,吐了个槽。
“谁说演奏春一就要想象春天啊?我拉《天鹅》的时候还想着鸡翅呢。”
“这就有点过分了啊。”
宫园薰直接笑出了声。
“所以说,为了什么演奏才是重要的,哪怕那个理由很滑稽也无所谓。只要能在演奏的时候给自己、给你想要他听到的人带去些什么,就足够了。至于技术方面的问题……错了就错了,有什么关系,下次就会更好了。小薰,相信那个努力练习的自己吧!”
宫园似乎明白了什么,带着轻松的表情回去了。
由乃弯下腰,顺手摸了摸茉莉也的脸,如她所料一片冰凉。这种时候最好什么都不要问,不管关心也好担忧也好,对这一刻的茉莉也来说都是负担。现在最好的选择,就是不再让她陷入回忆。
“我想采访一下,你是抱着什么样的心态,在拉《天鹅》的时候想鸡翅的?”
“……那天我买的鸡翅被紫原君抢走了,所以念念不忘啊。”
那两对鸡翅一定很好吃吧,想到这里,她咽了咽口水。
“你还真是个没有梦想的小提琴家呢。”
“对不起让你失望了,我就是这么现实。所以晚上可以吃烤鸡翅吗?”
演奏就在这样轻松的氛围中开始了。
等乐团登台后,茉莉也才明白宫园这么紧张的缘故。
她是小提琴首席啊。
因为自己责任重大,才会不断地逼迫自己,担心自己会跟不上指挥的意图,没办法完成跟乐团的交流。乐团首席这种职务,可不是随便指定谁都能服众的。没有足够的信赖基础,就没办法辅助指挥统率庞大的乐团。因此,就算是那些世界知名的乐团,小提琴首席也是全员投票的结果。
你已经是首席了,这就已经代表大家都已经认可你了啊。
要再自信点啊,小薰。
你的音色一直都是五光十色的呀。
四季,春,第一乐章。
是由意大利作曲家维瓦尔第用音乐书写四季时谱出的动人乐章,其灵动跳跃的音符,活泼快乐的节奏充分体现了春的朝气蓬勃和欣欣向荣。
以清越的音律作鸟鸣,写泉水。
以沉闷的乐声谱雷鸣,奏雨滴。
最后汇聚成悠扬的旋律,滋润大地,万物在夜色中一同沉眠。
小薰说的没错,他们真的练习了很久。虽然个人技术上的瑕疵不可避免,但所有人的乐声融合在一起时,弥补了这份生涩。
“乐团真好啊……”稍微有点羡慕。
演奏结束后,茉莉也不自禁地感叹道。
由乃转头看了她一眼,把这句话好好记在了心里。
“学姐,您觉得怎么样?”没一会儿,宫园就激动地跑了过来,脸上还带着因为兴奋而晕起的潮红,红扑扑的,煞是可爱。
“很棒哦,我很喜欢。”她毫不吝啬地给竖起了一个大拇指。
“嘿嘿……”金发女孩第一次爽朗地笑了。
“顺便问一句,演奏的时候你在想什么?”
“爸爸做的可露丽!外脆内软的,散发着焦糖和朗姆的香气,啊~欲罢不能!”女孩捧着脸,幸福地冒泡泡。
“可露丽……可露丽吗?唔,下次我也做做看吧。”
“就是因为想着这种莫名其妙的事,你的演奏水平才会这么不入流。”
突然,一个高傲的声音带着满满的嘲讽意味硬生生地插了进来。
刚才的欢声笑语戛然而止,空气中名为沉重的某种东西弥漫开来。
三人一同转过头去,看向了这个不速之客。
那是一个看起来跟她们差不多大的少年,暗红色的发不规则地翘着,普通的白色T恤牛仔裤,脖子上挂着白色的头戴式耳机。
发现三人的视线后,他毫不在意地看回来,不可一世的气息扑面而来。
“你要是一直这种水平,我劝你还是早点放弃小提琴得好。”他不仅没有意识到自己不受欢迎的事实,还在继续不懂察言观色地大放厥词。
“你什么意思?”茉莉也问。
“我是为了她好。”少年一摊手,笑得十分无奈的样子,“人一辈子的时间有限,明知道没有未来,何必要浪费时间呢?”
“我……”不知什么缘故,他这没头没尾的话深深地刺激到了宫园薰,她眼圈整个红了。
“小薰,不要听他乱说。”茉莉也握住女孩的手,真诚地说:“你的音乐里充满了感情,是少有的那种能够让听众获得力量的音乐。也许技术还没有成熟,但相信我,小提琴一定会回报你的爱,能给你带来幸福的。我向你保证。”
“什么幸福,什么爱啊,真是陈腐。没有技术谈什么感情,这种不负责任的门外汉发言还是适可而止吧。你保证?凭什么?误人子弟。”少年嫌弃地说。
“该适可而止的人是你。”茉莉也突然站了起来,挡在了宫园的面前。
“你——”本以为她是个残疾人的少年结结实实地吓了一跳,退了好大一步。
“每个人学习音乐的初衷都是不一样的,你没资格否定别人的努力!因为技术不行所以没资格继续拉琴?这是谁规定的?这种谬论就算有一万个人支持,我也绝对会反对到底!只要喜欢音乐,谁都可以学,谁都可以享受!因为音乐就是这种东西!”
她拍了下自己的胸口,宣言道:
“我,是因为小提琴的声音好听才开始学的!”
“你呢?”茉莉也豪气地一指。
被她的气势所挟,少年条件反射地回答:“因为帅气。”
旁观的由乃:你这理由也没什么高大上的嘛……
“小薰呢?”指。
“咦?我……我想让一个人当我的伴奏者。”
“那你现在成功了吗?”
“还没?”
茉莉也对着宫园的头就是一个手刀。
“那你还有空去管乱七八糟的人,现在就跑起来,去努力,去练琴!那个人还在等着你呢!”
“咦?啊,是!我现在就去!尊敬的黑木茉莉也学姐!”宫园炸了毛,浮夸地敬了个礼之后转身奔跑了起来。阳光洒在她金色的长发上,散发着蓬勃的春意。
那该这样嘛!
等金发女孩跑远后,茉莉也再次转身面对那个刻薄的少年,脸上写满了“超凶”。
“你……一点也不帅气。欺负女孩子的男生最讨厌了!”
说出来的话却跟小学生似的,一点威慑力都没有。意外的是,少年却仿佛受到了一万点伤害,不敢置信地问:
“她刚才叫你……黑木茉莉也?你是‘那个’Maria?你为什么这么久都不出现?你都在做什么?不对,你的手,你……”
少年陷入了混乱状态,一时间有太多的话想说,反而不知道该先说哪一句。
他上前了两步,想要确认什么,被笑眯眯的由乃拦了下来。
“有什么话,站这里说就可以了。”
“我是谁,跟你有什么关系?”茉莉也偏过头去,她还在生气呢。
“我是桐也,卫藤桐也,你还记得我吗,Maria?”他伸长了脖子想再看棕发少女一眼,但不管怎么绕,我妻由乃都岿然不动地挡在他的面前,像一座不可翻越的高峰。
“别叫得那么亲近好吗,这位厚脸皮的同学。”
卫藤……桐也?
桐也?
【真没用,不过是个小小的比赛,有什么好害怕的。】
【Maria,跟我一起去美国吧。】
各种光怪陆离的画面伴随着一声爆鸣在脑海中炸开。那一瞬间似乎陷入了特别嘈杂的环境里,各种各样的人声,乐声,还有不知什么东西砸在头上引发的可怕轰鸣,在耳膜间疯狂地交汇着。
好吵,好痛苦,好想吐,呼吸又——
“喂,怎么了Maria?”
由乃一回头,就看到茉莉也跌坐回轮椅上,瞳孔失去了焦距。也顾不得身后的少年,冲到她身边捧着茉莉也的脸喊了起来:
“看着我,茉莉也,看着我!不要想其他事,看着我,听我说话!吸气,别再想了,乖,吸气,不要停下来,吸气啊!”
是由乃的声音。
好远,听不清楚,在说什么?
茉莉也视线飘摇,用了很大的意志力才勉强将焦点对准由乃。勉强对她笑了笑,意识就彻底陷入了黑暗。
第28章 进入回忆杀
“你一定是为音乐而生的。”
在风间老师决定收下她这个学生的时候,他这样对她说。
风间老师是日本古典音乐界有名的泰山北斗,培育过不下十位活跃在国际上的演奏家。虽然为人有些刻板,对身边所有人都过于严苛,但他的眼光和水平没有任何人可以看轻。
这样的风间老师,在他们那个世代的琴童中,没有丝毫犹豫地选择了她,并当着所有人的面说出了上面那句话。
这是多么令人自豪的荣誉啊。
这句话到底是什么意思,年仅6岁的她不是很明白。
只是从他当时的表情中察觉到,他在夸奖自己。
对于成为风间老师的学生这一点究竟有着什么样的意义,当时的她也从没考虑过。
那时的自己一门心思地扎进音乐的海洋里,每天想的、说的、做的、玩的……一切的一切都跟小提琴有关。就连成为一生挚友的人,也是被音乐带到她身边的。
赤司征十郎,在她成为风间老师的学生一周后,他应朋友的请求“勉强”收下并教导的孩子。也是老师的众多学生里,唯一一个没有任何小提琴基础的人。
他不愿意浪费时间去教他那些基本的东西,所以带他入门的这个任务,莫名其妙地就落到了她的头上。而老师本人心情好的时候,偶尔会提点几句。在她的记忆里,他亲自负责指导的时间,加起来可能也不超过十个小时。甚至还提出,如果8个月后还不能完成所有基础,就不准再以他的学生自居这种有过苛刻的条件。
所以这个“勉强”到底有多勉强,可见一斑。
但对于当时缺乏常识的她来说,8个月,肯定是没问题的。
所以之中唯一有压力的,只有赤司征十郎本人。
她不懂得普通人的进度,完全按照自己的步子来。
她用了多长时间学会执琴,就要求赤司用多长时间。
她用了多长时间学会十几种把位,就要求赤司用多长时间。
她用了多少时间学会揉弦,学会泛音,学会拨弦……
好在风间的要求里,只需要他学会前7个把位,至于揉弦泛音拨弦这种技巧,不在考核范围内。不然,大概那时候的赤司就要直接被她给折腾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