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迟!”忽就听有人唤她,唐玉晚回头,只见萧晋从巷口的马车下来,一身玄色衣衫,暗色的衣衫衬的人更瘦消,也更有精神些。
见了他,唐玉晚眉间一喜,她见萧晋总是有种莫名的放心,可以将一切交由他的安心,若有他在,她一切的困难似都能安然而过。
萧晋见她,面上还是淡然,心里却波涛汹涌,压抑着道“阿迟看着满面喜色,可是去了哪里?”
唐玉晚上前笑道“子安哥哥,你想必也是知道我大哥要成亲了吧?”这消息满邺城都知晓了,萧晋没道理不晓得。
唐玉晚再上前几步,眉眼弯弯压低声音,一副神秘的道“我去见了我未来的大嫂。”复又炫耀的对萧晋道“我大嫂长得可美了,比我好看多了。”
萧晋看唐玉晚那副骄傲又矜持的小表情,心里软的都要化了,真是个小傻子。
心里戒备一松,就顺嘴道“我阿迟长得最好看。”
唐玉晚嘟了嘟嘴,嗔他道“怎么没见过就说我比人家好看,明明司徒姐姐更好看些。”
“在我心里,阿迟最好看,谁都比不过。”萧晋站在夕阳的橘红下,面上表情认真,面上被镀了一层金光,在光下显得格外柔和还有动人心弦。
唐玉晚心里一跳,下意识红了脸,双手搅着衣角,不敢看他,两人之间有什么似是开始生根发芽,即将破土而出,只等到来日长成参天大树。
“我送你回去吧。”萧晋开口道,上前执起唐玉晚的手,牵她上马车,唐玉晚能清楚的感受到萧晋手上的温度和有些厚且划人的老茧。
萧晋的手温度比她的要高些,似能直接烫到她的心里,唐玉晚却不感到厌烦,反还是有些不确定的欣喜。
那种被他牵过的温度一直持续着,像是刻在了手上,唐玉将手缩在袖子里,暗地蹭了蹭,却依旧蹭不掉那种触感,那温度将她的脸都腾的更红了。
萧晋拢在袖子里的手也暗暗捻了捻,仿佛还残留着牵过她手那种滑腻温软的触感。
他的唇角有些抑制不住的扬起,却又竭力控制着,怕被唐玉晚发现,只有一抹浅浅的弧度,眼角眉梢的喜意却是藏不住的。
少年怀春的心事总是让人带着酸涩,和不能为外人所知的丝丝甘甜,纵然再是老成,在情爱上终究是个新手。
唐玉晚年级尚小,只隐约对萧晋有些好感,却不能是如何炙热的爱情,是亦如兄妹又带着那么一些不可言状的暧昧之情。
萧晋自小就性子左,有些东西非要不可,近乎成为执念。而唐玉晚,是他十八年来最大的执念,除了她,他其实什么都可以不要。
两人在感情上全然不对等,一个还未及恋情,一个便情根深种,终归是萧晋吃些亏,但他也是甘之如饴。
偏感情这件事不能一蹴而就,他只能耐着性子一步一步诱其入网。可是,阿迟,你千万不能爱上别人,我是死也不能放下你的。
第54章 第五十四章
“咳咳……咳……”承乾殿里传来生生沙哑的咳声,宁帝面色潮红侧躺在榻上,处在半梦半醒之间,额头上敷着湿帕子,身前的宫女跪地,时不时换下已经微温的帕子。
宁帝烧的厉害,十分惧冷,因此殿里十月里就生了火龙,伺候的宫女太监们都暗暗擦着汗水,脸上被热气蒸腾的绯红。
太医院里众太医守在外殿,一同商量着宁帝的病情,不知是因环境过于闷热,还是病情棘手,不少人额头上都沁出了一层油汗。
陛下这病似是要转成肺痨……
太医里实在是没有比陈医令对宁帝的病情更加上心的了,若宁帝熬不住没了,他没法和主子交代。
榻上的宁帝突然惊醒,瞪大眼睛,嘴里惊恐的大喊“皇兄,别过来!你别过来!”帕子随着动作滑倒地上,他也毫无知觉,似是魇着了。
宫女太监早已习惯,一边有条不紊的唤着陛下,以求宁帝回过神来,一边又去外殿请了太医进来,宁帝喊过后竟砰地一声又倒在榻上,众人却也见怪不怪了。
自宁帝病后,每日都这副样子,或是喊先帝,或是喊萧晋,总归都是一幅惊恐的模样。
陈医令急匆匆从外殿跑进来,从匣子里捻出根粗长的银针,放在灯火下烧过,借着灯光刺入宁帝发顶。
不少宫人看了都用袖掩面,一副不忍的表情。
看着宁帝逐渐安定下来,陈医令抹了把鼻头沁出的油汗,长舒了一口气。
一道瘦弱的人影从殿外而来,一身素白衣衫,头上簪了只白玉兰簪子,手腕戴一只缠枝羊脂玉镯,娉娉袅袅,行走间如弱柳扶风。
面色煞白,巴掌大的小脸上没有一丝血色,目光忧郁,正是性情大变的宝华公主。
她被殿内的汤药气冲了满怀,娇弱的抬起素白的袖口,掩住口鼻,轻咳了两声,身子都跟着颤动,眼眶里生了点点泪花,好不娇柔,惹人疼爱。
众人一愣,遂忙跪下请安,许久未见这位公主殿下了,竟是变化如此之大,险些让人认不出来,原本珠圆玉润,现如今都要成病西施了,风一吹似就要倒了。
“都起吧。”宝华素手轻抬,一举一动都柔弱的让人心疼。说完又被气味熏得咳了起来。
自打母妃去后,父皇也不似原先那般疼她,她自此更是受尽了宫里的冷暖人情,原本阿谀奉承的都对她避之不及,有的甚至在明面上嘲讽。
她仅能依靠的就是赵贵妃和萧承恩,但她视赵贵妃与萧承恩为仇人,见了便一股怒气直冲头顶。萧承恩关在东宫,宝华不大常见,平日里与赵贵妃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倒是没少冲撞她。
赵贵妃本就不待见飞扬跋扈的淑妃,也连带不喜宝华,况淑妃难产也有她出的力,她更是怕宝华出奇咬她一口。
遂不止放任不管她,也漠视宫人苛待她,宝华在宫里过得更是举步维艰。
失了母妃的宝华也学了不少东西,例如以楚楚可怜之态的赢得众人的心疼和怜惜,这倒是让日子好过了不少。
宝华泪眼盈盈但我上前,跪坐在宁帝的榻旁,抽噎的看向恭敬立在一旁的陈医令,“陈医令,父皇如何了?”
陈医令拱了拱手,回道“陛下之病,来势汹汹,始为风疾,后因心情郁结而加重。”
他抬眸瞄了一眼宝华又道“微臣……只能尽力而为……”
说完便深深低下了头,一副滚刀肉样。
宝华抹了一记眼眶又带着哭腔道“近日母妃恰逢祭日,本宫日夜感念母妃,整日过得浑浑噩噩,也未有人知会一声,竟是不知父皇病重如此。确是本宫为人子女的不是。
若早知,本宫便是昼夜不歇也要侍候父皇床前。”
陈医令头埋得更深,说是宝华公主胸无城府,草包非常。到底是生在皇家,也不是个傻的,这一记指桑骂槐就用得十分妙。
口上只道“公主孝心可嘉,陛下若得知必是倍感欣慰。”
一众宫人却哗啦跪了一地埋头作惶恐样,皇帝生病,公主却未得消息,是他们的失职。
宝华抹了抹眼角,看着满地不甚恭敬的宫人,眼底闪过一丝暗色。
复又迅速收拾好情绪,蹙眉抬眸吩咐道“你们便下去吧,本宫亲自侍候父皇。”
众人看了看榻上睡得不甚安稳的宁帝,丝毫不敢有动作,一干人都看着立在墙边的陈医令。
陈医令眼珠一转,朝宝华拱手开口道“微臣为陛下施针后,陛下已安稳,若公主想尽孝心,也未尝不可。”
宫人这才稀稀拉拉的次第退了出去,陈医令为宁帝再施一针后也低头退了出去,还贴心的关好殿门。
宝华抚上宁帝潮红的面庞,细细勾画着,这张脸同自己有八分像,这也是宁帝以前为何如此宠爱自己的原因。
有些秀气,却不够惊艳。
她始终不相信,自己敬爱的父皇亲手害死了自己的母妃,对宁帝还是有着孺慕之情。
榻上的宁帝又开始有些睡得不安稳,眉头蹙起,嘴里又碎碎骂起萧晋小畜生,不得好死之类的话。
可见是恨极了萧晋,视他为心头之刺,巴不得他去死。
宝华用帕子沾了凉水,点在宁帝的面颊上,替他降温。
宁帝却骤然直起身子,手向前胡乱挥舞着,打开了宝华拿着帕子的手,满面惊慌失措,嘴里大喊“你别过来,是你先背叛朕的。”
宝华连忙按住宁帝的身子,想唤外头守着的太医,却骤然听到他下一句。身子就登时脱了力,倒在了地上,怎么爬都起不来,眼泪无意识的一串串滚落下来,心里似翻江倒海般。
嘴里有丝丝血腥气,胸口发疼,脑袋也生生像裂开一样,压根无法思考。
宁帝咚的一声倒下去,陷入昏迷,全然没有意识到刚刚说了淑妃的死因。
宝华怨毒又悲愤的看他一眼,忽的就抚上胸口,发出一阵干呕,脸涨得通红。
外头正传来一阵请安声“婉妃娘娘安!”
第55章 第五十五章
门便被窸窸窣窣的打开了,众人敢撂不得宠还丧母的公主面子,却不敢撂正荣光宠妃的面子。
婉妃只见宝华斜倒在地上,眼眶通红,泪水顺着一侧滑到殿内铺的嵌金丝龙纹大理石地砖上,对自己的到来半点也无察觉。
她抿唇一笑,雪肤花貌,云鬓乌发,水蓝色的裙摆迤逦拖地,恍若神妃临世,能照亮一殿。温婉动人的能让人轻易放下戒心。
她上前搀扶起宝华,替她抚尽衣上的浮尘,言笑晏晏道“公主淳孝,定是为陛下的病挂心。”
宝华无意识的靠在婉妃怀里,全然不知这是她除却赵贵妃与萧承恩最讨厌的人。
婉妃将她搀到一旁的圈椅上坐下,握着她冰凉的手继续开口,看都未看一旁昏迷着的宁帝“有一话,妾身也不知当说不当说。”
婉妃顿了顿,将一缕碎发别到耳后,温婉开口“这天底下心里装着陛下的多了去了,陛下到底是不在乎多一个少一个的。”
又打量了宝华的神色继续道“妾身也是依靠着陛下垂怜在宫内侥幸存活。这恩宠,也不知何时就散尽了。
不过,陛下终究是陛下,心里装着他,是咱们为人妾室应当的,便是哪日陛下要收了妾的贱命,妾也只能受着。”
宝华的眼睛恢复了一丝神色,直愣愣的看着婉妃,木然问她“不知婉妃娘娘究竟要与本宫说些什么?本宫……一句都未听懂。”
婉妃懊恼了一下,轻掩了自己的红唇“哎呀!妾本是想劝公主宽心,竟是说偏了,万望公主莫怪”
宝华挣开婉妃的手,深深看了她一眼,踉跄着出了殿门。
她满脑子里回荡的都是婉妃说过的那句“他不介意多一个少一个。”
又闪现出自己幼年时的记忆,淑妃笑的慈爱,牵着她的手,教她识字说话。
她总是将兔子说成副子,淑妃就笑着点点她的额头,又刮刮她的小鼻头,一遍又一遍不厌其烦的教她念。
那段在王府的日子,过得苦。当时的淑妃还不是飞扬跋扈的淑妃,只是王府里出身低贱的妾,又加上生了个女儿,性子也温和柔顺,连厨娘都能踩上一脚。
当年的宁帝还是野心勃勃的凤城王,整日不在府内,事务缠身,便是在府里也有新欢相伴左右,她们母女有时一年里也见不到他。
男主子不待见,她们常连口热乎饭都吃不上。后来靠着昭和郡主,勉强过得好些了。
至于她得宠,也是她父王多年再无子嗣后才逐渐看得见她。
她也不是一直被人称作宝华公主的,她曾是凤城王府的小庶女萧宁安,那个被其她妾室戏弄的萧宁安。
终究在她心里,还是淑妃占的分量重些,相较于半路出家的皇帝父亲。
是啊,她的父皇有那么多人对他挂心,像是宫里的妃嫔,朝中的大臣,民间的百姓。对他来说,那些挂记他的人,怕是仅一握在手里的物件,说毁便毁了。
竟连婉妃那般得宠的人物也难以幸免,时常自觉岌岌可危,那她母妃又算得了什么呢?
宝华深一脚浅一脚的向前走着,她带来的小宫女颤抖的跟在身后,觉得她色主子似要疯了。
啪的一声,清脆入耳,煞是好听。青石板上,宝华手上的白玉缠枝镯子被甩出去,碎成了两半。
宝华近来本就瘦的没剩几两肉,镯子戴在上头空荡荡的,平日里小心着才护得住,这般走得疯癫,镯子才被甩了出去。
小宫女上前要将碎掉的镯子收回去,被宝华厉声拦了下来。
宝华盯着那象征恩爱缠绵的玉镯片刻,突然如癫似狂的笑起来,仰头拍着双手,嘴里大喊着“好,真是极好!”通红的眼角就滑下了泪。
恩爱缠绵,深情不移,真好啊!
枉母妃一往情深,父皇许的情深不移便是如此,情深到亲自下手送她归西。
她嘴里呕出一股鲜血,整个人就倒了下去。
宝华身后跟的小宫女是今年小选才入宫的,尚司局按字辈取名盼宁,规矩心性都尚不稳当,相较宝华原本的贴身大宫女盼容差了不止十万八千里,只还算是忠心有些可取。
可惜盼容被赵贵妃寻了个由头发配到浣衣局去了,宝华自此身边也无一妥帖人可用。
从未见过这等事的盼宁登时慌了神,不知作何是好。
恰巧被发配到浣衣局的盼容正端着一沓浣好晾干的衣裳路过,她一身着灰紫色的衫子,身材瘦削,面色憔悴,原本姣好的面容也黯淡无光。
她是被宫里掌权的妃子发配,日子自是不好过,平日里浆洗过衣裳,便要忙不迭的去给低位份的妃嫔送去。一日也不得几个时辰歇息,有时回来晚了,连顿饭都吃不上。
她动了动已经僵硬的手指,原本柔嫩的手上头满是冻疮和茧子,深秋清晨的井水已冰冷刺骨,也不晓得冬日的日子该如何过。
便看见前头一个熟悉的身影倒了下去,她眯了眯眼睛,紧了紧手上捧着的托盘,脚底踌躇不定,终还是放了手里的东西跑向前。
宝华公主以前虽脾气冲些,也善妒些,对身边的人倒是掏心掏肺的好,对宫人也不吝啬。
盼容拦了宝华的腰,冲盼宁喊道“快去传太医!”
盼宁这才大梦初醒般的直起身子,懵懵懂懂又慌乱的跑去太医院方向。
隔日宝华才悠悠转醒,她木然的看着头顶床帐上绣的牡丹花纹,深深的闭上了眼,眉头皱起,有气无力的唤了一声盼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