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是右腿,先抬起来,然后——
“你在做什么?”
呃?
注意力太过集中在自己的腿上,导致的结果就是头发不小心蹭到了赤司的脸,还不止一次。于是她右脚刚刚挪了一半,他就醒了。
茉莉也一抬头,就对上了那双金红异色的眼睛。
“我、我想倒水喝——” 整个人一惊,右脚就下意识地往后一踩,一脚踩空。
身体不受控制地向后仰倒,眼看就要翻倒在地时,赤司动作极为迅速地把曲起的右腿放平,双手一伸,抓住她的腰就往自己的方向使劲一拉——
茉莉也就一头砸进他的怀里,一瞬间的惊心动魄让她可怜的小心脏疯狂地跳个不停。
赤司的下巴搁在她的头顶上,还带着刚睡醒的沙哑的嗓音,如同自言自语般几不可闻地叹息:“不要吓我啊……”
胸腔的震动毫无阻碍地传到了她的心尖上,沉闷微弱的声波在她的脑海里反复回荡着,刚刚那让她无所适从的惧意就这样轻而易举地平复了。
仔细想想,最近这段时间好像自己一直在惹麻烦,虽然也有不可抗力的因素在里面,但还是好好反省一下比较好。不光征君,估计由乃也很担心自己吧。
茉莉也放松了紧绷的身体,抓着他背后的衣料闭上眼,安抚似地蹭了蹭他的胸口。
“对不起,让你担心了。”
“嗯。”
按照平时的套路,接下来就是赤司征十郎大人的教育时间了。茉莉也做好了万全的心理建设,以及实在被教训得受不了该怎么萌混过关的准备。
然而5分钟过去了,她的腿都跪麻了,腰也酸了,赤司还没有开始说教的迹象。
怎么回——
“阿嚏!”
啊,说起来她现在只穿着单薄的吊带睡衣呢,是会凉到啦。要不是征君身上太暖和,她估计早就冻坏了。可即便如此,后背果然还是会着凉的。
嗯?等等!
她现在,穿着吊带睡裙,双腿叉开坐在征君的大腿上,整个人还趴在他怀里!
最重要的是,他们现在在床上!在床上啊!
不行不行不行,这样下去太危险了,各种意义上都太危险了!
想到这里,恨不得离开学虾子弹起来的茉莉也双手用力想要爬起来,结果刚离开一点点,压在后腰的那只手就给她压了回去。好像又砸到了鼻子,茉莉也没时间去管它有没有又塌一截,继续挣扎着想要站起来。
“那个,征君你先放开我。”
“嗯……”赤司应是应了,但是除此之外没什么别的动静,不说话,也不动。
“恩?”茉莉也奇怪地抬起头,发现——他竟然又闭上了眼睛。
“……再睡一会儿。”察觉到她的动作,他再次把她摁回怀里,甚至还记得拉起被子重新把她给裹起来——必须重点提一下,是连脑袋一起蒙了起来——然后隔着被子抱着她,下巴重新顶在她的头顶上。
被这莫名其妙的发展整懵了,茉莉也呆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
难道说征君刚才其实压根就还没醒,只不过是下意识接住她,然后继续睡吗?所以对他来说,自己现在的定位就是那只熊吧?唔,这么说,如果她非要起来是不是不太好。毕竟换位思考一下,自己睡着的时候熊被人拿走了,她也会不开心的。而且——
征君现在在跟她撒娇呀,超难得的好吗?!
原来征君赖床的时候是这个样子的!也会带着鼻音说想再睡一会儿!
啊啊啊这个反差萌好可爱!
怎么办怎么办,让他继续睡吗?
可是虽然他没醒,自己该尴尬还是尴尬啊。她必须再强调一遍,这个姿势是真的很难受。况且如果想睡的话,还是躺下来睡比较好。
但征君看起来确实很困的样子,又难得有时间在白天睡觉,她不忍心叫醒他。
怎么办才好呢?
好在她也没纠结多久,向来就非常自律的赤司自己就醒了。茉莉也是不知道他经历了怎样的心路历程,总之他挪开下巴,看到顶着被子的她的时候,眼睛是有点发懵的。
好不容易可以直起上半身,为了减轻颈椎的负担,茉莉也双手举着被子,有点尴尬地抬眼跟赤司打招呼:“早上好啊,征君。那个……抱歉吵醒你了。”
她觉得现在的自己一定傻得要命。
生无可恋。
赤司没有立刻回复她。
嗯,正常,毕竟刚醒嘛,肯定要迷糊一下的。就算征君平时看起来再怎么无懈可击,他也是个普通人嘛,大脑重启是需要时间的。只是……
这个重启时间是不是也太久了点?
“那个……征君你没事吧?”茉莉也纳闷地凑近了点,伸手在他面前晃了两下。
赤司眼神一闪,终于回神了。他一把抓住在自己眼前乱晃的手,一瞬不移地看着她的眼睛,然后低下头慢慢靠近。就在茉莉也下意识屏住呼吸以为他要做什么的时候,两人的额头挨到了一起。
“看来已经退烧了。”
茉莉也:……
她觉得自己不仅没有退烧,还有继续升温的倾向!
不要随便做这种引人误会的举动啊!女孩子的心脏都是很脆弱的你知道吗?
真是的,男生怎么总是这么没轻没重的,一点也不考虑她们的心情。被撩到了还不能控诉,万一被当成自作多情的话多尴尬啊。本以为征君很正派来着,没想到他也有这么脱线的时候。
“还困吗?要再睡一会儿吗?”
嗯?他干嘛用这种哄小孩的语气说话?
呃,等等,难道征君还以为她还处在“那种状态”,所以才——
想到这里,茉莉也顿时眼前一黑。
“那个,我退烧了,所以已经没事了……”刚刚在心里腹诽过赤司,她完全不敢继续跟他对视,“谢谢你特地过来陪我。”
征君我错了,我应该相信你的,以你的智商怎么会犯那种低级的错误!
赤司闻言,观察了下她现在的表情,基本上确定了茉莉也的智商重新上线的事实。
“恩。”于是十分自然地拉开了距离。
就在茉莉也以为这件事会这么翻篇的时候,他突然问:“你每次生病,都会那样吗?”
万万没想到他竟然会直接问,茉莉也绝望地捂脸:“我也不想的,咱们能别提了吗?”
因为她的动作,被子从头顶滑落。敞开的窗外吹进一阵微风,带来一丝凉意。茉莉也背后一凉,感觉自己全身上下的汗毛都立起来了。
赤司把被子又拎起来给她盖回去,还嘱咐了一句:“好好顶着,别冻着了。”
茉莉也愣了半晌后,难以置信地问:“征君,你该不会觉得这样很好玩吧?”
“只是为了保暖。”他无比正直地答道。
“骗人。”茉莉也不信,闻言直接鼓起了腮帮子,“肯定是觉得我这样傻得要命很有趣。”
他轻笑了两声,也不解释,只是侧过头来,看了看她颈间的发丝,换了个毫不相关的话题。
“头发,要留起来吗?”
从他们认识的那一天起,茉莉也似乎就一直是中短发。像现在这样过肩的长度,印象里还是第一次。她的发丝很柔软,发梢处带着丝些微的卷度,如果能留长的话,一定会比现在更迷人。
茉莉也苦恼地蹙起了眉头,说:“本来是这么想的。不过美羽说,长发不方便,对于网球选手来说是负累,要我剪掉来着。”
“那就留起来吧。”他斩钉截铁地说,就像完全没有听到她的后半句话一样。
茉莉也瞪大了眼睛,准备重复一下后半句:“可是美羽她——”
“我想看你长发的样子。”似是为了看清她垂在身后的发丝,赤司勾下头,两人交颈相触。颀长的手指触到她另一侧的额角,沿着发际线的方向慢慢下滑,绕过耳后,最终挺在了她纤细的后颈。
赤司看着她白皙细腻的颈项,微微侧过头,刻意贴着她的耳朵压低了声线,更加不容置疑地强调了一遍:
“茉莉也,我想看。”
第55章 危险的距离
很久很久以前,在一个边陲小国的森林里有一位善弹琴曲的精灵。某天, 一场意外, 一只正在听她弹琴的动物死去了。精灵非常伤心,因为从那一天开始,森林里所有的动物都再也不敢听她弹琴。没有了听众, 她的琴和生命就失去了意义。
在精灵弥留之际, 她的朋友出现了, 那是一位人类王国的王子。王子为了救她, 发誓成为她的骑士,将会永远听她弹琴,永远陪伴她。
精灵就此活了下来。
——这是母亲为他画的绘本故事的开头。
“你犯了一个巨大的错误,征十郎。那个时候,你不该许下承诺。不管是对她而言,还是对你而言,这都不是最好的选择。你还太小,还不明白责任的重量。”
在知道他跟她之间的那个约定后, 父亲对他说了这样一句话。
这是一个错误。
对于受过巨大身心创伤的人来说, 绝对不可以做的第一事项就是给与对方一个无法完成的承诺。
比如面对地震失去亲人行踪的人,安慰他他的亲人一定没事, 会回来的。那么当他的亲人确认去世的时候,他的精神就会遭受无法逆转的崩溃,滑向比之前的失魂落魄更加危险的深渊之中。好心好意的安慰,带来的却不一定是好的结果。
与其给他一个虚假的盼头,不如从一开始就让他做好最坏的打算。人在遇到绝境的时候, 反而会产生走出来的勇气。
那么,类比到茉莉也身上,会怎么样呢?
让她彻底接受自己的音乐会造成他人不幸的事实,然后在她真的快因为失去小提琴而活不下去的时候,产生生的渴望,最后走上没有音乐也能活下去的路吗?
这不是他能够接受的未来。
这也绝对不是茉莉也想要的未来。
她是他遇到的第一个,无论怎样追赶都无法企及的存在。
或许其他人很难理解这种感觉,但对于他来说,那就是一场刻苦铭心的相遇。
可能有人会觉得,小孩子哪来的那么深刻的感情,再怎么早慧也一样。没错,曾经的他也确实从未思考过那么复杂的命题。直到悲剧的帷幕突兀地隔开了她的世界,在那一刻——
他感觉到了命运的残酷,彻骨而绝望。
就像她抱着膝盖缩在墙角,抬起头来看他时,眼中空洞到即将寂灭的星光。
这不是应该属于她的色彩。
她应该是明快的,烂漫的,时而舒缓,时而高扬,如春风,如夏雨。
在你觉得她就像是块粘糕,甜得人发腻恨不得离她远远的时候,转头就看见她独自一人站在高高的舞台顶端,脚下仿佛踩着整个世界。在你觉得她遥不可及,耀眼得只能仰望时,她又会悄悄地藏在你背后,在你转身的时候猛地蹦出来吓你一跳。
那是只有他知道的茉莉也,会恶作剧的她,调皮捣蛋的她。跳脱到会因为打赌就趁风间老师午睡去剪他的眉毛,破天荒到敢在他不苟言笑的父亲的下午茶里撒芥末粉,仅仅因为他偶尔一次的晚归被父亲骂了一顿。
他不想让这样的她就那么跟着她的琴一起死去。
与其面对那样的未来,不如就一起错下去。
黑木茉莉也是只属于赤司征十郎的小提琴家。
这句话对于她来说,意味着他的存在是她继续学习音乐的理由。因为失去了音乐,相当于失去了灵魂,这句话同样意味着他的存在等同于她活下去的意义。对于她这样的PTSD患者来说,在她精神最脆弱的时候给与她的承诺,会成为她这辈子无法摆脱的束缚。
那又怎么样呢?
不就是一辈子当她的听(支)众(柱)吗?有什么难的?
他有自信,不管是她还是她的琴音,都永远不会腻。
这样不就行了?
“你的承诺是否能够完成,进行判断的不是你,而是她。一辈子的时间还很漫长,一旦她的感情变质了,你就将面临没有正确答案的两难选项。”
那本绘本还有这样的后续:
随着时间的推移,精灵对王子的感激之情慢慢沉淀,最终变为了爱恋之情。但王子却早已有感情深厚的未婚妻——别国心地善良的公主。纯洁的精灵无法破坏他们的感情,甚至无法将这份感情宣之于口,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王子跟公主结婚,幸福地生活在一起。
誓言依旧,但解读早已变质。
精灵最终没能活过他们结婚的那一夜,带着对王子的祝福,抱着琴死在了最爱的水塘边。
——希望你们能够有不一样的结局。
By诗织。
在京都她病发的那一晚,父亲久违的旧事重提。
多年后的他与当初早已不同,但不管怎样,他的回答一如当年:
“我们不会走到那一步。”
他不会让茉莉也和她的音乐一起死去,所以一直以来,他都在谨慎地保持距离。
她要活下去,就不能让他成为她的唯一。
但因为这个承诺的缘故,他们之间的距离非常危险。原本纯粹的欣赏和认同,朋友间的情谊被扭曲,变成现在这样依存与被依存的关系。
同爱情相比,它寡淡无味又不起眼,没有惊心动魄,没有牵肠挂肚。但又必须一直存在,在她需要的时候,在她想起的时候,一伸手就能碰到。如同水之于鱼,阳光之于草木。
当年是他出于私心许下的承诺,如今为了不让她因此死去,却又要亲手撕裂这层羁绊。他自己重新成为一个纯粹的听众,一个忠诚的朋友。茉莉也在亲人朋友爱人的陪伴下,从那个痛苦的漩涡里挣脱出来,再一次踏上舞台。
这就是最完美的结局。
没有谁会损失什么,每个人都能得到幸福的结局。
这就是这么多年以来,赤司征十郎为之努力的全部。
所以当他得知那个奇怪的神明祝福的时候,大抵是庆幸的。神明不愧是神明,非常清楚对于她来说,现阶段最需要的到底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