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职业杀手?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既然事情到了这份上,由乃也不隐瞒了,把从海原祭到现在发生的事全都讲了一遍。
以前一直迷惑不解的事,突然就有了明悟。
所以海原祭第二天才会取消……茉莉也还骗他们说是学校临时有什么检查,才让原定第二天过去参观的他们改变行程的。
所以征君才邀请我们来京都……根本不是什么为了庆祝她出院,让她来骑马,而是为了保护他们的安全。
所以茉莉也才毁了小提琴,才拿命去赌。她心痛地握紧了拳头,指甲深深地陷进了肉里。那孩子该有多害怕,该有多难过!他们竟然一点都没有发现?!
月胧的愁容让由乃心里的不爽稍微散了些,她再次露出笑容,说:
“茉莉也不愿意告诉你们,就是怕你们担心。现在听了前因后果之后您明白了吗,我为什么说您帮不了她?这是你们能力范围之外的事,你们操心也没用。”
明白了吗,知道自己的无能了吧?茉莉也果然还是应该由她来保护,只有她才能成为小天使的后盾!其他人都没有这个资格!
“这样啊,我知道了。”月胧最终深吸了口气,“谢谢你告诉我事情的原委,小由乃,这段时间也确实辛苦你们了,谢谢你们为茉莉也做了这么多事。”
由乃脸上的笑意慢慢淡了下来。
这不是她期待的反应,这不是她想要的回答。月胧应该更不知所措一点,更无助一些才对,应该抓着她的手说“多亏了有你在我们才得救,以后茉莉也就拜托你了”才对。而不是像现在这样——
“为什么……为什么听了这些还能这么冷静……”你们根本没有办法才对啊!
月胧拎起刚买的东西,包容地笑了笑。
“小由乃,为人父母啊,就是每时每刻都要面对许许多多以前根本想象不到的困难。要是每一次都手忙脚乱的那怎么行呢?”
“可你们不怕吗?”
“怕又能怎么办呢?我是茉莉也的妈妈啊,就算再可怕我也得挡在她前面才行。就因为做不到才更要去做,所有人都放弃了我也不会放弃,因为她是我心爱的女儿啊。”
为什么,这跟她知道的不一样。
父母这种存在,不就只是只顾自己的意愿,对孩子予取予求的吗?想起来了给颗糖吃,生起气了一顿臭骂。像她爸妈那样,生下来就不管她反而还更自由。
想想赤司家那个讨人厌的爸爸,只会把一大堆要求堆在那小子头上,真有什么事还不是让他自己去处理?自家孩子都人格分裂了也跟没事人一样,真不知道要他有什么用。
可月胧不一样……
面对超出她的能力范畴这么多的事态,她却还能笑得出来,还想着要站到茉莉也前面。明明什么都做不到不是吗?明明就算挡在她面前也没有意义不是吗?
为什么?
不明白,不明白,完全不明白。
父母这种东西……
明明没有才更好。
作者有话要说: 有读者问什么时候能解决茉莉也的病。
给你们一个明确的标准——星奏学院的入学考试之前,也就是文中的12月之前。
到那时候基本上就没有什么虐的情节了。
第101章 那不是我
由黑木雅人出面跟学校请了几天假,月胧以茉莉也需要休息为由将她带回了东京的家里。在陪她玩了两天后, 提出要带她去再看一次医生时, 遭到了她的拒绝。
“我觉得自己最近的状况很好,不需要去看医生。”
她并不是在报喜不报忧,而是真心这么认为的。
这段时间虽然发生了很多事, 但她都处理得很好。她用最好的方式解除了美羽的痛苦, 在青峰遭受更多伤害前解放了他, 还抓住了那个疯狂的粉丝Pappoulis。这种通过自己的努力而不是他人的帮助达成目标的感觉, 让人心情格外舒畅。
她的神明不是也说了吗?她是个很厉害的人呢!
虽然她的音乐可能不是什么好东西,但除了音乐以外的部分都很棒!——最近她开始有了这样的想法。
“比起这个,妈妈,明天陪我去买新的小提琴好不好?好几天没拉琴了,我浑身跟猫抓似的,可难受了。”
“所以你就答应她了?不是说等医生看过之后再说吗?”
等女儿入睡之后,黑木夫妇才小声在房间里讨论起来。
“她这不是不想去吗?”他们又不能逼她去医院,“只是小提琴而已, 她想要先买回来就是了。”
“可医生说过, 她继续下去的话,病情很可能会越来越严重。这次她好不容易主动摔碎了琴, 我本来以为她下定决心了的,结果不是那么回事。”
“是呢,我们当年要是再坚持久一点,不要那么轻易就被她磨过去就好了……”
一想起这事,他们就很丧气。当初医生建议, 在茉莉也的PTSD彻底痊愈之前都不要再接触任何可能会引起她精神崩溃的东西,不光是比赛和表演,连音乐本身最好都不要碰。
可他们最终只坚持了一个月。
因为实在不忍心,不忍心看着茉莉也每天强颜欢笑,不忍心她眼神空洞,寂寞地在琴房里坐成一块石雕。强行从她的生命里剥夺小提琴,如同从她的躯体中剥离灵魂。明明还会哭会笑会说话,却像是一个精美绝伦的人偶,眼睛里没有一星半点的光辉——仿佛连活下去的欲望都一起消失了一样。
所以当一个月后,茉莉也突然说想继续拉琴的时候,他们不能不点头。就算医生说不会有事,他们仍旧觉得一旦在那个时候拒绝了女儿的要求,她可能就再也不会“活过来了”。
而女儿在重新捡起小提琴后,白天在学校里学习玩耍,放学后打球练琴,除了再也没有去上过琴课以外,一切又恢复到了最开始的模样,而症状似乎也没有变重的迹象。看起来仿佛两全其美了,但他们却一直对此隐隐感到不安。
当初的决定到底对还是不对,到底是帮到她了,还是让她离痊愈越来越远了呢?
这个问题,他们至今都没有答案。
所以时隔多年,在违背了医生的建议后,想再一次寻求医生的帮助。
于是第二天午饭的时候,雅人再次提起了去看医生的事。
“为什么一定要去呢?我没觉得我的病对生活有什么影响,就算不治也没关系吧?”
“你又不是不知道,这种病不是你觉得好就好的,得医生说了算。”她刚张嘴想要反驳,雅人就补了句,“你看你前两天不就情绪失控,因为失恋那么大点事差点就跳楼了吗?”
茉莉也一噎,被她自己编出来的谎话堵得哑口无言!
“事后你也说不知道当时是怎么想的,这不就是典型的精神不稳定吗?”
月胧拍了拍她的手,“别担心,我们还找以前那个医生,你也认识的。检查之后要是没事你也可以安安心心地练琴备考,对不对?”
“……好吧。”
反正不过是做做测试,跟医生聊聊天,也没什么大不了的,检查就检查呗。
然而,情况不像他们所想得那样乐观。
茉莉也在做完检查后,自我感觉十分良好,不想在医院等结果,先一步拉着月胧去附近的网球场打球去了。而等在医院的雅人拿到报告单后,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情况危急,建议立刻住院治疗。】
几个放大加粗的大字就印在诊断书的最上方,像是一场拙劣的恶作剧,让他无法相信这就是摆在他们面前的现实。
“绿间医生,这是怎么回事?茉莉也最近这段时间看起来明明好转了,为什么检查结果却变得更坏了?”他的女儿活泼开朗,根本看不出来有那么严重啊。
“您以前不是说PTSD只要不刺激到那个关键点,对生活没有太大影响吗?为什么突然又需要住院治疗了?”
“变好只是表象,实际上她的精神绷得很紧,几乎只系于一线。”严肃的中年医生拿起笔,随手在身边的纸上画了两个火柴人。然后在左边这个火柴人身上画了许多线,指着它说:
“如果把人类精神的稳定性用线还表示的话,正常人就像这样,同时拥有复数的‘联系’。这种‘联系’越多,在面对外界压力和痛苦的时候,就越有能力去化解,越不会受到特别严重的震荡。就算其中某几根断裂,也不会造成太大影响。而令千金——”
他在右边的火柴人上画了一条细细的线,说:
“她的这根线只有一条,连在了跟小提琴相关的某样事物上。这条‘联系’一旦断裂……她的精神就有可能会彻底崩溃。”
“可是平时她一直表现得很正常啊,没有狂躁、没有抑郁,人际关系也处得很好——”
“那是另一个范畴的问题,跟她的精神稳定没有关系。关于这一点,黑木先生,我希望您事先做好心理准备。”绿间医生推了推眼镜,故意停了一会儿,给雅人更多的时间。
察觉到接下来可能会有更糟糕的内容,雅人深吸了一口气,屏气凝神地点头。
“……您说。”
“令千金的这份正常,可能不是源自她的温柔,而是源自于对这个世界的不在乎。”他再次点了点右边的火柴人,“我知道您可能很难接受,但事实很可能就是这样。她在精神上只有一个支点,除了说明这样东西对她的重要性远超其他之外,同时还意味着除此之外的一切都毫无意义。”
“可、可是茉莉也她很在乎我们,也很关心朋友……”不然怎么可能为了他们连琴都砸掉?按照医生的说法,她砸掉的可是她的精神支柱!为了不重要的东西毁掉重要的东西,这不合逻辑!
“我并不是在说她的主观意识,而是她的潜意识的问题。她的潜意识让她对外界的反馈会比一般人要迟钝。不管是善意还是恶意,是爱还是伤害,她很难分辨,很难感知,因为潜意识里会将这些都当做无用信息删除掉。所以表现在外的时候,会让人觉得她为人很单纯,很宽宏大量,很容易满足。但这只是表象,归根结底是因为这一切对她来说根本就不重要。”
不重要?除了小提琴以外的一切,都不重要?
不会的,她那么喜欢网球,也喜欢他们,喜欢由乃他们,不可能……
“她的主观意志越是充满了感情,就说明她的潜意识干枯得越深。因为从外界汲取不到足够多的能量,她开始自己弥补自己的不足。这种自救其实没有任何意义,因为她的潜意识拒绝建立除了那个以外的‘联系’。如果再不治疗,她总有一天会将这根‘联系’以外的一切都删除掉。而到了那个时候,那个‘联系’一旦断掉……”
她的精神世界就完了。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他颓然坐在医院的候诊大厅里,看着手中的诊断书发呆。脑海中,绿间医生的声音不断地回响着。
【你们在处理当年的问题时,本该淡化她对于小提琴和音乐的执着,转而用其他方式来弥补由此产生的空洞。要让她明白,就算她没有了小提琴,她仍旧是被这个世界爱着的,还有许多值得她追求的东西。这个过程最开始可能会很痛苦,但度过了那段时期,她与这个世界的接点——也就是这种“联系”就会慢慢多起来。从家庭开始重新建立,慢慢扩展到外界……】
他们真的做错了,没能让那孩子重新回到阳光下,而是永远孤寂地站在一个阴暗狭窄的高台上,举目四顾,一片荒芜。
【你们没能坚持住,让她的世界被缩小到了那个非常单一的事物上。不仅如此,甚至还给她建立了小提琴等同于存在意义这样的错误观念。我应该着重提醒过你们,这是在治疗PTSD时绝对不能做的第一禁止事项。现在她的问题,早就不是单纯的治疗PTSD就可以解决的了。】
不仅如此,还让她亲手砸碎了堪称她心灵支柱的小提琴,用她的骨血来修筑保护他们的城墙。却还对此沾沾自喜,以为她自己走出了自己的圈子,主动走到了他们身边。
“爸爸!”茉莉也拎着一罐果汁兴高采烈地跑过来,“给,秘制浓缩桃汁网球场特供version!”运动过后,她的脸颊泛着健康的红光,在阳光下冲他明媚地笑着。
“检查结果出了吧?我就说肯定没事的。好了别在这里坐着发呆了,该吃午饭了。”她推着父亲的后背向外走,还笑嘻嘻地炫耀着自己的新发现。
“刚刚路过了一家拉面店,超级香的,妈妈也说很想尝尝。快点快点,真是的,爸爸你老是这么磨磨唧唧的,我都饿死了!快点走嘛!”
【不要被她正常的表象欺骗了,她根本不知道她自己究竟在做什么。】
她对他人的每一次关爱,都是源自于自己内心空洞寂寞的呐喊。
她对他人的每一次原谅,都是源自于对自己罪孽的救赎。
但是她终究救不了自己,她需要的一切只能由那唯一的丝线给与。可那根丝线的彼方连接着的,却是她至今为止一直无法走出的深渊——那个不断在噩梦中重现的染血的舞台。
这就像是一个没有尽头的轮回,一条没有出路的迷宫。
她越是挣扎,就陷得越深。
不同于她们俩津津有味打打闹闹的进餐,这一顿饭,是雅人吃过最难以下咽的午餐。舌头尝不出味道,胃里充满了胀气。只能机械地重复咀嚼,然后下咽的过程,直到吃完全部。
饭后,母女两人讨论着说好的行程。
“我们先去哪家琴行呢……”茉莉也站在马路边,幸福地烦恼着。
“就去那家怎么样,你第一次去买琴的那家?”月胧这样提议。
茉莉也的第一柄琴——那个1/10型号的袖珍版小提琴,现在还放在她房间的玻璃柜里珍藏着。虽然已经不能再用了,但对那柄琴的爱可一点都没有消退。
毕竟是第一柄嘛,特殊对待也是理所应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