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现在、此时此刻此分此秒。
原来活久了什么都能等到。
原来人生在没结束之前,就不能用最字下结论。
只能用更。
更不可思议、更震惊、更无措、更狂喜、更像是在做梦。
更,难以置信。
谢从述没有再说话,话筒里传来只有他忽上忽下、断断续续的呼吸声。
温知黎关了免提,浑身力气好像被抽空了一样,坐不直,只能脱力趴在桌子上。
脑子完全是懵的,失去思考的能力。
什么结婚,什么在一起。
他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温知黎将手机拿起来,放在耳边,她不知道自己要说什么,但她很想说点什么。
一开口就语无伦次。
“我……我……你,那个什么……不是……我……”
温知黎低骂一声,索性闭上眼睛,完全豁出去了,不安又急切地要一个结果:“这种话不要随便说,你随便说说不要紧,我会相信的。说不会结婚的人是你,现在说要娶我的人还是你,有一天是哪一天,谢从述你到底想——”
温知黎说到一半,意识到耳边声音全无,奇怪地把手机拿到眼前,才发现它没电自动关了机。
不知道谢从述听到了多少。
也不知道是谢从述先挂了电话,还是手机先没有电。
黑色屏幕倒映出她的脸,所思所求都写在脸上,真实得无处遁形。
承认吧,温知黎。
你明知他不会为你改变。
可你还是在等他为你改变。
房间寂静无声。
温知黎以最快的速度站起来,跌跌撞撞跑到床上,扯过充电器,给手机充上电。
开机后,没有一通未接来电,也没有任何未读信息。
别慌。等等。
再等等。
不着急。
可能信号不好。
可能他也很慌。
下一秒。
下一秒就来了。
温知黎悬着一颗心,死盯屏幕,连呼吸都放得极轻。
她面上平静,手却攥着被套的一角一动不动,直到骨节发白青筋暴起,微微颤抖。
打回来啊。
你倒是赶紧把电话打回来啊。
只要你再说一遍,一遍就好。
我就相信你。
然而,电都快充到20%,好多好多个下一秒过去,谢从述还是没有再打过来。
之前那一瞬炸裂的情绪悄然溜走,心里只剩下空。
温知黎没有勇气回拨。
她不敢听见自己不想要的答案。
温知黎隐约感觉沉默也是一种答案,但她不想认。
温知黎双手抱膝,头低埋进腿间,耳边回响的都是谢从述的声音。
“我以前不吃薄荷糖,尝过之后我发现味道还不错。”
“你应该拥有最好的,是不是我给的都不要紧,但我得试试。”
“我什么都可以给你,只要你想要,只要你喜欢。”
“假如有一天我想结婚,一定一定是为了娶你,跟你在一起。”
“温知黎,这辈子我逃不掉了,我认栽。”
……
温知黎吸吸鼻子,觉得委屈,可又忍不住抓住那一点点可能性偷偷欢喜,喃喃自语:“混蛋,你到底想怎么样啊……”
——
“温知黎,这辈子我逃不掉了,我认栽。”
谢从述双腿发软,背顺着墙往下滑,直到跌坐在地。
这段时间高强度的心理治疗令他极度难熬,整夜整夜睡不着。
安眠药的剂量蒋意已经给他增加到极限,效果却不过尔尔。
谢从述不敢告诉蒋意,好几次失眠到精神濒临崩溃时,他已经出现幻觉。
幻觉里,她看见温知黎对他笑,叫他阿述,一步一步朝他走来,对他伸出了手。
她眼里全是他。
蒋意劝过他很多次,停一停歇一歇,让自己慢下来,不要急。
谢从述知道蒋意一片好心,但他听不进去。
他怎么敢停,怎么敢歇,怎么敢慢下来,怎么可能不着急。
他已经快急疯了。
今晚应酬谢从述喝得有点多,但他脑子很清醒,清醒记得自己说过的话。
他对温知黎说了结婚。
他说他要娶她。
并不是谎言。
可这些事,他现在还做不到。
谢从述觉得说出来痛快很多,心存期待,又被自责后悔包围。
温知黎还会相信他说的话吗?
你可以再相信我一次吗?
你可不可以,走过来,拉我一把。
谢从述死死捂住眼睛,他不想让温知黎听见他在哭。
他不应该如此懦弱。
没人会喜欢懦弱的男人。
不知道过了多久,电话那头传来她的声音。
最后一个字落下,声音戛然而止。
谢从述的手跟脱臼了似的,霎时垂下去,手背砸到地上,被凹凸不平的地面磨破皮,他不觉疼。
电话挂断,通话界面结束,屏幕暗下去。
温知黎没有再打过来。
“这种话不要随便说。”
这种话。
随便说。
原来不管他说什么都显得很随便了。
他已经不值得被相信第二次。
谢从述坐在黑暗里,闭上眼,又睁开,发现世界都他妈一个样。
酒局还在等着他回去收尾。
他离席太久了。
谢从述撑着地站起来,用手掸去西裤上的灰尘和褶皱,拉开安全通道的门,径直往卫生间走。
冷水扑在脸上,刺骨的凉。
谢从述双手撑着盥洗台,抬头和镜子里的自己对视。
良久。
谢从述扯了两张纸巾擦手,系上西装扣子,体面如往常,转身往包间走。
身后那面镜子的碎片一块一块往下掉,四分五裂,狼狈不堪。
就像镜子里的人。
——
整个春节,除了除夕夜的祝福短信,温知黎和谢从述再没有多余的联系。
那通电话没人主动提起,越不提,越过不去。
春节对别人来说是放假,对谢从述来说,是比上班还繁忙的日子。
拜年送礼,走访亲友,维系利益链,是春节存在最重要的意义。
谢从述每天面对形形色色的人,游刃有余应付,听了一耳朵新年好,却一丝年味也没品到。
除夕夜,谢从述陪着老太太看春晚守岁,零点钟声响起时,收到了温知黎的祝福短信。
【阖家团圆,万事如意。】
谢从述盯着这八个字看了很久,勾唇笑了笑,最后回复:新年快乐,平安顺遂。
老太太将孙子的细微表情看在眼里,忍不住出声打趣:“在看什么?俩眼珠子都快对上了。”
谢从述把手机放在一边,给老太太拉了拉腿上的毯子:“没什么,新春短信而已。”
“小姑娘发的吧。”
老太太握住谢从述孙子的手,轻轻拍了两下,笑得很慈祥:“小九,有机会带回家给我看看。”
谢从述一怔,轻声道:“不知道还有没有机会。”
老太太乐乐呵呵地说:“肯定有。奶奶等着,冬天过去,春天也不远啰。”
谢从述倏地鼻酸,不愿扫老太太的兴。
“好。我努力。”
温家没有亲戚需要走动,顶多跟邻居拜拜年。
往年也是如此过,温知黎今年却觉得格外冷清,每天盼着收假上班。
数着日子熬过大年初七,春节假期终于过去。
节后第一天上班,早上开员工大会,温知黎本以为谢从述会出席,结果他并没有来。
散会后听同事聊起,温知黎才知道,谢从述两天前已经出国去谈海外项目,归期不定。
三月初。
谢从述拿下项目,顺利回国。
温知黎下班前接到总裁办通知,明天的跟明耀那边的项目进展报告会,谢从述会出席旁听。
温知黎不允许自己出一点差错,PPT反复修改,力求完美。
第二天,温知黎最早到会议室做准备,时间一点一点过去,参加会议的人员陆陆续续到场。
谢从述迟迟未到,直到钟献进来通知,说他有事耽误,今天无法参与会议。
温知黎压住情绪,亲自主持了这场报告会。
会议结束,温知黎送走明耀的人,从电梯口出来,碰见钟献往这边走,她出声将人叫住。
“钟助理,请留步。”
钟献跟身边的同事交代着公事,听见声音,抬头看过来,心中会意,寻了个借口将同事支开后,才上前与温知黎说话。
“温小姐,有事您请说。”
温知黎略过客套话,直奔重点:“他今天怎么没来参加会议?又出国了吗?”
钟献思索片刻,还是决定实话实说:“没有,谢总他生病了,在家休养。”
谢从述身体素质好,一年到头连感冒都少有,更别提病到无法上班。
温知黎的心被提起来,眉头紧蹙,低声问:“他怎么了?病得很严重吗?”
钟献安抚道:“过度劳累,受凉发烧,不是什么大事,温小姐您放心。”
温知黎欲言又止,想细问,但又觉得不合适。
钟献看出温知黎的为难,想到大老板最近恨不得过劳猝死的消极状态,终是不忍心,冒险撒了一个谎。
“我本来下班要去家里给谢总送文件,但是临时有事需要处理,温小姐,要是您时间方便的话,可以替我去一趟吗?”
温知黎果断答应,没有片刻犹豫。
下班后,温知黎去总裁办拿上文件,开车往西派天樾走。
路上路过药店,温知黎停车,下去去买了一些发烧感冒常备药。
买完上车,温知黎才想起谢从述有家庭医生,应该用不上她的药。
算了。
买都买了。
钟献提前跟小区保安室打过电话,温知黎的车被顺利放行。
坐电梯上楼,到门口时,温知黎没有按钟献给她的开门密码,抱着试一试的态度,伸出手指放在指纹识别区。
滴了一声之后,大门打开。
她的指纹信息还留在二布的系统里。
温知黎不知道在开心什么,打开门进屋,低头换鞋的时候,扫地机器人滑过来,二布的机械音响起:“温小姐,欢迎回家。”
温知黎手上的动作一顿,鼻子莫名泛酸。
屋内窗帘紧闭,没有开灯,跟深夜差不多。
温知黎换鞋进屋,她走到哪灯亮到哪,二布一路跟着她嘘寒问暖,温知黎挑着回答。
灯打开后,温知黎才注意到客厅有多乱,就像被入室抢劫过似的,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浓郁红酒味。
谢从述对生活很讲究,公寓也有阿姨来定期打扫,根本不可能乱成这样。
一切都太反常了。
温知黎放下东西往二楼走,卧室门没关,她推门进去,没走两步,踩到被谢从述扔在地上的呢子大衣。
好好的生活,怎么被他过成这样。
温知黎捡起大衣,拍灰尘时候碰到衣兜,有东西掉了出来,她拿起来,放在手心端详。
一个药瓶,还有一张跟名片钉在一起的处方单。
药瓶是安眠药,还没拆包装,全新的。
温知黎心里涌起一股不祥的预感,把处方单翻过来,患者一栏写着谢从述的名字。
名片上的白底黑字映入眼帘——蒋意私人心理咨询所。
温知黎瞬间僵在原地。
第58章
药瓶和处方单的信息量还没消化干净,温知黎听见房间里面传来一声闷响。
像是人从床上摔下来的声音。
温知黎放下手上的东西,穿过衣帽间,快步走到床边,看见谢从述瘫在羊绒地毯上,被子乱七八糟缠在他身上,裹得跟木乃伊似的。
床和墙壁之间的空间很大,竖着躺两个人都绰绰有余。
可谢从述偏偏是横着滚下来的。男人手长腿长,再大的空间也显得逼仄,脚踝搭在床边,后背靠墙,头向下耷拉,腿和上半身呈四十五度角。
这姿势光看着就难受,跟一个被高空抛下卡在石头缝里动弹不得的猴儿精似的。
温知黎目测了一下,刚才那声闷响,应该是谢从述的头和墙壁来了一次猛烈碰撞的产物。
幸好地板上铺了羊绒毯,不然这么一摔,翘臀估计都得凹成盆地。
温知黎走过去,半蹲下来,手覆在谢从述的后脑勺上,从左到右滑过去,右上方有个地方更突出,她轻轻一戳,谢从述果然哼哼唧唧了两声。
果然还是墙壁比头硬,这么撞不出个包才怪。
谢从述烧得糊里糊涂,只记得昨晚从蒋意那边回来后就头疼得不行。
蒋意让他少吃点药,能自然入睡最好,不然长期依靠药物,对身体和治疗都没有好处。
谢从述一听会影响心理治疗的效果,回家后愣是硬熬着没吃药,但是躺在床上也睡不着,药不能吃,他只能喝酒。
最后也不知道喝了多少,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睡过去的,反正天一亮钟献就来了,后来家庭医生也来了,谢从述迷迷糊糊被扎了一针,药效上来,又昏睡过去。
卧室的暖气很足,谢从述越睡越热,在床上滚来滚去,他知道自己滚到了床下,可就是不想动。
因为墙壁是凉的。
他感觉自己像是被架在火上烤,烤完正面烤反面,都快烤熟了,好不容易贴上一点儿没温度的东西,他才不愿意挪开。
不舒服就不舒服,总比烤焦好。
烤焦了黑黢黢的,又丑又老,温知黎更不会喜欢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