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些布阵!”郑菀道,“我支撑不了多久!”
她话音方落,便见书远已经又连下十六旗,手势快得几乎只能看见残影,四周光芒大作,一道六芒星凌空而落,将猛犸兽罩入:
“落星阵,成!”
圭镜到底是队长,即使心中诧异,却已在第一时间回过神来,提刀指挥着元兽再一次砍去,与此同时,双翅蛇也成功将毒液注入猛犸兽中。
猛犸兽晃了晃,如山一般的身躯落到地上,砸出了一道深坑。
猴脸修士还未反应过来,眨了眨眼,又眨了眨眼:“……好了?”
“好了。”
圭镜没好气地道,他收起一虎一蛇,揩了揩额间汗,落到郑菀身上的眼神便有些奇异,“你这是……”
“幻术。”
郑菀道,“我可从旁策应。”
“好好好!”
修士以实力说话,虽说应对还有些笨拙稚嫩,看得出平时的斗法经验不足,不过仅从刚才郑菀亮出的一手幻术,便可知她并不如表面无用,不,甚至可以说……
圭镜想起玉清门弟子历来爱挂在嘴上的牛皮:
“郑真人修的,可是……《莫虚经》?”
“正是。”
“《莫虚经》?”
猴脸修士也不是孤陋寡闻之辈,他声音都变了,“你修习的是《莫虚经》?玉清门人不是无人修习成功?”
“你不会是前阵子传得沸沸扬扬,被玉清门紫岫道君收入山门的先天道种……吧?”
“正是。”
“绝了。”猴子脸一下子变成了猴屁股,他骂人厉害,认怂也厉害,“失敬失敬,我刚才说的,你就当是个屁,放了吧!”
“……”
放不了。
圭镜拍他脑袋一记:
“猴子,你去收拾,这猛犸兽回头拿去卖了,分一分,也能拿不少元石。”
其实流落到外围的异兽,大都是二阶,这等三阶的还是少数,按人头分,四个人也能分到不少。
“你的幻术很有用,”在猴子屁颠屁颠地去收拾战利品时,圭镜对郑菀道,“书远的阵法和你的幻术相配合,一起为我和猴子牵制异兽……”
不过这半日,遇到的三阶异兽就这一只,后来遇到的,大都是一阶异兽,二阶也才两只,不费什么功夫就收拾了——
尤其郑菀的幻术,作用在异兽的神魂之上,配合书远的阵法,圭镜和猴子对付元兽几乎是不费吹灰之力,不到傍晚,便将霄竹路主路附近的元兽清理一空。
“走,回去与他们会合。”
郑菀应了一声,她其实精神已经极度疲累,再是厉害,也不过是守中境初期,加上又是第一次出任务,遇上奇奇怪怪的异兽不少——
若非心里拗着一股劲儿,早倒下了。
此时也不嫌队长的红虫子肉麻了,就这么坐在虫子上调息,一行人才到刚才的落脚点,前方便传来一声“啪”,一簇七彩的焰火升空,极其显眼。
“糟了!”
圭镜魂识往前一探,“那是村里!”
“异兽闯进村里了!”
红虫子唰的跑得飞快,郑菀讶异:
“不是说封锁了么?”
“主路肯定没问题,”圭镜不知情况,只能拼命催座下的红虫子往村子方向赶,“其他路……”
书远坐在红虫后方,隐于阴影下的神情藏了一丝鬼魅,半怜悯半叹息:
“当真是……弱啊。”
才行未久,村子已近在眼前。
郑菀怔怔地看着,魂识所见,一片……
人间炼狱。
丫蛋呢?
她第一个想到那个扎了两个羊角辫,还给了她一颗红沁果的小娃娃。
从村口一路往里的路,倒了一地的尸体,没有一具完整的,他们俱都残破不堪,仿佛被某种野兽已唇齿撕成碎片,残肢四散,流出的鲜血将地下的泥土生生浸成了一片红海。
一颗白乎乎的头颅咕噜噜滚到了脚下,削瘦的一张脸,布满了愁苦的风霜,此时瞪圆了一双眼睛,直愣愣地看着天。
“这不是那白发老翁?”
猴脸修士道。
郑菀终于忍不住,捂住嘴,扶着路边的树,干“呕”了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旺仔:掉线的一天。
——
第73章 幸存者
残阳如血,天空中食腐鸟成群结队乌泱泱飞过,在附近徘徊,郑菀仿佛能听见鸟儿凄厉的尖啼。
“擦擦。”
书远递来一方素帕。
郑菀接过:
“谢了。”
刚才扶在树上的十指沾了血渍,她一根一根地擦,随着最后一点血渍擦去,方才的失态仿佛一并也擦去了。
她看了眼地面,黄褐色的泥土路上,蜿蜒出一道道血色的液体,地上白发老翁凸愣愣的眼珠直视着天空,不知为何,这一幕突然与她曾经做过的那个梦境重叠。
她已经许久许久没有想起那个梦了。
梦里,她的阿耶也是这么身首异处地躺在一片荒凉的土坡,野草蔓蔓,无人收尸,他在临死前,还在向上苍质询——
郑菀闭了闭眼睛。
“天不仁,以万物为刍狗。”
书远负手看向远处。
“到底发生了何事?”
就在这时,静月一行三人自后方赶到,他们行色匆匆,浑身狼狈,到这儿的时候大都大汗淋漓,显然是使劲浑身解数过来的。
静月话才问完,便看到了一地被异兽啃过的残肢断臂,粗粗看去,光肉眼可见便有二三十数,有一人似乎还是晨间看到的熟面孔。
她面如锅底:“畜生。”
二师姐柔婉的笑也在了脸上,喃喃道:
“异兽……进村了。”
“哪个王八犊子放进来的?另一组人呢?”
“信号是他们放的,我们到了这,还没发现人,估计中间出现了什么变数。”
圭镜面色凝重,魂识往外放去,继而一拍元兽囊,将灵褐鼠、双翅蛇和金环虎放出,精壮的身子一跃跳到虎上,回头,“正好你们来了,一起去探一探。”
“丫蛋。”
郑菀突然插话,“我想先去看一看……她还在不在。”
“……”
众人沉默了。
夕阳最后一丝的光落入地平线,天地之间黯淡无光。
“好。”
圭镜打破了沉默的气氛,他一拍金环虎,“我开路,你们跟上。”
话还未落,静月已化作一道流光,其他人纷纷缀在他们二人身后,一同往村子里去。
郑菀也使起冰隐术,丝毫不弱地跟了上去。
整个村落远远看去,如同一座空寂的死城,绕过村口的两棵槐树往里,一路横七竖八地倒着无数具尸体,他们大都残破不堪,保持着死前最后一刻的恐惧与惶然。
有的被拦腰咬断,一截还在路上,一截被甩到了石槛。有的缺了个半个脑袋,只剩下血肉模糊的一半,甚至还有个孕妇,高高隆起的肚子,只剩了狰狞可怖的一半——
“他奶奶的熊,这帮畜生。”
猴脸修士骂了一声。
郑菀熟视无睹地掠了过去,鼻子被浓浓的铁锈味包围,魂识放出,一间屋一间屋地搜过去,没有人。
确切的说,没有一个活口。
“要让老子找到——”
“别废话。”
圭镜打断他,“静声。”
人人面色凝重、如临大敌。
玉成境大圆满修士魂识完全展开,可达百丈,可这百丈之内,竟丝毫不见异兽的影子。
这只存在两种可能,要么,那屠村的异兽已经离开。要么,它们还潜伏在暗处,伺机而动。
“等等——”
就在人人的警惕心提到最高时,圭镜突然抬手,阻止众人前行。
灵褐鼠早从后爪行走变成了四蹄奔腾,油光水滑的小身子一缩一动,突然往旁边一道狭窄的黑色巷弄里钻。
夜彻底地黯淡下来,只余头顶的月光在幽幽地照耀。
“那儿有情况。”
圭镜才想说我先去探一探,却见一左一右电射出一黄一红两道身影,一人其势如火,一人其势似雾,左边的是静月,右边的,竟然是……
郑菀。
这个玉清门女修今日已经连连带给他许多重惊讶了。
而紧接着,一道蓝色身影也掠过了他——
是书远。
书远跟在郑菀身后踏进了巷弄。
巷弄很窄,壮实些的根本进不来,高高的两面墙对立,月色照不进这黑暗的一隅,只留下深深浅浅的影子。
郑菀往身上贴了个金刚符和冰盾符,跟在静月身后往里去,去不到十丈时,猛地停住了脚步,瞳孔微缩:
“丫蛋?”
只见前方璧角处,蜷缩了一团影子,影子小小的,极安静,两条羊角辫乱七八糟地散着,在墙上留下黑乎乎的虚影,似蛰伏于暗处可怖的凶兽。
“丫蛋?”
她声音压得低,似是怕惊扰了那个影子。
静月俯下身,将那影子翻了过来。
一张圆圆的犹自带着婴儿肥的脸蛋露了出来,奶白的脸上沾满了灰,一道血印子正好从眉心划过下颔——
是丫蛋。
那双黑玛瑙似的眼睛紧紧地闭着,似是因害怕,四肢蜷缩成了小小的一团。
“她……”
没救了。
静月开了个头,却见地上那双紧闭的眼睛颤颤巍巍地睁了开来,灰蒙蒙的眸子落到一旁的郑菀身上,流露出一丝异样的神采:仙女姐姐……
可很快,那眼中的神采又消失了。
丫蛋什么也没说,就又闭上了眼睛。
雪团似的孩子缩在墙根,好似那才是她最牢固的庇护之所,左手软软地耷拉下来,滚出了一块被保护得很好的桂花糕。
桂花糕还完整,她没舍得吃。
“没了。”
静月探了探她的鼻息,“走了。”
丫蛋死了。
郑菀捡起桂花糕,捏在手中,掌心的粘腻让她厌恶,可心底那一阵闷过一阵的焦灼,却更叫她难捱。
书远眼神奇异地看着她,原以为这娇滴滴的女修又要哭上一场,谁知她竟是一点泪都不肯落了。
其他人也跟了过来,看到此景,圭镜叹了口气:
“回头找天罗宗的和尚来超度超度,走了。”
“等等——”
郑菀俯身将丫蛋抱了起来,她身体还温热,小小一团缩在她怀里。
圭镜皱眉:
“你这是作甚?”
郑菀也不知道,冥冥之那种那股直觉是什么,可丫蛋最后那一眼,分明是试图在告诉她什么东西,她俯身下去,沿着墙角摸了摸。
“走了——”
圭镜突然道,“有东西过来了。”
便在这时,黑乎乎的巷弄里,南北两个出口密密麻麻地冒出了一双又一双的眼睛,蓝幽幽的,似一盏盏拳头大小的灯盏。
此情此景,郑菀觉得莫名熟悉。
“化影狼!”
猴脸修士叫了一声,“这这这……有多少只?老大我们不会死在这儿吧?!”
是了,在须臾之地,崔望一人力战的便是这化影狼,化影狼大都守中境修为,可从这密密麻麻的眼睛看来,此次围猎他们的,约莫有数百只。
而且堵住两个路口,连左右高墙上都现出化影狼的影子……这是瓮中捉鳖啊。
“孬种。”
静月骂了他一声,她全身现出防备的姿态,“估计这就是屠村的元凶了,有组织地围猎,里面肯定有头狼,队长,你说该怎么办?”
头狼的修为,大都能达到玉成境。
蚁多咬死象,何况化影狼是出名的死战不退。
“只能想办法从一个方向突围,我打头,静月殿后,其他人在中间策应,郑菀和书远辅助……”
说话同时,圭镜朝空放出一枚焰火弹。
“咦——”便在这时,郑菀手突然摸到了什么,明明墙角空无一物,可她却触到了一团软软的还带着温热的东西。
她心中一动,小心翼翼地将其取了出来,才离开墙角,众人也看到了。
被盛在襁褓里的小婴儿,正蹬着四条腿,朝所有人“咯咯咯”笑,而在郑菀将他抱出的一刹那,婴儿胸口带着的一块玉“啪嗒”一声,碎了。
“隐玉,没想到……”
隐玉不算普通,可也不算罕见,若家中曾经出过修士,说不得会留下此物,为保后代一命。
郑菀下意识看向墙角,失去了隐玉,那儿便露出了小小的一个狗洞,刚好够婴儿躲进去,而丫蛋卧倒的地方,就在此处。
她用自己堵住了洞口。
她多害怕啊,她将自己缩成一团,拼命掩住洞口,而外面那么多那么多只狼……她还那么小,却还在拼命保护自己的弟弟。
“带着他,走不远。”
圭镜蹙眉。
就在这时,狼群似得到了命令,同时发动攻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