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群人身上元光晕晕,似是才从战场脱出,近之有锐气纵横之感,郑菀认出,这十数人里,居然还有李司意和明玉。
“精英弟子!”
“他们回来了!”
“估计是换防。”
他们收剑的收剑,納云的納云,飞行法器各种不一,而营地来来往往的修士纷纷持躬肃目,朝这几人行礼。
郑菀受环境所感,也跟着行了个礼。
可这些人收了法器也不走,不约而同地回转头看向来处,似在等什么人。
突有修士问:
“莫不是在等离微真君?”
话音方落,刚才还空荡荡一片的天际忽地亮起一道白光,白光倏忽而至,落于地上,化作一道白色身影。
人人屏息凝神,看着这踏剑而来之人。
皑皑天上雪,皎皎云中月。
他着白袍、束剑冠,手中一把剑鸿照流水,茕茕孑立,仿佛世间再没有比他更出尘之人。他长眉秀容,一双凤目往营地中央看来时——
人人都觉得,他仿佛在看自己。
“离微真君,居然真的是离微真君!”
人群开始涌动起来。
玄苍界修士都是伴随着无涯榜长大的,他们自三岁开始,便会由父母带去城池中央,去瞻仰无涯榜上之人,而这其中许多人,甚至是与离微真君一同踏入仙门的。
他们看着他一飞冲天,看着他常年霸占无涯榜,他的境界连级跳,当自己还在低阶徘徊时,他却已经跳到了所有人都够不到的高处,成为新秀传奇——
而如今这传奇走入现实,人人争相看他,看他眉眼疏离,看他眸光若雪,只觉得哪一处,都生得恰到好处。
之前还万分矜持的精英弟子也哄了过去,人人面带微笑,带着尊敬与他打招呼。
“真君可总算从那犄角嘎达出来了!”
“都去了足足半月了吧?”
“哎,你别说,我试着往里走了走,三个时辰都没坚持下来……”
隔着重重人群,郑菀与崔望对视,他一双鸦翅长睫下,幽瞳漆黑而深邃,仿佛卷着千山暮雪,向她逼近——
郑菀朝他调皮地眨了眨眼睛。
崔望神情寡淡,眉眼未动,可不知怎的,不过虚虚负手站在那儿,便让人觉得那一池冰雪都化成了朝朝旭日,有微风徐徐,有春水缠绵。
只是这缠绵,也是一闪而逝。
可就这一闪而逝,也足够一帮年轻女修捂着酡红的脸,春水荡漾了。
“离微真君在看我!”
“胡说,他看的是我!”
一帮玉清门女修叽叽喳喳,争来争去。
郑菀还看到自己那刀子嘴豆腐心的四师姐也捂着腮帮,连二师姐也微微垂下羞红的脸。
……这可真够招蜂引蝶的。
郑菀撇了撇嘴,收回视线时,目光与一旁的千霜真君一触,递去一抹甜甜的微笑。
千霜真君若有所思的视线在两人之间徘徊,可到底探究不出什么,便领着门人朝那帮精英弟子而去。
崔望收回目光,李司意却突然“咦”了一声,折扇指着玉清门方向:
“小师弟,那是不是……”
“不是。”
崔望斩钉截铁地打断他,抬脚便走,白色袍摆洋洋洒洒,“休息一日。”
李司意摇了摇头,转头见明玉杵着:“傻愣着干什么?”
明玉怔怔地看着隐入人群的黄色身影,她一来,从来不回营地的离微便回了营地……
女子一旦陷入情爱,便极为善感,强自压下心中怅然,转头问了一个问题。
“玉卿真君,若我去换骨——”她抚了抚脸,“可还来得及?”
恐怕得连心肠性情一起换了才行。
李司意摇头,指着和精英弟子待在一块,不远不近缀在小师弟身后的千霜真君问:
“千霜真君可美?”
明玉颔首:
“美。”
李司意又遥遥一指跟着门人退走的郑菀:
“郑小修士可美?”
“亦美。”
“一个木美人,一个……”
李司意以他那双红粉堆里练出来的眼力道:“活的。”
有烟火气。
有人爱这清冷出尘,便有人爱这红尘万里,谈不上谁比谁高贵,可就是对了脾胃。
明玉似懂非懂地“哦”了一声:
“那离微的无情道……”
“车到山前必有路。”
李司意袍袖一甩,笑了一声,“想那么多做什么。”
他啊,得过且过惯了。
郑菀跟着门人先去正盟的临时执事堂报道,领了个刻有“庚十三”的号牌。
“二师姐,你分到哪一队?”
“庚十三。”
“好巧,我也是!”
郑菀献宝似的将号牌翻给她看。
二师姐看着她亮晶晶的双眼,没忍心告诉小师妹,分到一队,是她偷偷塞了一块中阶元石换来的。
幸好是师父给的。
“四师姐你呢?”
“丁七。”
四师姐踩着羊皮皂靴跑到了另一边。
玉清门人领了号牌分散开来,郑菀和二师姐站一块,等着庚十三队长来认领。
“低阶修士十人一队,负责警戒、守卫,不让西余山异兽出山骚扰百姓……”
“到了这个地方,所有门派修士都会被打散的,加入各个队伍,各自历练的,”二师姐小声地说,“不过我们玉清门不论到哪个队伍,都被认为是累赘……一会儿别说话,我来说。”
“恩。”
郑菀点点头。
“庚十三队队长,圭镜,”一人高马大、胡子拉杂的男修过来,玉成境大圆满修为,视线在两位玉清门女修身上划过时,眉明显蹙了蹙,“驭兽门。”
“玉清门,绿意。”二师姐道,“这是我小师妹,郑菀。”
“行了,跟我来。”
圭镜虽不大高兴,可也没为难两人,领着她们出了执事堂,进了一个小帐篷,郑菀进去,才发现那儿或坐或站了七人,两女五男,像是早混熟了,在玩一个时下很流行的叫“跃格”的游戏。
“来,认识一下,我们队新来的成员。”
圭镜拍拍手,“还有一位,明天出发时直接过来。”
“玉清门的啊,老大,你这运气也太差了点儿,”一猴脸男修满腹牢骚道,“明天我们可是要去霄竹路守的。”
“是啊是啊,这异兽可不像人使个魅术,”另一人嘿嘿笑,“就趴下了。”
“你们少说两句会死!”
就在这时,一红衣女修猛地起身,她穿了一袭短打,皮靴抬脚一蹬就把旁边的桌腿儿给弄断了,咔啦啦一阵响完,又瞪了郑菀她们一眼,凶巴巴地警告,“别惹麻烦。”
郑菀看出来,这女修是除了队长以外身上气息最重的一人。
“照顾好你这位……”
二师姐微笑:
“这是我小师妹。”
来这儿支援的,守中境毕竟还是少的,大部分守中境可还在门派修炼。
“行,照顾好你小师妹。”
圭镜也不多说,只说了下明天辰时准时在这儿集合,别宣告解散。
“走了走了。”
一帮人溜溜达达往外走,走前纷纷看了郑菀两眼,美人好颜色,其中两位停住脚步,各自从腰间取了两枚竹牌递到她面前。
“我?”
郑菀不明所以,求助般看向二师姐。
二师姐伸将竹牌往外推:“我师妹还小。”
那两人也不强求,收回竹牌拱拱手便往外走,最后帐篷内只剩了两人。
“师姐,刚才是……”
“哦,”二师姐不以为然道,“那竹牌是门号,邀你去过夜呢。”
“……”
修士当真直接。
郑菀咳了一一声,便听二师姐道,“你与我住一道,莫怕。”
接下来的一个白天,她便跟着二师姐,将公共食舍、斗法台、商铺悉数逛了个遍,大多数修士嫌吃饭麻烦,习惯在外服食辟谷丹,是以公共食舍人并不多。
斗法台便不一样了,跟玉清门那个常年空空荡荡的摆设相比,三个斗法台满满当当,还有修士在旁压注,郑菀看了会,竟然看出些意趣。
各派修士术法不同,元根属性不同,五行之术更有相生相克之理,若能经常上斗法台与人比试,想必临战之时,不至手忙脚乱。
“小师妹感兴趣?”
“恩。”郑菀跃跃欲试,“看上去很有意思。”
“斗法台开启一次,需双方各交两枚中阶元石。”
对低阶修士而言,两枚中阶元石还是相当珍贵的。
郑菀认真地思考了下,这一日一斗法的花用,凭借自己画符的本事,还是够支撑的,毕竟正盟十二宗齐集,机会难得。
二师姐:“……”
小师妹阔绰。
商铺的东西要比风妩城的贵多了,不过郑菀还打听到有个修士自发集结的夜市,只是今日太赶,便跟着二师姐去了住舍。
一个白色小小的布蓬倒扣,她照着二师姐的动作,将后领的竹牌往蓬前一递,人便进去了。
蓬内便两张简单的长形竹榻,一面壁挂银镜,一个铜盆,清减得厉害。
郑菀看着二师姐从乾坤囊抱出两床被褥,娴熟地铺好,又在帐篷周围撒了一圈驱虫粉,施除尘诀,便盥洗上榻。
“你头一回历练,明日必定十分辛苦,还是早些休息。”
郑菀今日心绪浮躁,不想打坐,便干脆躺床上阖目休息。竹榻很硬,一翻身便嘎吱嘎吱作响,郑菀生怕扰了二师姐清净,便一动不动地硬躺着。
虫鸣阵阵里,她渐渐沉入睡眠,可不知过了多久,又突然睁开眼,清醒了过来。月色如洗,透过薄薄的布蓬,照亮长榻一角。
郑菀心有所感,猛地坐起:
“谁?”
旁边塌凉,被褥叠的整整齐齐,二师姐不知何时出去了。
蓬内空无一人,郑菀几疑自己多心,揉揉眼,却再睡不着,掀被下床,脚还未落地,却听一声:
“地上凉。”
她悚然一惊,转头却见帐篷处半明半暗的光线里,站着一道熟悉的身影,宽袍如水,玉面郎君站那看了她不知多久:
“穿鞋。”
“崔望?”
她讶然,“你怎么进来的?”
“走进来的。”
崔望固执地看着她未着鞋袜的一双赤足,“穿鞋。”
“万一我二师姐在,你也进来?”
郑菀想到这儿,生出一股邪气,抬脚一踹,便将皂靴踹出老远,转过头,气哼哼地道,“不穿!”
“我看到她出去了。”
崔望抬手将那绣了一对儿珍珠的浅粉皂靴摄来,丢她脚下,固执道,“穿。”
郑菀转头,干脆不下地了:
“不穿。”
气歇下去,又提上来,指着他鼻子:
“你怎么可以随便进一个女孩子的闺房……”
崔望将脚下一物踢过来,郑菀这才发觉,他雪色的袍摆边,匍匐着一道阴影,魂识探去,倒像是个人。
形容猥琐,气息似有若无,像是受了重伤。
“他、他……怎么进来的?”
郑菀第一时间想到了二师姐,心顿时一凉。
崔望似是看出她的心思,摇头道:
“这阵法防君子,不防小人。”
“那我二师姐去了何处?”
崔望不答,只道:
“住这儿不安全,跟我走。”
他低头,青玉般的十指捡起地上的皂靴,虚虚托在手上,见郑菀不动,使了点力,迫她坐于塌边,一掀袍摆,微微屈身,捉起她赤裸的双足,套上袜子,塞入皂靴。
雪色丝袍迤地,像蓬外的月光轻轻洒落。
郑菀垂目看着他墨色的发顶,只觉得脚踝处被他触碰的肌肤,蹿起一蓬蓬的火星,酥麻滚烫。
她若无其事地收回脚,牵起他手:
“走罢。”
麒麟她不跟他抢,其他的,分一杯羹……不算过分吧?
郑菀想着,见崔望看过来,笑得像偷了腥的奶猫儿,甜美极了。
第70章 过生辰
月辉清清冷冷,铺满眼前的路,暗夜里,一座又一座的尖顶帐篷此起彼伏,郑菀抬头看了眼前方的崔望。
他腿长,步子迈得格外大,宽大的袍摆被风吹得扬起,浅浅滑过路边的灌木丛。
她停住了脚步。
崔望却还在往前走,似乎没有察觉后面跟丢了一个人。
郑菀气不过,快走两步一脚便踩了上去,嘴里还“啊呀”了一声。
雪色的袍子被踩出一个灰扑扑的脚印。
崔望停下脚步,转头看她,一双眼黑黢黢的。
他不说话,郑菀无辜地眨了眨眼睛:
“天太黑了,我没看见。”
崔望又转过身去,便在这时,郑菀又“啊呀”了一声,右脚随即踩上了去,还碾了碾。她睁着一双湿漉漉的眼睛,仿似一只闯了祸的麋鹿,讷讷地搅起手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