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先生的黑月光——姒锦
时间:2019-08-14 09:12:41

  “月亮湖。”池月说了个地址,怕司机找不到,拿起他递来的手机输入导航定位,然后把唯一揽在怀里,就不再说话。
  路上,唯一像只小麻雀似的,叽叽喳喳说个不停,司机看她可爱,忍不住逗了几句,再转眼看池月沉着脸似乎不高兴,他突然有点胆怯,清了清嗓子,不好意思的说:“你家小姑娘真可爱。”
  池月微笑:“谢谢!”
  司机笑呵呵的:“你们去月亮湖干嘛啊?”
  池月表情没有变:“去看个朋友。”
  “朋友。”司机确认一下导航的位置,“那里好像不是开放的旅游区,可能不允许进去。”
  月亮坞工程虽然已经宣布竣工,但是并没有全部开放给游客,还有一些地区在做装修和改造,有很多地方都是禁区。
  池月:“没事,我朋友住在那里。你只管去。”
  “哦。”司机是外地口音,不认识池月,闻言不由多看了她几眼。
  对池月的说法,他是有些怀疑的,没有想到,汽车驶入月亮湖内他以为的禁区,保安大哥看到池月,脸色一变,立马就站端正了,不仅没有挡路,还热情地问他,需不需要带路。
  司机受宠若惊,“不用不用。我这儿有导航。”
  汽车缓缓往里驶入,越往里,越觉得荒凉。
  司机看着路标,“妹子,你确定地址是对着的吗?”
  “对的。”池月面无表情。
  司机哦了一声,看了看前面的路:“这边好像来得人很少。”
  池月:“没有开放。自然没有人来。”
  “也是也是。”司机不再多疑,继续往前走。
  可是绕过湖边的一截弯路,池月突然叫他停车。
  “就这里吧。”
  “这里?”司机狐疑地回过头,“这里没有房子,你看朋友?”
  池月嗯一声,“我朋友住在更前面一点,他不喜欢见生人。没事儿,我走着过去。”
  “哦哦哦,明白。”
  她们下了车,好心的司机大哥留下了自己的电话,从车窗伸出头去,热情地说:“你回去的时候要是需要车,可以打我电话,我来接你们。”
  池月回眸一笑。
  “谢谢!”
  司机只觉眼睛一亮。
  美女的作用,让他有点头晕。
  看着母女俩牵着手往湖边的绿地走去,他想了想,揉着脑袋咧嘴发笑,“真是个奇怪的女人。”
  ~~
  月亮湖这一块地没有开放,但风景最为优美,正是因为绿化好,短时间内才不会允许游客进来踩踏。湖边有个小山坡,绿草盈盈,早已不见昔日沙丘的样子。
  山坡下成片的树林里,有一个小小的木屋,正是邵之衡修建的。
  三年前,他亲自过来选的地址,亲自敲定的设计方案。
  池月记得很清楚,那一天,也是这样的天气。
  她推着邵之衡的轮椅,在湖边慢慢走着,两人观赏着初具规模的绿洲,有一搭没一搭的聊天。
  “这边以后都会栽种树木?”邵之衡问她。
  “是的,这里这里,全都是树,会种满。当然,你自己的木屋周围,可以种一些你喜欢的花。”
  “那我住在这里,是不是每天睁开眼,就可以看到花开的样子?”
  “是的。”
  “好。我喜欢这里。”
  邵之衡对这个地方十分满意,有些后悔自己来得太晚,又有些紧张自己的设计会冲撞了月亮坞的整体规划。
  于是他小心翼翼地问:“池月,这事儿乔东阳知道的吧?”
  池月微笑:“当然知道的,他不张罗,我哪里做得了这个主?”
  “那就好那就好。”邵之衡长叹一声,“我现在啊就怕你的好心,引起你们小两口的误会。那就不好了。”
  池月噗嗤一乐,“他不是那么小气的人。你千万别多想。”
  邵之衡突然回头,望着他笑,那淡淡的眼晕有些杂色,看得出疲惫与抹不去的促狭,“是吗?他不小气。”
  他挑高了音调,明显是调侃。
  池月愣了愣,自己也忍不住笑了起来。
  实事上,全天下人都知道,乔先生是个大醋坛子,天下地下,就没有他吃不动的醋,池月多看谁一眼,他都能炸毛。哪怕对方是个老头。
  “没有的。”池月笑着如是说。
  这是事实,乔东阳吃任何人的醋,唯独邵之衡除外。
  “他很体谅我。”池月说:“因为他也非常关心你的身体。”
  邵之衡呵呵笑乐,“关心我的身体,可是我过来,他却避而不见。”
  这些小细节,是瞒不过邵之衡眼睛的。
  池月诶笑一声,“大概是邵哥太英俊,他怕被你比下去。不敢来战?”
  邵之衡脸上的笑容扩大了,那张削瘦的脸上有刹那的光彩,“你啊!就喜欢说反话。邵哥老了,早已不复当年。”
  “瞎说,邵哥老当益壮!”
  “哈哈哈哈!”
  湖上碧波被风吹皱,荡出他爽利的笑声。
  在池月的印象中,邵之衡是很少这样大笑的,他性格内敛,严肃,在她认识的这一群人里,他年纪最长,永远像一个知心大哥,关照着她,从无自己的要求。
  说来,这一块地,这一座小木屋,是他这辈子向池月提出的唯一要求。
  “妈妈,你在看什么,唯一在叫你咧?”
  唯一疑惑的询问拉回了池月的神思。她轻轻摸了摸女儿的脑袋,“妈妈在看湖景。真漂亮,对不对?”
  “对!”唯一开心了一秒,又嘟起小嘴,“可是唯一走累了,脚脚痛,不想走了。”
  “再坚持一下。”池月不怎么惯着女儿。
  “可是妈妈,我们要走到什么时候啊?我们的朋友在哪里?”
  池月看着前面那一片大大的胡杨树,绿叶被风带出的凉意仿佛又顺着风灌入了心底——
  风很大。
  湖边有点冷。
  池月轻轻抱起唯一,握住她的小手,发丝在风中飞扬,声音似乎也被风吹得有点飘,“就在前面。马上就要到了。”
  绿树丛里,一条弯弯曲曲的小路,通往树荫尽头那山坡下的小木屋。
  邵之衡就住在那里。
  春去冬来,寒来暑往。
  一晃眼,三年过去了,小木屋没有变。
  他也没有变。
  小木屋门口的石碑上,他的照片安静的带着笑,温暖而平和,比三年前好看很多。
  这张照片是陈一凡准备的,大概是他没有患病前的样子。一本正经的表情,嘴巴微微抿着,整洁的西服拘着他一板一眼的性子,看上去有些过余严肃了。
  可是,他真的没有变。
  也永远不会变。
  池月摸了摸自己眼尾淡淡的细纹,轻轻一笑。
  “邵哥,我来看你了。”
  邵之衡没有回答。
  但是,他在笑。
  一直在笑。
  严肃板正的笑容,像个英俊得体的绅士。
  有一点距离感,不过,池月不怕他。
  “唯一,叫干爹!”
  “干爹……”唯一是个听话的小姑娘,胆子也大,水汪汪的大眼睛望着面前这个和普通墓碑不同的奇怪石碑,不像普通墓碑那样大而庄重,更像树在小木屋门口的一块指示牌,没有主人生平,就一张照片。
  唯一小辫在头上一摇一晃的,她歪着头,不解地问:“妈妈,干爹为什么会住在这里?”
  池月:“干爹喜欢这里。每天眼睛一睁开就可以看到树,看到花,看到湖水。”
  唯一:“干爹好奇怪哦。”
  池月微微一笑:“唯一,你和干爹说说话吧?你三岁的时候,干爹还抱过你。他很喜欢你呢?”
  唯一哦了声,想了想,嫩嫩的嗓子就发出萌萌的笑声:“干爹,我今年六岁了,我叫乔唯一,你呢?”
  “干爹,你和我爸爸一样帅,一样好看。可是我那天发现,我爸爸都有一根白头发了呢。干爹,你好像比我爸爸还要年轻哦。”
  池月微微眯眼。
  唯一问:“妈妈,干爹听得见我的话吗?”
  池月笑着望了望湖水,“听得见的。”
  唯一好奇地瞪大眼,在池月的笑容里,又和石碑聊了起来,“干爹,你有好朋友吗?我的好朋友是天狗。天狗可好玩了,它说长大了要娶我做新娘子,就像爸爸娶妈妈那样。可是天狗总是长不大,本来我是比它矮的,可是我长着长着,我就高高了,天狗还是矮矮的……干爹,我逗你玩的,天狗是机器人,它不可以娶谁。”
  山风拂过来。
  吹着胡杨林沙沙作响。
  邵之衡在笑。
  当年,他的父母原本是想把他葬在那种很多人长眠的公墓里的。池月知道邵之衡的愿望,过世前,他特地找她谈过,并就这件事情会不会造成月亮坞的困扰而专门拜托过乔东阳。所以,这才有了这个与众不同的墓碑样子。但是,以池月的身份,根本就没有办法说服邵之衡悲痛欲绝的父母,也没有立场去说服他们按照邵之衡的遗愿去办后事。
  ——骨灰埋在树下,做花肥,做树肥,回归自然。小木屋前立一个小石碑,只嵌照片,不写生平。
  这样的遗愿,大多父母都无数接受。
  那时,是陈一凡找到了邵家二老。
  不知道她怎么就说服了两个固执的老人,她没有提及。
  事过一年后,她到月亮坞来祭拜,同时交给了池月一封信。
  哦不,只有半封信。
  里面是邵之衡的笔迹,但不是写给她的,而是给他父母的。
  裁剪后的信里,只剩一句:“爸,妈,儿子不孝。这辈子最后一个愿望,就是葬在月亮湖边,化做花肥树肥,每天睁开眼,就可以看到树,看到花,看到那片湖,还有——看到她。”
  陈一凡说,这是邵家二老让她转交的。
  他们一致认为,池月应该知道儿子的心意。
  池月收下了这只字片语,但没有告诉乔东阳这个事情。
  踌躇再三,本想把它烧掉,又觉得对不住邵之衡,于是把信埋在了石碑后的树下。
  而这,也成了她瞒着乔东阳的唯一一件事情。
  邵之衡的这一番心意,她不想被乔东阳过多解读。
  风更大了些。
  吹得唯一的小裙摆都飘了起来。
  乔唯一瘪瘪小嘴,“妈妈,干爹都不会回答唯一的,唯一不想说了。”
  “好。不说了。咱们马上就要走了。”池月从随身的包里掏出一束小雏菊,弓腰放在碑前,“邵哥,这个季节,小雏菊是开得最好的。你会喜欢的吧?”
  秋雾绕着湖面,撩起湖边一山的胡杨。
  日头慢慢升了起来,金灿灿的,格外美。
  池月没有给司机打电话,而是牵着唯一的手,慢慢走向景区的管委会,去那里,会有司机送她们回去。秋高气爽,她不想坐车,想带孩子多走一会儿路。在月亮坞愈发商业化的今天,这里反而成了一片净土。
  “妈妈。”唯一踢着路上的小石头,问了她一个今天已经问了几十遍的问题:“爸爸去了哪里?”
  “爸爸去给你摘星星了。”
  “什么时候回来啊?”
  “很快就回来了。”
  “可是,唯一很想爸爸——”
  “爸爸就在月亮的旁边。唯一只要看到月光,就能看到爸爸。爸爸呢,也会在月亮的身边,看到地球上的唯一。”
  “哦。”唯一乖乖的应了一声,有些不解地望了一眼天空。
  太阳很烈,她赶紧低下头,咕噜着不高兴地哼了一声。
  “爸爸肯定是骗人的。星星那么高,爸爸怎么可以摘回来?”
  “爸爸坐宇宙飞船去的。宇宙飞船会离星星很近很近——”
  唯一沉默了许久。
  小脑袋低着,不知道想到什么,又嘀咕了几句。
  池月轻轻笑了一声,“唯一,你在说些什么呢?妈妈怎么听不见?”
  唯一瘪了瘪嘴巴,突然仰起小脑袋,池月发现她眼眶湿湿的,一副要哭不哭的样子,哽咽着,“妈妈,唯一不要星星了,唯一只要爸爸回来,抱抱我,抱抱我就好。妈妈你给爸爸打电话,叫他回来,告诉他,唯一不要星星了。”
  池月紧紧抿住嘴唇。
  半晌,她笑开,“好的。我们明天就给爸爸打电话,让他要快一点回来抱唯一。”
  唯一信了。
  乖乖的牵着妈妈的手,走过郁郁葱葱的崇德林。
  “妈妈,爷爷说,这是他的树林——”
  “唯一,你听。”池月突然蹲下来,揽住女儿的肩膀,侧着头倾听着不知从哪儿飘出来的声音,“唯一,是爸爸。”
  “爸爸?在哪儿?”唯一欣喜的睁大了眼睛。
  “你仔细听!”池月捧住女儿的小脸。
  崇德林边的一张休息椅上,有一对小情侣正头碰头地看手机。
  声音就是从他们手机里飘出来的。
  “今天的播报里,大家将听到一段从星空号截人宇宙飞船里发回的声音。”
  池月屏紧了呼吸,唯一也懂事地闭嘴倾听。
  乔东阳的声音清晰地从隔壁情侣手机里传了出来。
  “池月,唯一。你们听见了吗?我是爸爸。现在,我正在太空里看着那颗美丽的蓝色星球,想念你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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