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正他们也没处儿去,好不容易得个现成地方,他们直接落了草多好啊!!
“大田叔,盘龙寨能在坞山清静,连劫了官粮都没人清剿,是因为寨主是县令的小舅子,县令帮他压服……”说白了,盘龙寨是县令的私人掠财工具,“咱们端了他的地方,又怎能留得?”
“又是这些官老爷!!”王叔——王大田拍着大腿直‘哎呦’,一脸的苦相。好不容易找着个妥善的落脚地方,“这往哪方去啊,难不成去南边儿,听说那边发了水,也不好活啊!!”他喃喃着。
在盘龙寨抢出了约莫四,五百两银子,他们这群人算是有了钱,可惜户籍不全,都是黑民,大城镇去不得,小乡村论个宗族,他们融入不进去。要说落草,他们人太少,单拔地插杆儿做不起来,投别人吧,带着女眷,想想都觉得危险。
盘龙寨最合适了,有地儿有盘儿,结果还沾着官家皮儿占不了,王大田可惜的心脏直抽抽。
“大田叔,你们若实在没有去处,不如想想归乡之计。”因伤未愈,霍师爷脸色有些苍白,捂着唇轻咳两声,他垂着眼帘提议。
“归乡?这,这咋行?咱们好不容易才跑出来!!”狗子头发都惊竖起来了,急急的抢话。
“杀良冒功不过一时,如今胡人早退,捷报已传燕京,加庸关功过相抵,并不需在玩这些花活儿。晋山脚下鱼龙混杂,寻个偏远地介儿避开官府立个小村并不难,实在不行上山插杆,总是故乡地介儿,不比旁处强?”霍师爷垂着眼帘,轻声说。
“这……”王大田踢了一脚还想说话的狗子,心里暗自琢磨,觉得这小白脸师爷说的还挺有道理,不管是当农夫还是当土匪,总是离家乡近点儿好,旁的不说,远亲近朋都在一处,消息通灵,跑都方便点儿。
亲不亲故乡情嘛。
“那咱!!就回!!”悄悄的回,打听清楚了,不行在往出跑,反正有银子了!!
王大田咬牙决定。
“我名霍锦,乃并州人仕,家中遭了水患在无亲人,也无处可去,到不如跟着大田叔,多少有个照顾,不知……”意下如何?霍师爷——霍锦城言词恳恳。
“霍郎君愿意随行,咱们求之不得,您是学问人,救了咱们性命,在没在不愿意的。”王大田大喜,没口子答应下来。
霍锦城勉强笑着点头道谢,嘴唇苍白没有半点血色,眼眸深处,却蕴藏着刻骨的仇恨。
韩太后,韩首辅——祸国之贼,杀他霍家三族五百余口,父母兄妹陨落的陨落,入坊的入坊,只余下他一个,在好友相助下苟且偷生。
加庸关守城大将姜企,他记得嫡亲的姨母便是嫁给这人,落到这境地,他此时是无仇可报,无处可去,去到加庸关,到未必会去寻姨母,免得连累人家。但霍家三族被抄,他留下血缘最近的便是这姨母,总想去看看。
“那就多蒙田叔照顾了。”沉默半晌,望着燕京的方向,霍锦城长长叹了口气,回身对王大田施了一礼,一行人收拾行囊,没多做逗留,顺着森林匆匆离开,奔晋江城的方向而去。
——
霍锦城等人行踪暂且不表,在说姚家这一行,在驿站歇了两天,给钱元宝养了养伤,表面收了皮儿不在流血,陈大郎就催着起了程。
出行两半月有余,他们进了充州境,离晋江城并不远,眼瞧没几天路程了,这一路风尘,本来陈大郎是想慢慢走,结果出了悍匪这一茬儿,尤其是姚千枝杀人那‘风采’,实在是把几个官差吓的够呛,生怕哪句话惹她不高兴,在让剁了脑袋。
当初刚离燕京没多远那会儿,那么求着,又递银子又说好话儿,才勉强把姚敬荣和姚从礼的枷给卸了,余下还得扛着,但这会儿,都没用谁开口,陈大郎就忙不迭的把姚家男人们的木枷全解下来,不管是在驿站,还是野外,大枷在没上过身。
无枷一身轻,足足让捆了两个多月,大枷刚卸下来的时候,姚家男人们无端都起了股身轻如燕,将要飞升的错觉。
陈大郎这么明显的巴结,余下官差们在贪财的都没人敢提个不是。给犯官带枷,除了折磨人之外为的就怕半路逃了,毕竟一般情况下,犯人都比押刑官来得多,实在看管不过来,可姚家的情况……不说别人,单说姚千枝一个……
那是以一挡十,大刀剁脑袋如砍瓜切菜的人物儿,真想跑,别说带着枷了,带着什么都不好使啊!!
到不如卖个人情儿。
就这般轻轻松松,姚家人跟游山玩水似儿的走了五,六天的功夫。这一日,流放路程终结,总算来到了晋江城地介儿。
一行入了城门,陈大郎带着人直奔府衙方向,通报了姓名进得内衙,他拿着兵部敕令前去交差,跟府衙的师爷认点犯官,造籍入册。姚家男人们是主犯自需亲自在场,女眷们不过随从,清点了人数便被放出来,暂且歇息了。
府衙大院里,姚家女眷们被下人领着圈到一处角落老实等待,姚千蔓牵着骡子车,有一搭没一搭的摸着为首大青骡的毛儿,面上带着几分隐忧,“也不知我们会被分到哪里去安家?”
流放——是为了受罪受罚,哪会真让他们在晋江城这等地方落户,肯定是要下放到周边穷困山村过活的。晋江城离加庸关就已经很近了,出城约莫两百余里地。加庸关外就是草原,里头住的就是传说中吃肉饮血的胡人。
胡人三天两头的犯境,时不时还打进来,晋江城有城墙护着,驻军守着还好些,外面那些村庄……时不时被屠村都是有的。
“大姐,我给陈大人递了话儿,让他帮咱们盯着,若非要下放山村,就择那离晋山近的,放在山脚下便成了。”姚千枝开口安慰道:“等胡人真打进加庸关,咱转身往山上跑……”
“晋山高耸入云,里头什么人没有,那插杆儿的山匪,前朝的遗民山民,还有胡杂儿,未必比胡兵好应对。”姚千蔓面带愁容。
“这么艰难,咱们都一个没损到了地介儿,总不会没有活路的。”姚千枝瞟了她一眼,笑眯眯的说。
“那到是,车到山前必有路,晋江城这么繁华,外头小村成百上千,人家都能活,咱们肯定也能。”姚千蔓也笑,隐去忧愁,她眉目舒展,自带着股大气坚定。
姚千枝看着她,目光中带着欣赏赞叹之意。说真的,姚家这群女人,连老带少全算上,她最欣赏的便是季老夫人和姚千蔓两个了。
一个老而弥坚,一个豁达开朗。
季老夫人尚且有阅历在,方嫁人那会儿熬过些年月。姚千蔓可是正经的大家闺秀,她出生的时候姚家就富贵了,在没吃过苦头,被退婚后,在这流放路上,她身为姑娘里最大的一个,确实是担了长姐的责任。
旁的不说,就这六匹大青骡,日常照料,喂草顺毛都是她在做。在农家姑娘中,这或许不算什么,不过是伺候牲口罢了,就算多些不过得一句‘勤快’,可姚千蔓是什么?官家千金啊,跟她同辈的姚千叶,姚千朵看见骡子凑过来还喊呢?
都是差不多的姑娘,能一样吗?
为了生活,姚千蔓是真正肯努力,肯改变的人,对这样的人,姚千枝一向是尊重的。
“大姐,我有事出去一趟,你先这儿看着。”起身,她对姚千蔓交待一声,抬步就要往外走。
“你要去哪儿啊?咱们户籍入了册后,便要出发了!!”姚千蔓微怔,上前追了两步,连声问她。
“不用担心,我很快回来。”没正面回答她,姚千枝扬了扬手,快步离开。
“那你可别耽误了,早去早回啊!”姚千蔓叮嘱一句,瞧着三堂妹的背影转过二门儿,眨眼就不见了。
回身伺候祖母,照顾弟妹,左忙右乱的约莫小半个时辰的功夫,就见正院里门声一响出了几个人,陈大郎在前,有个穿青灰色褂子,留着两绺山羊胡,看着四,五十岁的老头儿跟在后头。
“姚家的储位,抬抬脚儿,咱们要走了嘿!”站在门口,陈大郎扬声喊。
这么快就分到地方了?千枝还没回来呢?姚千蔓倒抽口气,捂额叹息着。
第十五章 小河村
姚千枝去干嘛了呢,其实并不难猜,她只是想借着晋江城繁华,寻个地方把玉坠卖了罢了。
经过几个月的相处,她觉得姚家人确实不错,无论长幼都生了些感情,也愿意为他们的未来打算。姚家抄家来的急,身上的家底儿有限,还被官差扒了一路,细算下来,真没剩下多少银子了。
最起码,如果下放到村庄,饿死是不至于,但要苦熬些日子,那是肯定的。
流放嘛——不遇大赦基本几辈子都要留在晋江城范围内了,姚千枝同为姚家人,不想插杆儿立柱当土匪,做反民,肯定也要遵守大晋律法,当个普普通通的农女。
拜‘习惯’所托,相比姚家人,姚千枝的‘私房’是很厚的,那袋金豆子她甘愿奉送是为了让姚家人活命,可玉坠是她留着保命用的,原没打算拿出来,但……姚家人确实不错,待她亲人也似,一路上慢慢打动了她的心,到也让她愿意费些心意为他们打算。
在现代长混战乱地区,黑白两道都是熟的,虽然古今相比大不一样,然一法通则百法通,拐进个偏僻的小巷子里,约莫一顿饭的功夫,里头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在隐隐约约的哀叫和求饶声中,姚千枝拧着腕子走出来,朝东边儿十字道口走去。
没多大功夫,穿过人群走到尽头,三层的木制小楼高挂匾额,上书‘金玉坊’三个大字,朱红的雕花大门,两个穿着整齐的小二儿站在门边儿,满面堆笑。
姚千枝抬步就进,小二儿笑盈盈的迎上来,“这位大姑,您瞧瞧您需要些什么啊?小的给您介绍介绍?”打手一指屋里,柜台中金碧辉煌,原是个卖首饰的金银辅。
“麻烦这小二哥儿,请掌柜的出来一趟,我这儿有件玩意儿想出手。”姚千枝迈步进屋,对着店小二儿露出掌中的玉坠。
姚千枝不买东西,没得提成赚,小二儿依然客客气气的,“呦,这事儿小的还真做不了主,这位大姑请稍候,小的这就去请掌柜的。”
说完,小二儿转身就走。
“那成,烦劳了。”姚千枝就在屋里来回转转,四处瞧瞧,顺便还打听打听价儿。没多大会儿功夫,小二儿回转,“这位大姑,掌柜的里头有请。”
“你带路吧!”姚千枝也没怕。她进这家的时候就打听好了,店面不大,却是正经买卖人家,压价是有的,黑吃黑干不出来。
小二儿在前引路,掀帘进内屋,上了杯香茶后退下。屋里坐着的约莫四十来岁,满面和气的中年男子站起身,“听骆子说,姑娘有玩意儿想出手,请给赏赏眼吧!”
“赏眼不敢说,你瞧瞧吧!”姚千枝伸手把玉坠放在桌上。
这坠子大概有小儿拳头大,雕的是百福临门捧青松——就是蝙蝠落树钗上。雕工精湛,玉质细腻,水头儿十足,拿手一搭,还有些温度,是块暖玉。
美中不足的,就是玉料不大,当不成正经东西——不过,那是指燕京一等一富贵繁华地所说,像晋江城这等偏远州府,姚千枝这块儿玉,算是相当不错了。
“哎呦……”果然,掌柜的打眼一望,忍不住摸了摸胡子,他凑近观瞧,还拿在手里把玩一阵儿,这才小心放在桌子上,面向姚千枝哈哈一笑,“这位姑娘,我说今儿开辅的时候,怎么喜鹊在房檐下一个劲儿的叫唤,左眼皮子直跳,后院早就枯死的大柳树还发了新枝儿了,赶情是有贵人临门!!”
“您这东西是好玩意儿,咱们这地儿少见的精细雕工,玉料也好,百姓家用不起,只不知是个什么来历?你赏赏耳音?”
“不瞒掌柜的您说,东西确实是官家院的。不过,千倾良田难抵子孙不孝,人嘛,总有个落魄不凑手的时候,您要是看玩意儿还过眼,我就抵给您。”姚千枝含糊着应对过来。
好在——晋江城嘛,边关境地,时常都有官宦流放,掌柜见多识广,见姚千枝的行事打扮,心里就明白了,也没捅破,只是沉吟半晌,“姑娘既这么说了,我也不打虚的,您这东西……我给您二百两,您看怎么样?”
姚千枝这玉坠,是她周岁时外祖父赏的,当时花了足六百两白银,玉这东西都是越戴越贵,不管在甚个地方,闭眼都卖三百两。只是如今这境地,晋江城这地方,又是旧物卖出,二百两,不算少了。
这还是首饰辅才会给这个价儿,要是卖到当辅去,那会更少!!
“我不还掌柜的,就按您说的给吧!”姚千枝没在挣兑,点头答应了。
掌柜的也爽快,给拿了三张五十两的银票,四个十两一个的银锭和十两碎银子,满面堆笑的把姚千枝送出了来。
站在辅子里,姚千枝迈步刚想往外走,就见街上由拐角处过来个穿着蓝色短打,头戴绿方巾,膀大圆腰的男人,一溜儿小跑的往前走,奇怪的是,身上还扛着个年轻女人,正垂着眼眸,端端正正坐在他肩头,素白的脸儿,细长的眼儿,打扮的花枝招展,一双小脚儿垂下来,晃荡在男人腰间。
“那是什么?”姚千枝挑了挑眉,打眼望着觉得很新鲜。
“大姑,那扛的是长三书寓,叫幕三两,不是甚好人家,您别瞧了。”一旁,小二儿插嘴。
长三书寓——是晋江城高级妓.女的称呼,一般都是楼子里的红牌姑子,琴棋书画样样俱全,还得吹拉弹唱甚事都会,相貌要好,气质要佳,提笔能写文章,开口会吟诗书,这才能得长三书寓的称号。
“听说那还是个官家姑娘,以前是泽州那边儿有名的才女,后来家里犯事让打成官妓了,来往都是贵人,进得门甚事不干,光喝杯茶就要三两白银,就得了个浑号叫‘幕三两’。”小二儿啧啧有声的说,看着幕三两双眼放光。
“哦?是个红姑啊,那这扛着是做什么呢?”姚千枝现代人,哪见过这个?根本不觉自家个闺阁女眷打听妓.女有甚不好,还挺兴致勃勃的。
“是出台啊!肯定是有哪个大户人家相邀了,这伴当才扛着过去的。大姑,您不知道,咱们大晋的规矩,像那下等的妓人是要裹脚的,小小巧巧的贵人喜欢,可行动就不大方便了,这才得让人扛着!”小二儿说的口沫横飞,眼里带着憧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