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腥腥的……”草粒嘟囔着,伸着脖子硬往下咽。
她年纪还小,依然是喝奶的岁数,吃这个确实困难,且,生肉怎么嚼的烂?孩子没噎死就不错了!
不过,白淑同样没办法,能带着孩子从山里逃出来,就已经耗尽了她所有的精力,哪还有心思带什么火折子?
“草粒,你乖,慢慢咽,不着急。”白淑吞下嘴里的肉沫儿,仔细叮嘱着。
“嗯嗯~~”草粒听话的点头,放慢了动作。
好几天没吃过正经东西了,不过一刻钟的功夫,母女俩就生嚼了这倒霉的鸟儿,吃了肉食,白淑身上有了点力气,把网收拾起来挂在腰上,她艰难抱起草粒走出岩壁,不过,一步刚刚迈出阴影,突然,斜刺里诺大的拳头披头盖脸的打了过来。
白淑措手不及,一下就被打翻在地,怀里的草粒在地上滚了两滚,又疼又吓,哇哇大哭,“娘,娘啊……”
“臭婆娘,你敢抱着我们钱家的骨肉跑了,你是想找哪个野汉子?让胡人x了的死.婊.子,老子打死你……”伴随着拳打脚踢而来的,是满耳的污言秽语。
抱着头缩身,白淑忍受着刻到骨髓里的疼痛,从缝隙里,她看见女儿小小的身影哭喊着扑上来,口中不由喃喃,“草粒,别哭,别哭……”
第九十六章
白淑曾是大家闺秀, 官家贵女,因其父渎职被抄家流放至晋江城, 下放到小河村, 她家孤弱, 老父老母,两娇女一幼儿, 被村里粗夫悍妇欺负的不成, 根本活不下来, 白淑万般无法, 把心一横,将自个儿许给了村中大户钱家旁枝的男儿, 以保合家平安。
十六而嫁,初婚时真个不错, 她自幼受教养, 行动作派自有股风韵,相貌算不得绝色佳人, 到还清秀,跟夫君颇过了段恩爱日子。
她是个最识时务的人, 哪怕心中自怜,不过片刻便能打起精神, 又能言会道,待人真诚,跟婆家人相处不错,不过, 头胎生了个女儿,随后久久不开怀,夫家人——尤其是婆婆,开始给她甩脸子了。
好在她正值盛年,没到不能生的时候,日子磕磕绊绊,她总能回转过来,但是……天有不测风云,生在边关苦寒地,战乱在所难免,胡人攻城,破加庸关而入,贵人们早得消息,纷纷逃亡,受苦受难的,不过是百姓罢了。
如风卷残云般,胡人连占数县,风声隐隐传了开来,小河村是大村子,消息渠道还算灵通,钱村长得着信儿,停都未停,带着村人就逃往晋山,而白淑……
她比较倒霉,那会儿,她正在青河县娘家……
她妹妹白惠嫁了县里豆腐坊家的儿子,把爹娘弟弟都带过去养老了,那天,正巧是白老娘过寿,她过去庆贺,谁知,胡人就打进过了!!
青河县跟纸糊的似的,连一天都没撑住就被破了!
白淑和娘家人,尽数被堵在县里。
胡人如狼似虎,凶残暴烈,进城后埃家埃户的搜查……白淑和白惠都是漂亮小媳妇,那下场,真是可想而知。
妹夫为救妹妹,在撕扯中被胡人砍死了,弟弟还是个半大小子,为了护老父老母,白淑那罪遭的就别提了,完全不成人形……几天功夫,失了颜色,她挨足了拳打脚踢,一时竟闭过气去,胡人当她死了,准备将‘尸首’拉到城外。谁知半路途中太颠簸,她被晃的苏醒过来,机敏发现事情不对,就干脆做装死尸,被胡人扔进了万人坑。
是夜,在无数腐烂尸首中,她从坑里爬出来回到小河村,发现没人,又摸上晋山,辗转找了好几日,终于寻到了夫家人,随后,得了个晴天劈雷般的消息……
她丈夫死了!
死在山中野兽口中!
几日间,白淑失了清白,受尽了磨难,没了夫婿、父母、弟妹……毁灭性的打击几乎打垮了她,如果没有女儿,她恐怕早就自我了结了。
毕竟,就她如今这处境,选择死,真的不难,难的,是怎么活着!
边关民风开放,失了清白不是死罪,依然不好过活,更别说她还没了丈夫,日常羞辱打骂全不用提……偏偏胡人还占了地方不走,一过数月,天渐渐冷了下来,村民们衣食不足,实在熬不住,又不敢下山,琢磨了琢磨,准备投个山寨当土匪……
投奔山寨的第一个条件,钱村长亲自挑出几个十五、六岁的女娃儿,做‘投名状’用……白淑,亦在其例。
她是小寡妇,失了鲜嫩,盛在漂亮。
被充做‘投名状’,但凡能活命,白淑咬牙就忍了。然而,在她被挑走的第一天,没了她这亲娘照顾,婆婆嫌孙女哭闹,浪费粮食,直接把她扔到了密林里,让她自生自灭……
这白淑就受不了了!
她熬着活命,甘愿受辱,大半都是为了女儿,婆家人这般无情,亲生骨肉都不怜惜,白淑哪里还肯‘任人鱼肉’?
逃,必须逃,抱着女儿逃!
青河县让胡人占了,她都到了那般境地还能逃出来了,区区千把小河村人算什么?
围得在严实,白淑带着女儿,一路尘烟就逃出来了。
不过,如今晋江城外漫山遍野都是胡人,四野荒荒,一个妇人带着还不大会走路的孩子,白淑不敢走远,只能在附近范围躲躲藏藏,挖草根啃树皮,带着女儿苦熬。
但是,大人撑得住,女儿小小年纪哪里能行,不过半月功夫,就已干瘦如柴,偏还腹大如斗。
白淑是见过南方流民的,这个模样,基本就要下逝了!
在不能眼睁睁看着女儿活活熬死,白淑冒险回到小河村,从废弃村屋里寻了个破网,四处兜鱼抓鸟儿,几日下来都没事,谁知今天就让人堵了个正着……
万不该抱侥幸心理,早几天就该走的!!
被小叔子打倒在地,拳打脚踢的时候,白淑悔的肠子都青了!
“不要脸的玩意儿,你咋不死在外头,给我们老钱家丢脸,连个蛋都下不来,可怜我儿子娶了你这么个丧门星,绝了后啦!”后头,脚步声响,钱婆子急匆匆追过来,抬脚就踹白淑的肚子,恶狠狠的骂,“臭丧门的,克死我儿子,你回来干啥!你咋不死?”
白淑被踢的浑身颤抖,脸色扭曲,拘搂着身子,她紧紧蜷缩着,一声不吭。
“呜呜呜……我的儿啊,为了找这臭丧门的,你没了命啦,你撇下娘啊!当初娘那么劝你,让你别找她,别找她,你偏偏不听,结果让狼掏了肚子,我的儿,你连个全尸都没落下,让狼啃了骨头……”钱婆子一边痛哭,一边拼命踢打白淑,叫骂道:“臭丧门的,你该死,你死吧,我儿因为你没了,你就该给他陪葬……”
听她话里那意思,白淑的丈夫,竟是为了找白淑才下山,被野兽围攻丧命的。
“嗯~~”不知是听了这消息,还是实在疼的厉害,白淑的身体微微僵了僵,口中泄出如濒死野兽般的呻.吟。
“哇哇,好怕……别打我娘,我怕,奶,奶~~”一旁,被摔在不远处,草粒哇哇大哭着跌撞跑过来,抱住钱婆子的腿。
“滚,你这个克父的玩意儿,要不是你哭着喊着要娘,你爹咋会下山?”钱婆子早就红了眼,一脚踢开孙女。
“哇……”草粒腾空而起,‘啪’的一声拍在地上,小身子都不动了。
白淑抽搐着身体,眼睛转了转。
“娘,咱是抓这贱.货回去,还是咋办?”钱大壮一把捋住白淑的头发,把她从地上拽起来,转头问钱婆子。
“呸,回去?她这丧门星,千人骑万人压都不配,给她放血,扔山里喂狼,让她尝尝我儿遭过的罪。”钱婆子恶狠狠的说。
“哎。”钱大壮就应了声,拽着白淑的头发,去够放在一边的柴刀。
白淑被拖拽着,头皮都渗出血来,依然一声不吭,她咬着牙将身体歪倒,钱大壮拖着个七、八十斤的大活人,实在有些艰难,脚步就缓放下来,“娘个死猪,你不会动啊?”嘴里骂骂咧咧,他松开手想拽白淑领子,把她拉起来……
趁着他松手的那一瞬间,白淑猛然翻身而起,恶狼般向前冲了两步,弯腰拎起被放在不远处的柴刀,她发狠的临头劈向钱大壮。
“哎啊!”钱大壮赶紧退了两步,险险躲过。
一刀未中,白淑并不追击,往右横了几步,她一把抄起草粒,抹头就跑!
“大壮,追那丧门的,不能让她跑了!”钱婆子都没反应过来,急慌慌的喊。
“哎,哎!”钱大壮连声应,又后怕又恨及,大步追上来。
钱婆子踮着脚儿,后头跟着。
三道人影儿在小河村里追遂奔跑。
白淑本就受尽了蹉磨,还抱着二十斤的孩子,一个普通的受伤妇人,体力哪能跟大老爷们抗衡,跑了两柱香的功夫,就让钱家母子堵在了村头竹林里。
“你们别过来,我会拼命。”背靠着竹子,白淑一手孩子,一手柴刀,眼神如同走了末路的野狼般,透着股同归于尽的气势。
钱婆子追她追的气喘须须,闻言大怒,“丧门星,我儿子对你那么好,娇着你宝着你,你让胡人耍了,让他当了王八,连个儿子都没给他生下来,可怜我儿绝了后……还为你没了命,你咋能不去陪他?你有没有心肝肺?”她破口大骂。
白淑看都不看她,眼神专注着从侧面包过来的钱大壮,“你别在过来了,我是没心没肺,最是无情无义的人,柴刀不长眼睛,你想杀我,我就肯定会跟你拼命,死都会咬口肉下来,钱大壮,你有老婆孩子,你仔细想想,跟我拼命,到底值不值?”
钱大壮愣了愣,脚步瞬间停住。
“大壮,你弟弟死的多惨,你忘了?这丧门的还抱个克父的崽子,你还怕个娘们?还拼命……她能把你咋?你一手就能按死她。”钱婆子见状,叫骂着嚷嚷。
钱大壮鼻翼扩张,握紧拳头往前走。
白淑心中叫苦,拼命挥舞起柴刀。
两人缠斗在一起。
钱大壮人高马大,常年种地浑身疙瘩肉,是个铁塔般的汉子,白淑比他矮两个头,怀里还抱着女儿,就算有柴刀在手,终归不敌,且,旁边钱婆子时不时骚扰,伸手就抢孩子,不过盏茶功夫,她就气喘须须,体力渐渐不支。
钱大壮见此机会抢过柴刀,反手照着白淑的脑袋就砍过去。
柴刀临头,夹杂着厉风,白淑脑中一片空白的。
吾命休矣!
挣扎到这般地步,她依然活不了!
她的女儿,她终归没有保不住!
瞬间万念俱灰,白淑紧紧抱着女儿,不在徒劳反抗,静静等待死亡。
锋利的柴刀已经埃着额头,眼见脑浆崩裂了。就在这紧要关头,突然,不知哪里射来一支利箭,夹杂着风声,‘噗’的一声射中了钱大壮的肩膀。
“啊啊!!”钱大壮疼的大叫,应声而倒。
“大壮啊!”钱婆子大骇,“你咋啦?咋啦?”
白淑逃过一劫,留住性命,反应极快的连滚带爬跑出几步,随后,眼珠一转儿,“胡人,胡人的箭,胡人来了!!”
“胡人?”钱婆子身子一颤,跪着抱住儿子,“大壮?胡人,胡人来了,你起,咱快跑!”
钱大壮被射中的是肩膀,于性命无碍,听到胡人来了,哪还躺得住?忍着疼,他翻身爬起来,拖着老娘,头都没敢回,撒腿就跑。
钱婆子跌跌撞撞的跟着。
几乎眨眼间,母子俩就没影儿了。
没办法,在边境,胡人就是有这般‘威力’。
钱家母子走了,白淑浑身失了骨头似的软软倒地,脸色煞白,嘴唇青紫,她大口喘着气儿,整个人都在颤抖。
“娘,娘,奶奶打我,好怕,怕怕……”草粒早就被吓懵了,怯怯的碰白淑。
“乖啊,别怕,没事的,奶奶走了,被娘赶走了。”白淑勉强扯了扯笑容,疼惜的摸摸了女儿青肿嘴角,“疼不疼啊?”
“不疼,不疼的。”草粒眼泪汪汪的,拼命摇头,拽着她娘的衣角,“胡,胡胡,怕怕,娘要跑。”
从出生起就生活在胡人的阴影下,草粒特别敏感的没有忽视白淑所说的‘胡人来了’,泪眼朦胧,浑身都疼的情况下,都没忘了提醒她娘赶紧跑。
“没事的,草粒,不是胡人,娘骗他们的。”白淑小心避开伤口,抹了抹女儿脸上的泪,嘴里轻声哄着,艰难的将她抱了起来,向前走了几步,目光投向了箭射过来的方向。
那里,姚千枝正立在那儿,手里持着把强弓,身边跟着个俊美的年轻男人。
“三姑娘。”白淑嗓音嘶哑。
“我到不知道,我什么时候成了胡人?”姚千枝调侃一声,轻笑上前,上下打量白淑,她关切问道:“白姐姐,你没事吧?”
四年前,姚家初至小河村的时候,她们几个姐妹颇受了白淑的照顾,尤其是姚千蔓跟她关系还挺好,当初姚千枝受招安做了武官,姚千蔓还回头找了白淑,请她做事,可惜那会儿白淑已经成亲了,婉言拒绝……
然后,局势纷杂,事物繁多,姚千蔓就把白家人给忘了。
谁能想到在相见会是这般情景。
很体贴的没问根由,姚千枝看着她们母女,转头道:“缓之,你带着伤药吧?”
跟在她身旁的俊美男子——云止蹙着眉头,从怀中掏出伤药,默默递了上去。
“三姑娘,多,多谢你救我母女性命。”白淑红肿着脸,眨掉眼中泪水,赶紧接过药。
一行四人随意找了间废弃村屋,姚千枝帮着打了水,白淑母女略微收拾收拾上了药,看起来总算有点人样了。
看她们骨瘦如柴,云止把背着干粮拿出来,母女俩狼吞虎咽,填饱了肚子,白淑拍着女儿把她哄睡了,随后,未等姚千枝开口问,就把自个儿的经历说了个清清楚楚。
且,重点提了在青河县的那段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