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有恙,尔请跪安——谷草
时间:2019-08-14 09:11:20

  “臣没笑。”杜仲晏不承认,他不喜欢笑,就算不经意笑了也不希望被人发现。
  赵妧睇他一眼,果然还是老样子,她觉得甚是无趣,又回到原来的话题:“我会向父皇呈言,放你三日假,这三日托别的太医为我请脉也不会有大碍,你尽管歇着,若你出什么事,今后谁还来为我治病呢?”
  这一回,杜仲晏没再与赵妧顶嘴,他知道,这是她的好意。
  于是,杜仲晏三日未进赵妧寝殿,这三日上门来请平安脉的是杜仲晏的同僚太医董棻,他与杜仲晏一般大,做事也比较沉稳仔细,每次为赵妧把脉结束还会问一些饮食与睡眠上的问题,赵妧是个乖巧的病人,每次都会配合。
  “董太医在太医局供职多少年了?”董棻不比杜仲晏拘束,赵妧时不时会发问,他都能欣然回答:“回公主,臣于景隆九年入职太医局,今年刚好是第四个年头。”
  赵妧不说话了,一双明亮地眼睛毫无避讳地盯着董棻看,董棻笑了笑,说:“公主定是在想,臣如此年轻,资历尚浅,圣上为何会命臣代替迟安来为您请脉吧。”
  赵妧思考了一阵才想起他口中的“迟安”就是杜仲晏,杜仲晏已经成年,不便再对他直呼其名,需以表字称呼他,但是赵妧似乎一直没有这个意识。
  “你与杜仲晏关系匪浅,他信任与你,才让你来的吧。”赵妧知道平辈之间以字相称表示礼貌与尊重,但在同僚之间若非关系深厚,多以官职相称,刚才看他提及杜仲晏时的神情便由此推断。
  董棻由衷赞叹:“公主果然兰心蕙质,正如公主所言,臣与迟安一见如故,常在一起研习医书,为公主的病症研制良药。”
  “原来杜仲晏也不是没有朋友,不过我真好奇,他那么闷的一个人,你怎会与他一见如故?”赵妧的问题向来直截了当,从不拐弯抹角,董棻也总算有幸领教,这是一位与众不同的金枝玉叶,任何人都可以轻松应对。
  “迟安外表看似冷漠,实则也是个温柔细致之人,当年尚服局司衣司的许女史误将陆贵妃的罗裙送至徐宸妃的棠梨阁,被陆贵妃掌掴至左耳失聪,是迟安不遗余力为她医治,虽然没有完全恢复,但也不至于一点也听不清,那时候我刚进太医局没多久,见他那般费心为许女史医治并且讲一些趣事为她分心,臣就知道迟安并不是冷漠之人,臣忍不住想与他成为朋友。”
  关于这件事情赵妧也曾有所耳闻,为此尚服局的人都被陆贵妃惩处了,但那许女史是个有骨气的女子,在陆贵妃那里吃过一次亏后,凡事都小心翼翼,做事更为仔细,没过多久,就受到陆贵妃另眼相待,提升为掌衣,就在去年,升为司衣,掖庭许多嫔御与公主的衣物首饰也都是经由许司衣之手定制的。
  但她没想到的是,许司衣的左耳是杜仲晏医治的,这件事他从未在她面前提起过。
  赵妧正在思考董棻所言,忽然有一个大胆的猜测:“我听闻掖庭有不少宫女和女官对杜仲晏芳心暗许,可有此事?”
  董棻笑答:“确有此事。”
  “那许司衣可在其中?”
  董棻颔首笑道:“当年一事,许司衣便已对迟安芳心暗许,也曾多次对迟安表示好感,只是都被迟安婉拒罢了。”
  赵妧了然点头,不禁为许司衣感到惋惜,如果是相互倾慕,那还真是一对璧人,可惜杜仲晏是个榆木脑袋,不敲不开窍。
  “想来还是少了缘分。”董棻意味深长地笑了笑便向赵妧告退:“臣不打扰公主歇息,先行告退。”
  赵妧点了点头任由他去。
  *
  董棻告退之后,桃奴来通报:丽阳公主来了。
  赵妧喝了一半的药又吐了出来,她重活一世除了活着,多了一点前世的记忆,对未来的走向根本无法把控,就比如此时此刻,赵嫱亲自登门福康殿。
  “去请她进来吧。”赵妧深吸一口气,决定不再逃避,她要把她自己受到的伤害全部还给她的好姐姐。
  赵嫱进殿的时候,赵妧刚把药喝完,站在南墙前看她嬢嬢的画像。
  “妧妧。”听到赵嫱的轻声呼唤,赵妧回过头对她露出一笑:“姐姐,你来了。”
  “还记得小时候,嬢嬢把我们两个抱在膝前给我们讲故事,你总是拉着嬢嬢问个不停,可惜好景不长,没想到嬢嬢会染上恶疾……想来也有十年了吧。”赵嫱见赵妧在看先皇后的画像,不禁触景生情。
  “七月初五那日正是我嬢嬢十周年的忌日,可惜我身子不争气,没能为嬢嬢尽守孝道。”赵妧心中仍然埋怨陆贵妃在她嬢嬢忌日时未着素服,虽然她父皇事后对陆贵妃有做出措施,但都是略施小诫,并不能解赵妧心中之恨。
  “嬢嬢若在天有灵,定会听到妧妧的心意。”
  是啊,若是她嬢嬢在天有灵,就会看到你们这些恶人的嘴脸,会保佑她不再受到伤害,也许她的重生,就是受她嬢嬢的指引。
  “不说我嬢嬢了,前几日雉哥儿对姐姐态度失礼,妧妧在此代他给姐姐赔礼道歉,希望姐姐看在他年幼的份上,不要放在心上。”
  “才几日不见,你倒是与我生分了,一样都是兄弟姊妹,我哪里会怪他,我是看今日天气晴好,想约你去后苑走走。”赵嫱拉住赵妧的手,握在手心。
  赵妧面上一味微笑,不久又露出倦色,“恐怕妧妧要扫姐姐的兴了,我刚服下药,有些犯困。”说着,她打了个哈欠。
  “既然如此,我也不便在此打扰妧妧你歇息了,我改日再约你。”赵嫱松开赵妧,转身欲离开的当口又想起什么似的,低头悄声说:“对了,我听闻父皇明日会在崇文殿听各位学士、直讲、侍讲讲经,表哥也会出席。”
  赵嫱言下之意是希望赵妧抓住机会去崇文殿见上陆徴言一面,赵妧内心是拒绝的,但还是佯装十分“感激”地接受了她的“好意”。
  但是第二天,赵妧因为雉哥儿的事慌了心神,并没有去崇文殿,崇文殿的讲经也没有照常举行,整座掖庭陷入了阴霾之中。                        
作者有话要说:  杜太医:董棻,你知道的太多了!
 
  第7章
 
  这日午后,赵妧没有依照赵嫱的话去崇文殿,而选择在殿内看书,后来看得倦了,单手撑着头假寐,忽闻一串杂乱的脚步声“咚咚咚”跑到她寝殿内,她猛地惊醒,只见桃奴上气不接下气,“公、公主,大事不好!”
  赵妧即刻放下书卷,一脸紧张:“发生什么事了?”
  “七殿下他……闯祸了!”
  “雉哥儿?”赵妧自早上起床,大半日都心神不宁,起初以为是之前留下的后遗症,没有多在意,眼下看来是真的出事了。
  “七殿下在后苑冲撞了尹美人,尹美人身子见了红,一直叫疼不止,太医局的人已经前去秋霞阁会诊,圣上匆匆赶去,怒斥了七殿下并叫皇城司的人押走了,看来是出大事了!”
  “什么!”赵妧忽的提高音量,神情变得激动,呼吸也有些急促,皇城司掌宫中禁卫,没什么大事一般不会动用,赵妧万万没想到她父皇为了尹美人会如此严惩雉哥儿。
  “他被押去哪儿了?”
  “圣上生怕此事声张,就叫皇城司的侍卫暂时押回了棠梨阁禁闭,听候发落。”
  “走,我们去棠梨阁。”她本想找景隆帝为雉哥儿说情,转念一想,尹美人出了这么大的事一定还在气头上,还是先找雉哥儿问个清楚。
  一到棠梨阁,就见门口站着两名侍卫,神情严肃。若非有大事,掖庭中除了景隆帝与内侍宫女,侍卫是不允许进出的,他们如此明目张胆地立在棠梨阁前,可见事态已十分严重,赵妧迫不及待想见到雉哥儿。
  上一世,雉哥儿与尹美人并无任何过节,如今横生事端,恐怕与她的重生有莫大的关系。
  “公主,圣上有令,任何人不得靠近棠梨阁。”到棠梨阁前,赵妧被无情地拦在了门外。
  “连我也不能进?”赵妧两眼无辜地盯着两名侍卫小哥哥,单手捏紧手绢作捧心状,好像下一刻就要晕倒在人前。
  整个大内谁人不知,圣上最宠爱的昭华公主自小身患顽疾,倘若有什么闪失,那可是要丢脑袋的,侍卫小哥哥们面面相觑,陷入两难。
  “你们偷偷放我进去,我不会告诉父皇的,咳咳。”
  眼见小公主脸色已经十分惨白,侍卫小哥哥们没有办法,立刻站直身躯,目视前方,装作什么都没看见,赵妧眨了眨眼以示感谢,随即拉着桃奴飞速溜进了棠梨阁。
  棠梨阁本就清雅,今日却是冷清至极了,宫女们站在廊下交头接耳,面露忧色,左厢房传出木鱼的敲打声,那是棠梨阁的徐宸妃在诵经祈祷。
  “你们七殿下可在房中?”
  廊下两名宫女见到赵妧先是一惊,随后福身:“奴婢见过公主,公主,您怎么来了?”
  “先别问这个,事不宜迟,快带我去见雉哥儿!”赵妧急着见雉哥儿,也顾不得礼节去向徐宸妃请安,匆匆命宫女带路。
  雉哥儿被拘禁在他自己的居所,大门紧闭,宫女敲了门,却听里头发出不耐烦地叫骂声:“都给我滚开!”
  赵妧朝宫女使了个眼色,让她退下,自己又上去轻叩门扉,回应她的还是雉哥儿的大嗓门:“不是叫你们滚了吗!”
  “你连我都不想见了吗?”
  静默片刻,门忽然从里面开了,赵妧看到一双哭得红肿的眼睛,心疼极了,她对宫女们吩咐:“我们姐弟讲会儿话,你们在门外静候着。”
  “是。”
  赵妧进屋关上门,刚转过身,雉哥儿就扑进了她怀里,边哭边诉苦:“妧妧,不是我,我是冤枉的!父皇怎可不分青红皂白就将我禁闭,呜哇!”
  “你先别哭,我这不是一听到消息就跑来看你了吗?快告诉我,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好好的你怎么会冲撞了尹美人?”
  “我没有冲撞她,是她自己滑倒,我正好经过看到想去扶她,谁知道她会诬赖我!”雉哥儿又气又冤,原本黝黑的一双眼睛变得通红。
  赵妧用手绢为他拭干眼泪,拉他到小榻坐下,“当时除了你和尹美人,现场是否还有旁人?”
  “还有就是尹美人的侍女,不过她们串通好的,才不会为我作证!”雉哥儿耷拉着脑袋,没好气地说。
  “真的没有旁人了?你再仔细想想。”
  “人是真的没了,她就是自己踩了青苔滑倒的。”雉哥儿确定无疑地说。
  “你说青苔?可是这个季节,气候干燥,后苑又有宫人打理,怎么会有青苔?”赵妧心生疑窦。
  “莫非是她自己事先放上去的?然后自编自演一场戏?”
  “父皇子嗣单薄,尹美人怀的这一胎又对赵氏江山至关重要,她向来小心翼翼,绝不会为一己之私而伤害她腹中胎儿,此事必然有蹊跷。”赵妧暗自揣度,似乎并不相信尹美人会以身犯险诬赖雉哥儿。再说雉哥儿只是养子,不一定是储位人选,尹美人犯不着做这样的傻事。
  “妧妧,你是说,有人故意要害尹美人?”雉哥儿惊讶道。
  赵妧沉吟道:“我不能肯定,凡事要有证据才能断言,只能说此事有些蹊跷,而你偏不巧赶在那时候出现,你本是好心帮她一把,谁知道她六神无主把所有罪责推到你身上。”
  “妧妧,我真是冤枉啊!你看看,你们叫我平日多做善事,这下倒好,好心当成驴肝肺不说,还被父皇禁闭,妧妧你得为我做主啊!”
  “雉哥儿放心,我不会让你蒙受不白之冤,此事我会向父皇禀明,叫人彻查,只是现在父皇应该还在气头上,要先委屈你几日,记住,无论遇到什么事,都有我在。”
  “我就知道,妧妧你一定是信我的,如今我能依靠的也只有你了!”雉哥儿紧紧抱住赵妧的腰,把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她的身上。
  赵妧轻抚雉哥儿的后背,眼中蒙上一层忧色,倘若真如她心中所料,那么意图加害尹美人的人也将雉哥儿算计了进去,想要一石二鸟。
  掖庭,变得比以往更可怕了。
  *
  尹美人虽然见了红,但在太医局一众太医的极力抢救下,最终保住了她的胎儿,整个大内都松了一口气,景隆帝的气也总算消了,但没有撤销雉哥儿的禁闭而是命他闭门思过。
  赵妧趁着风波逐渐平息,亲自登门景福殿去为雉哥儿说情。
  景福殿是景隆帝平日批阅奏疏与办公的场所,常有女官陪侍在侧,或记录圣上言行,或研磨铺纸,或点茶递菓子。
  赵妧没有堂而皇之上门,而是扮作女官的模样混在其中,她趁一名女官出门接水的当口,与她相互串通,顶替于她,那女官不敢对公主造次,便默许了。
  赵妧跟随尚仪局的周司仪学过一些点茶的功夫,她把汤瓶中的水放茶炉上煮,边煮边将茶饼包入干净的白纸内用小锤子轻轻捶碎,再将碎茶倒入槽呈舟形的银质茶碾中,以滚轮轻轻碾磨,再将碾磨后的茶末用宗从事从茶碾中收集进茶罗细筛,此时茶炉上的汤水已熟,赵妧提起汤瓶为边上摆放着的建窑黑釉金兔毫盏熁盏,再拈一柄茶匙取茶罗中茶末进兔毫盏,注入少许热汤调至均匀,待茶汤稍加浓稠,又注入少许热汤,以茶筅徐徐搅动又渐加回旋击拂,待茶汤浮上细小的泡沫便大功告成。
  赵妧将点好的茶放至红漆大盘中,垂首端到正伏案疾书的景隆帝跟前,轻声唤道:“请圣上用茶。”
  景隆帝的心思全在批阅的奏疏上,头也没抬,随手拿起兔毫盏,轻轻抿了一口,忽然停顿,细看了茶盏中的茶汤茶色,道:“今日的茶汤稍加逊色,乳花咬盏不够久,茶色偏青,真是糟蹋了这金兔毫!”
  “啊?”赵妧原是对自己的点茶功夫很满意的,听她父皇如此不讲情面地点评,顿时懊恼不已。
  “妧妧,点茶的时候必须一心一意,不能操之过急。”景隆帝忽然抬起头,看着赵妧笑道。
  “原来父皇早察觉是妧妧来啦!”赵妧一双眼睛亮如星辰,还夹杂着一丝撒娇的意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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