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菀只觉得这信息听来耳熟,可一时又想不起那儿听过,只实在懒得听那又臭又长的介绍:
“所以,师尊想让我当玉清门这黑铁岭执掌者?”
“是。”
郑菀眼珠子一转,紫岫道君便知道她在想什么:“黑铁令执掌者,虽有协助任务需要,但每一次完成任务点数,都能在各大主城使用,最关键的是,下一次黑水秘境的开放,就在三年后,黑铁令执掌者优先进入。”
郑菀心动了。
“若我要去玉珍楼当跑堂呢?”
紫岫道君一愣:
“什么玉珍楼、什么跑堂?”
“师尊不是说,我这黑铁岭在各大主城甚是有用……”
“一般来说,黑铁令执掌者提出的些末要求”
第99章
“郑真人安好。”
郑菀在下山之前,先去执事堂换了块身份玉牌。
玉成境不再是一个小圈,取而代之的,是一朵三瓣清楹花,此花为玄苍界失传已久的奇花,传闻花开至七瓣时,整界都会落下一场清楹花雨——
不过,没人见过。
郑菀换了玉牌,领了月例和两件门派弟子服要走,却被执事叫住:
“真人稍等,尚有些东西未交予真人。”
他从柜下取出黑色储物袋神神秘秘地推来,郑菀奇怪地接过,魂识探去,发觉里面是一套黑色长衫,一块中阶元石。
“这是……”
郑菀勉为其难地看了眼执事的容长脸,肤白貌净,不难看,不过……等她将来解了蛊,要选侍夫,这人也尚且离标准差一大截。
要想个不那么伤人的借口拒绝他。
却听执事道:
“真人以后还享受甲兵级黑铁令执掌者月例,莫要忘了领。”
“……”
郑菀咳了一声,伸手将储物袋接过,想了想,又问:
“大司卿的月例是多少?”
“十块上阶元石。”
“……哦。”
郑菀心里有点酸,不,她酸得翻江倒海。
……拼死拼活画一个月符,还及不上人家领的固定俸禄。
“甲兵要升到大司卿,要多久?”
“郑真人,这……小的不知,不过当是按功劳来,甲兵上去,还有队兵、围长,等七阶,才能到大司卿,据小的所知,如今十二主城,也才发出三枚大司卿令,其中一位,便是归墟派的离微真君。”
执事看着原来还高高兴兴的郑真人突然像霜打了的茄子:
“郑……真人?”
郑真人摆摆手:
“没事,告辞。”
她出了门,又去任务堂看了看,见没什么合适的,便干脆接了个跑腿任务,下山去了。
长鹿书院的门卫早认识她了,一见郑菀过来,便屁颠屁颠地过来迎:
“仙子又来看望郑先生?”
老门卫还没见过像这位仙子一样的修士,其他修士一旦修了仙,便不大理会凡间之事了,更别提三天两头地来探——
“郑先生还在上课。”
他道。
郑菀听罢,脚步一转,往书院后方去,阿娘果然在院中绣花,旁边她新雇来的中年妇人正抱着孩子在哄:“山山笑了。”
阿娘转过头来:
“山山一笑,我便知道是你来了。”
“阿娘……”郑菀将路上买的瑰糖糕放了下来,先在母亲身上腻了腻,才道,“最近好么?”
“你阿娘在这好吃好睡的,有甚不好?”
那边山山手舞足蹈,连着脑袋都要往郑菀这儿过来,嘴里还发出“嗬嗬嗬”的叫声,王氏摇了摇头:“这孩子也不知怎么回事,和你特别亲,我们这些天天陪着的,倒成了陪衬了。”
郑菀过去,襁褓里的幼儿因好吃好喝又圆了一圈,见她来,便是“咯咯咯”一阵笑,还伸手来抓她。
“夫人说的没错,仙子一来,这山山都不要我们了。”
中年夫人帮着凑趣。
郑菀看着他乌溜溜的眼珠若有所思,只觉得,这一双眼睛似乎在哪儿见过,大约要更倜傥一些,更有神一些。
只是想来想去,也想不出究竟。
她逗了会:
“取名了么?”
“你阿耶说,取一字‘愚’,如何?”
“愚?郑愚?”
小名山山。
联想到这孩子生世,倒不失为好名,郑菀点头:“甚好。”
大门被人从外推了开来,郑斋大步而入,传道授业的工作让他近来很是容光焕发,他哈哈一笑:
“你阿耶我取的,能不好么?”
“叫厨娘多做一些,啊,还要桂花糕,塘沽饼,照烧鸡……”郑斋麻溜地报了一串菜名,问,“菀菀觉得可还够?”
“够。”
郑菀在书院磨蹭到很晚才依依不舍地走了,约的时间是子时,她便先去了原来租住的那一处房子,捱到差不多时间,才换了一身黑色长衫,坐了虫车绕到西城门。
子时,除了某些夜夜笙歌之处,整个风妩城已经陷入了沉睡。
西城门更是紧闭,万籁俱寂之中,小小的司署矗立在这夜色之中,它毗邻城墙,门前两盏宫灯幽幽,风一吹,廊下台阶印下重重幻影,仿佛张牙舞爪的猛兽。
郑菀略站了站,才抬脚上了台阶。
“扣扣——”
大门从内开了。
一位削瘦的老者从内开了门,他脸容狭长,眼细而窄,掀起眼皮看人时有种刻薄而傲慢的意味,声音粗哑,仿佛受过重创:
“何人?”
郑菀向他出示了黑铁令。
“我来找大司卿。”
“请进。”
老者视线触到黑铁令,先是一愣,方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神情立时像雪一般化去,他拱了拱:
“原来是黑铁令令士,请进,请进。”
郑菀观其修为在知微境后期,心中咋舌,一个看门的都是知微境,也不知……其他黑铁令执掌者是何方神圣了。
她沉默地跟在老者身后,绕过一段极窄极暗的走廊,一道暗门,便到了一扇门前。
千年玄铁制成的大门,边沿刻着复杂的缠枝花纹,一眼望去有股厚重而沧桑的意味。
老者停下脚步,揖首:
“到了。”
他轻击门边古铜鎏金的挂环,环声以一种极为古怪的韵律传出老远,大门“咔啦啦”一声,开了。
“令士,请。”
老者退后一步,揖首不起,态度恭敬。
郑菀被这肃穆的气氛所感,抬脚进了门,出乎意料,这是一间极为宽阔的房间,似乎叠加了空间之术。
正对着门的,是一张倚窗长案,案后是连到屋顶的一整面储物格,旁边一盏落地铜镂香鼎,另一边以一座八扇落地珐琅屏风隔出小间休憩之处。
一灯如豆,烛火幽幽。
郑菀看着长案后执笔狂书的人影,福了福身:
“大司卿。”
大司卿抬起头来,却不是她想的那人,这人圆脸圆眼圆胳膊,整个儿一憨态可掬,见她来,笑呵呵道:
“可是玉清门新来报道的令士?”
“是。”
不是崔望。
郑菀舒了口气。
两人毕竟有些过去,要是做个共事的同僚也便罢了,跑人手底下做事,怎么想,都不那么让人欢喜。
“好,好。”
圆脸修士忙忙点头,又摇头,“郑令士弄错了,本君不是大司卿,而是大司卿手底下用惯的,平时便在这替他处理些俗事……大司卿正在闭关,短时间不会出关。”
“……哦。”
郑菀的不高兴又起来了,心想,等以后那人出关,自己解了蛊,这司署能不来还是不来的好。
跟老天爷亲儿子呆一块,她容易心态失衡。
“新令士第一日,都是要来司署报道的,平时也无甚要事,只是在城主征召时,尽力为各城百姓做些事……”
郑菀听明白了,这令士的职责,高些的,便是凡间的巡按使,像她这般低些的甲兵,便是知府手下的捕快。
鸡毛蒜皮的事儿也做,护卫城池的事儿也做。
前者靠自觉,去城主府领任务,拿点换元石和贡献;后者,则是城主强制征召,譬如有大灾需抗。
“明白了?”
“明白了。”
“那来本君这签个名,摁个押,以后便是咱们黑铁令中的一员了。”
郑菀依言在羊皮纸上画圈,字一落,那羊皮纸便凭空烧了起来,一道金色纹阵印入她眉心,一道冲天而起——
“契成,执令者,终身不得做为害玄苍之事,否则,必遭五雷轰顶。”
圆脸修士满面肃穆,郑菀低头应“是”。
“行了,去罢。”
郑菀没动,她将黑铁令收回:“可否请真君替我去玉珍楼作保,当个……跑堂?”
第100章 小神通
偶然来,才不小心撞见了你。
郑菀品了品这句话,只觉得这人当真很没意思,总爱强调对自己无意,可谁会误会呢,未来的无情道主,难道还会因她这一个小小的意外而改了志向?
她无所谓地笑,继而问:
“真君既然出了关,何时能够解蛊?”
崔望怔了怔:
“你特意等候在此,便是为了问本君一声,何时解蛊?”
“那是自然。”
郑菀理所当然道,“我与真君之间,除了这,还有甚好说的?”
夜色漆漆,明月皎皎。
崔望垂目看她,皎洁的月色落在她净白如瓷的脸庞,睫毛长长、樱唇微弯,潋滟的眸光里浮现的是浅淡的凉薄,好似站她面前的,是不着一物的清风。
她好像完完全全不在意了。
一股冰凉的,可似乎又掺杂着点别的、于他而言过分激烈的气体,自下而上地将他淹没。
崔望定定地看着前方,屋檐一角下立了根廊柱,柱下一片阴翳。
“确实无甚好说的。”
他缓缓地道。
“这便是了。”郑菀抚掌笑道,“还望真君早日突破妙法境,解你我束缚。”
“束缚?”
崔望一哂,“恐怕要让真人失望了,你我暂时还解不了蛊。”
“为何?”
郑菀分明记得,无垢琉璃体,在妙法境前是没有瓶颈的。
依照崔望修炼的速度,最多两年,她便能彻底摆脱情蛊了。
郑菀惊诧的眼神落到那月光打得苍白薄透的脸上,苍白浮上一层淡绯,可眨眨眼,那层绯红似流水一般从脸上褪去了,反倒显出一丝渗人的白,以至那双瞳仁如浓墨一般漆黑,浸了水般冰冰凉。
“本君猜……郑真人既升入了玉成境,功法当有所变化。”
“你如何知晓?”
郑菀眼睛瞬时瞪圆了。
崔望双手背负,淡淡道:
“郑真人若有时间,不妨去司署地下的经要堂第三层看一看,那里浩卷如烟,有一列记着玄苍界有载以来的所有大人物传记,许能有所得。”
“如此。”
郑菀点头,打定主意等明儿空了来看,本门藏经阁对创派祖师一向只有歌功颂德,未见生平,若是司署真有,她能从中窥得一二,说不定,能少走一些歪路。
在崔望的沉默中,她率先迈步,走出一段距离,似想到什么,头也不回地扔了一样东西过来,崔望接过,发现是一只古朴的玉冠。
白玉质地,冠下刻了一排小剑,仔细端详,便会发现一把小剑便是一个微型阵法,一一数过去,正好九把,首尾相合。
九九归一。
这已经算得上是中阶玄器了。
即使以崔望的眼光看来,此物不值一提,可也需花费六七枚上阶元石,以郑菀手头拥有之数……
崔望抬头,却听前方快要沉没入黑夜的那道袅娜身影传来一声:
“这是真君生辰那日,我提前准备的小玩意儿,奈何错过了,可也送不得旁人……”
她转过身,双眸若粼粼的湖水。
“晚了两个多月,”郑菀双手并举于额前,深深地福下一礼,“郑菀在此,祝君日日长安。”
她行的,是凡人界的礼节。
男子二十为界,过二十生辰,代表着束冠,立身,成人。
这于任何一位在凡人界土生土的世家儿郎,都是极其重要的一日,这一日,有长者加冠,有父母称许,有朋友相扶,赫赫威煌,此后长安。
可崔望通通都没有。
“走了。”
郑菀行完礼,漫不经心地摆摆手,便消失在这寂寂长街里。
崔望安静地站着。
指腹滑过玉冠莹润的冠面,在内圈找到了用金漆写就的一个“崔”字,此字以金唧兽身上之血写就,常年不退。
而字样,他在曾凡人界摩挲过无数次,银钩铁画,力透纸背。
谁曾与他说过,人的幼时,不论过往经年、岁月变迁,总会成为那人一生都无法抹去的印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