宿舍里只剩下她一个人。
明天还有一天四分之一决赛，她内心的压抑达到了极点，可汤萍为人太内敛沉默，不是一个喜欢和朋友倾诉的人。这样的性子，有压力自己背负，会比普通人承受更多。
池月把衣服托下来放好，回头朝她一笑。
“今天晚上，我在这里睡吧？”
汤萍眼睛一亮，“真的？”
“真的。会不会打扰你休息？”
“不会不会，真的，不会。”
汤萍的急切，逗乐了池月。她抿了抿唇，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有时候想想，还是很怀念那段比赛的日子呢。”
汤萍手指一动。
“谢谢！”
谢谢？池月一怔，“你安心睡觉，明天好好比赛。今天晚上，我陪你。”
“嗯……”
池月不完全是在安慰她。
实际上，离开《星空行者》节目组后，很长一段时间她都是难受而不适应的。为了这个比赛，她付出过极大的心力。走过沙漠，吃过野果，在各类器械上流血、流汗，挥洒灵魂……
一个正常人，越是付出的多，越是不舍。
离开后，她不怎么去想《星空行者》，也不提。
可她明白自己——内心有一个地方，是因为《星空行者》受的伤，现在还没有治愈。
池月快速把王雪芽的行李打包好，拖着箱子去了一趟客房，把行李箱和王雪芽的私人物品，一并交给王父。看他一把年纪抹眼泪，又唏嘘一声，陪他坐了一会，与他分享了一些王雪芽的比赛照片和比赛趣事，直到他脸上露出了笑，她才慢慢出来。
乔东阳就等在外面。
手插在兜里，身体斜斜倚墙，很有几分风流少年郎的肆意潇洒。
池月嘴角一抽，看看时间，“你怎么还没睡？”
乔东阳说得理所当然：“等你呀，没你我睡不着。”
池月：“……”
她慢慢走近，语气微叹，“我今天晚上想睡宿舍。”
“？？？”乔东阳一脸的问号，“就算你怕我，也不至于躲那么远吧？大不了你睡床，我睡沙发。还能吃了你不成？睡宿舍去干嘛！”
“不是这个意思。”
“嗯？”
池月低头，轻捋一下头发，“是我想在宿舍睡。”
乔东阳看着她白皙的小脸，沉默片刻，微叹一声，轻轻揉揉她的脑袋，“又在发什么傻？”
池月轻轻一笑，抬起头来，晶亮的双眼直视着他。
“隔了这么久，我一直没在你面前提过比赛，也从不说《星空行者》的事，潜意识里就是在回避，甚至我来航天城，都会觉得浑身不舒服…………我以前以为这是厌恶，极度的厌恶，从来不敢去承认——其实，是我在这件事上，犯怂，不敢面对。因为，我输了，输得很难看。”
乔东阳挑挑眉，轻搂她的腰，拉过来贴在自己身上。
“所以？”
池月微笑：“如果这是一道坎，我得迈过去不是么？我不能把这个伤痕留一辈子，任何时候想起航天城，都是那个‘小’的自己，不能从容面对失败的自己。”
她突然一叹，“这不是我的风格，也不是你认识的池月。”
乔东阳有好半晌没有说话。
“我一直只想到了它的坏，没有想到它的好。”池月抿抿唇，继续说：“其实，《星空行者》也锻炼了我。改变了我们，我对它应该是有感情的……”她轻柔地望定乔东阳，“是汤萍不舍的目光，让我看到了她眼睛里的自己。我想，今晚之后，就彻底翻过这一页。”
有遗憾，有不舍……
这是人之常情。
乔东阳瞥着她认真的小脸，慢声轻叹：“去吧。要我送你吗？”
“不用……”池月轻笑着摆手：“晚安，乔先生，明天见。”
乔东阳失笑。
……
明天还有比赛和节目录播，比赛区的工作人员还在忙碌，但是在选手宿舍区，安静得一点声音都没有。
以前比赛期的热闹画面，已然不复再现。
人都淘汰光了，只剩下八个选手。
默默的，安静的，凄清如鬼，宛若不存在。
池月再次踏入宿舍的时候，内心有一丝细微的波澜。
汤萍已经躺下，不过没有睡着，池月一开门，她就坐起来，就像是在等待她似的，目光盈满笑意，“快去洗漱，睡觉吧。”
这话很熟悉。
以前的汤萍，好像也只说这些话。
没有更亲热的，每一句都平常得像是喝水和吃药那么简单，可这也是她们的日常。
池月走进去，“我没有洗漱用品。可以用一下你的吗？”
“可以啊，除了牙膏和男人不可共用，其他都行。”
“收到~”池月笑着朝她挤眼睛，“快躺下睡，当我不存在。”
“嗯。”汤萍没有多说，拉下帐子。
池月洗漱回来，汤萍已经没有了动静，她蹑手蹑脚地在王雪芽的床上躺下，静静阖上眼。
……
第265章 几家欢喜几家愁
池月睡得太沉，醒来已是十点。
宿舍里只有她一个人，厚重的遮光窗户垂落在窗台，房间里一点光都没有，好像一个遗失在角落的坟墓。
池月揉了揉太阳穴，觉得头有点重，像灌了铅似的，难受。她打个呵欠，拿手机来看——
信息、电话，好多个。有王叔的，有乔东阳的，还有于凤的。
池月吓了一跳。
怎么会睡得这么死？
她有点怀疑自己，随即又释怀，大概前两天在医院累坏了吧。
分别给几个人回了电话，询问、解释。等她放下手机，洗漱好赶到比赛区，已经快十一点。
赛场非常忙碌。明星，工作人员、观众、满满一堂。池月到的时候，一个比赛环节刚好结束，下一个项目还没有开始。选手在休息，明星在录节目，这二者是穿插进行的，不过，明显可以感觉到，选手的比赛，不如明星环节吸引人，观众的热烈程度也有很大差别。
大屏幕上，仍是张相君在和主持人互动。
观众可以看到她，休息区的选手，也可以看到她。
有人欣赏，有人的眼里有明显的失落，
相比于排名前列的选手，中下游的选手反倒没有什么压力。八强已经是足够好的成绩，对于草根出身的选手来说，这成绩，可以吹一辈子。
真正的角逐在前面几个人中间，而池月关注的也是这几个人。
乔东阳没有来赛场，郑西元也没有。刚才池月和乔东阳通电话时，他说正在开闭门会议，讨论八强赛后的晚会事宜。池月没有去打扰，找到观众席上的王叔，与他打声招呼，坐下来。
“好些了吗？”王父问她。
池月抱歉地笑，“好多了。”
起得太晚，电话都没有听到，池月不好意思，刚才只能在电话里告诉他，自己头痛。
老头有点关心她，眯起眼睛看了她许久，“脸色还是不太好，要不去看个医生？”
池月有点受宠若惊。
很奇妙。当被关心的感觉来自一个男性长辈时，陌生、温暖、又有点慌乱，这与她平常的感受不大一样。
“我没事的。就是睡多了。”她捋头发，掩饰自己的不习惯。
王父抿着唇停顿许久，摇头，“和丫丫一个样，犟的。”
池月嘻嘻笑，“要不我和她怎么能做好朋友呢？”
王父投来一个慈爱的笑，叹气道：“你们这些年轻女孩儿啊，就是作！”
明明是责怪，听上去又全是温暖。
池月笑了起来，由心的。
~
下一个比赛项目很快开始了。
在场的选手里，池月唯一只关心汤萍的成绩。而其他选手，她关注她们的比赛，是想弄清楚她们在王雪芽的事件中，充当的是什么角色。
她相信，这中间有一个不为人知的真相。
为此，她有些迫不及待，在人群里搜索了好几次权少腾。
他不在附近。他的同伴丁一凡也没有看到。
池月找了许久，不见一个熟悉的警察面孔，突然有点失望。
……查案的过程太过漫长，等得人心急。她想：不会等到《星空行业》节目都结束了，事情还不能水落石出吧？
“那个叫林盼的女娃，不错。”王父推了推眼镜，侧过头来和池月讨论。
池月哭笑不得。
这老父亲，明明是来抓凶手的，现在却把节目看得津津有味。
“嗯。”池月不习惯背后说人的坏话，哪怕那个人是林盼，“她一直是一号种子。星空节目组无人可及的NO.1。”
王父脑门上的皱纹层层叠叠，双眼慢慢望过来，“不是无人可及。如果你在，有机会赢她。”
“……”
池月内心隐隐一蜇。
这感觉，像伤疤被人拨弄了一下。
痒痒的，麻麻的，钝痛，又不太清晰，一瞬即过。
“不是我嫌弃自己的女儿。丫丫如果这次不出事，最多也能得个亚军，她比不过林盼……”说到这里，王父大概又觉得这与竞技体育一样，存在偶然性和状态发挥等因素，马上说话弥补：“当然，我说的是大概率。赛场瞬息万变，谁也不知道下一个淘汰的是谁。”
噗！
池月被他逗笑。
“是。这就是竞技比赛的魅力。”
王父拧着眉头，认同的点点头。
两个人继续看比赛。
这次的四分之一决赛，为了节目的收视效果，选手会由自己的领队明星带着上赛场，明星和选手一样，都穿着《星空行者》的运动服，去到赛场，会像个队友一样，给她们鼓励，做拉拉队，为她们喊加油。整个过程，表现得像个铁粉儿。
池月发现四分之一决赛里，体能类的项目，仍然比较多。
而林盼由于自身条件，在这方面占有明显优势。
池月不知道比赛项目是抽签决定的，还是为了观众的参与感，故意这么设定的，但她总算理解了，为什么网上会一直流传节目组对林盼有倾向性关照的舆论。
就这样的赛制和项目，谁看谁觉得偏心眼。
即将进行的这一轮比赛，池月很熟悉——负重800米。
她曾在这个项目上胜过林盼。
“咀！”
一声哨响。
汤萍被魏歌带上赛道。
魏歌与她击掌，“加油，汤萍！”
汤萍扯了扯嘴角，没有多说什么，由着工作人员帮她穿上负重背心。
这时，大屏幕给了汤萍一个特写。不知道是不是灯光的原因，她的脸苍白而无神，毫无运动后的红润感……池月离她本人有很远的距离，肉眼看不清她的脸，但从大屏幕的感觉来看，她状态很不好。
“这个女娃娃，是不是和丫丫一个宿舍的？”王父突然问。
池月嗯声，“她叫汤萍。”
“对，汤萍。她暂排第二。”王父突然皱起眉头，有点惋惜地说：“她本来是现在最有力的冠军争夺者，可我看着……这一轮，她怕是要被拉下不少分数。”
池月心里一跳。
老先生好精明的眼睛。
“是。”池月看着与她同组比赛的另外三个人，眉心都揪了起来，“汤萍是我们宿舍最高的，身体素质很好，长手长脚，在体能方面，除了林盼，全队就数她最能打。可是……”
汤萍的状态确实不对劲儿。
面对镜头的时候，池月看到她捂了捂额头。
生病了？
不应该啊！
昨天晚上还好好的。
……
“跑！”
发令枪响。
比赛开始了。
观众大喊加油！
整个赛场沸腾了，池月眉头却轻轻蹙起。
这个比赛项目在她心里有阴影。
她现在还记得当初跑完负重800米下来，仰躺在地上，大口喘气那种要断气的感觉——要命的。
池月的目光锁定汤萍。
一开始她还能与林盼保持平行，到了400米左右，她渐渐落后，被拉开距离，到600米，不仅林盼把她拉得很远，原本排在第三的朱青和第四许文雨也赶超了她，与她的距离达到了十米左右。
这个距离，很难赶上去了。
池月暗暗替她着急。
观众席上在大喊“汤萍”的名字。
可是，汤萍没能如大家所愿的提速，而是缓缓倒在了赛道上，就在750米左右的位置，再没有爬起来——
“啊！”
“汤萍！”
“汤萍完了！”
在观众的大喊声里，池月猛地站起来，盯住赛场上的那个人，直到王父提醒，她才慢慢坐回去。
这不仅是汤萍完了。
还代表，她们宿舍四个人——全军覆没。
汤萍负重800米比赛的成绩，将会为她的总成绩拉开巨大的分数差。而且，不能完成800米负重的比赛，从比赛规则来讲，已经无缘四强。
“唉！”
王父传来重重一叹。
观众席上唏嘘声不绝，从四面八方传过来，让池月脑袋一阵阵胀痛……就好像，今天在赛场倒下的那个人是她。那个因为航天服故障，在林盼拱手相让的情况下，输了比赛的可怜虫。被人同情，也被人嘲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