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着刺客的说法,他是在西北得罪了上峰,无法立足,才来了京城,但查过之后,却可知道并无什么上峰刁难,刺客在西北喝酒赌钱,过得逍遥自在,完全是一介游商给他送了一位美人,带了娇妻来京寻亲的。
而从这所谓的游商着手,周统领不用多长功夫,便立即查出了,游商虽貌似清白,但私下里却与梁王府关系密切。
抽丝剥茧的听到这,事情便已然很是明了了。
苏明珠不易察觉的松了一口气,主位上的赵禹宸也是一声冷笑,摆摆手,示意周统领退了下去。
等得屋内没了旁人,赵禹宸这才转过身,与苏明珠安抚道:“如今事情都已查明,太尉与国夫人都不必再忧心了。”
之前虽然选择了相信赵禹宸,但事关全家,心里到底总是记挂着这事,此刻终于查了个明白,表明了家里的清白,明珠也是忍不住的释然一笑:“多亏了你聪慧贤明,没叫梁王骗了过去!”
明珠说的是“你,”而不是在宫中时恭敬客套的“多谢陛下贤明”一类。
忽的意识到了这个差别,赵禹宸心下便也忍不住的高兴了起来,也第一次的忍不住的庆幸起了自己尽管千万个舍不得,却还是放了她出宫的决定。
不经过这么一遭,在那深宫里,明珠永远都没法对他敞开心怀,也永远不会有此刻的轻松惬意。
“还是多亏了你与太傅都肯信朕,若不然也是不成的。”
赵禹宸先是笑了笑,接着才又想到了什么一般,微微正了面色,似乎有些为难一般,格外小心的慢慢说道:“还有一桩事,要提早与你说。”
“嗯?”苏明珠抬了头。
赵禹宸解释道:“虽然如今实情已然查明,可是为了引诱梁王动手,好瓮中捉鳖,一举扫个干净,我还是要装作怀疑苏家的模样来,掩人耳目……”
“这不是应该的吗?”苏明珠眨眨眼。
赵禹宸的口气像是更加小心了一点:“所以,嗯…我可能,要责罚太尉……”
“那也正……呃,等等,要怎么罚?”苏明珠原本没怎么当回事,可是看见赵禹宸这么难以启齿的模样,却不禁有些担心了起来?
罚俸禄,罚官职,训斥之类倒都不算什么,都是些虚的,事后总是要补回来,可是赵禹宸这幅态度……
他不是想搞体罚吧?廷杖?关进大牢、诸多磋磨?
爹爹虽然军武出身,身子硬朗,可到底岁数在这摆着,这么搞可当真不一定禁得住啊!
一念及此,苏明珠睁大了眼睛看向赵禹宸,只等他说个分明。
“弑君乃是诛九族的罪过,自然不会叫苏家沾染上,只是旁的,只怕要下明旨斥责,还要撤去太尉之职,唔,威武大将军之位也难保,罚银罚禄,给苏都尉赐婚之事是没有了,不止他,连远在西北的你大哥,也要遭些连累。”
在苏明珠担忧且闪亮的逼人的视线里,赵禹宸忍不住的移开了目光,连声音都有些低了下去:“嗯,不光是苏太尉,还有朝中武将,宫中侍卫,西北出身,或与太尉有旧,我都要一并迁怒,苏家在朝中的威势名声,也是要一落千丈,若有那等眼皮子浅的,说不得,墙倒众人推,还要责怪太尉连累了满朝的武官。”
这些事在苏明珠这儿看来,都不算什么,她耐着性子听了半晌,倒了也听见什么皮肉之苦,不禁又松了一口气,只是长吁一口气道:“吓我一跳,看你的神情我还当要把我爹的半条命都丢了去呢!”
说着,苏明珠又是一乐:“就这么点事儿,你说的这么凝重干什么?”
“我这不是怕你……”
怕你生气。
这后四个字在赵禹宸的嗓子眼里转了一圈,终究还是因觉着太过明显示弱,说出来只怕明珠要笑话,又重新咽了回去。
顿了顿,他只得生生的又转了个弯儿:“怕太尉与国夫人不知我的心意,万一生出间隙来,岂不是不美?”
听了这话,苏明珠却只是一乐:“陛下快放心罢,您查明实情,给了苏家清白,爹爹感激还来不及呢,哪里会在意这个,我待会儿就过去与他好好说清楚。”
赵禹宸点点头,接着又想过了什么一般,直起身很是郑重的又叮嘱道:“不只是太尉,还有苏夫人,等到过几日回京,你可一定要与苏夫人好好解释清楚,与她老人家说明,这些责罚不过是为了作给梁王看的手段罢了,绝非我的本意,我也绝非那等愚昧糊涂的人!”
与娘亲解释?苏明珠倒是有些奇怪,娘亲虽然厉害,可这种事的决定权到底不再她手里,需要叫赵禹宸一介帝王这么郑重的叮嘱好几次吗?
“可千万莫要忘了!”
虽然不明缘故,但看着赵禹宸这般认真的神情,苏明珠回过神来,倒也应了一声:“好,我好好解释就是了。”
作者有话要说: 赵暗投(摸下巴):岳父得罪就得罪了,丈母娘那边可一定要保持好印象!
第98章
龙影卫周统领查明了刺客内情之后,没隔两天,赵禹宸果然如他所说一般下了明旨责罚。
圣旨上训斥的格外的厉害,只说他御下不严,手下军中竟出了这般谋逆犯上之徒,实在是心怀叵测,有负皇恩,好在念其杀敌又功,不多追究,只是撤了太尉与威武大将军之职,罚三年俸禄,责其回府,静思已过。
官职是径直撤免不是贬,苏战又是起于军伍,不像文人没了官位,总还有个功名傍身,听着也好听些,这太尉与大将军之职都一并撤了,一时间竟是连个尊称都找不出来,险些只能连名带姓的直呼罪臣苏战。
还是魏安有心,早早的去查了一通,好容易查出先帝那时候,曾经给苏将军封过一个亭候,这爵位是前朝传下来的,本朝其实早已不怎么用了,只不过只是个虚爵,可以领禄米,却并无封地食邑,不过给着好听罢了,和正经的侯爵那是天差地别。
可不管怎么说,有这么个身份,勉强就也能靠上一句“侯爷,”好歹没叫曾经堂堂的超品太傅直接成了升斗庶民。
只不过不知道为什么,苏战苏太尉的官职被撤了个干净,可偏偏苏夫人一品国夫人的诰命却未曾下旨罢去。
有猜测说是赵禹辰盛怒之下,忘了这回事,也有说是太后可怜苏家,特地给苏家留了最后一点体面。
不论是为了什么,既然宫中没有下旨,倒是也没有人会特意提起这一茬。
毕竟眼下董家都已倒了,苏家又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宫内宫外,有资格在御前开口的,都不肯叫自个担上换一个落井下石的恶名,能那等有心想说的,又压根儿到不得御前。
这般一来,原本的苏战成了一个不尴不尬的“侯爷,”细算起来,如今的苏府里,竟是苏夫人一品国夫人的身份最高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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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了圣旨之后,苏战便也不必再关在行宫,可以在侍卫的“护送”下回府里静思已过。
苏明珠得了消息之后,一早便换了衣裳,去翠微宫门外送别了父亲。
当着众人的面儿,父女两个配合的十分默契。
苏明珠当真是满面的担忧记挂,却还是强撑着,露出一副笑脸来安慰着面色难看的父亲,劝了些诸如“是刺客胆大包天,和父亲无关,”“等得陛下伤势养好,想明白之后,一定是还会令父亲官复原职,”“爹爹回府之后,正好能休息一阵子,专心操办弟弟的婚事”之类的安慰。
说什么专心准备弟弟的婚事,事实上,自从苏家出事的消息传出去之后,张家便已经露了些犹豫的意思,等到圣旨以下之后,原本算过大吉的八字,张家人都又忽的上门,只说是为了稳妥,想要换一位大师再算一次。
这话的意思谁又瞧不出来呢?苏家也不是那等强人所难的,家中娘亲虽然心里憋屈,却也没说什么,只是一口应了,打定了主意,若是张家还肯结亲,日后张家女儿嫁过来,便当亲生的一样待,若是这再算一回非说八字大凶,家里就也认了,干脆将庚帖换回去,就叫小儿子再等些日子!索性等着尘埃落定,看看苏家到底是怎么个情形罢了!
苏战也不知道是听进去了没有,被关了这么些日子,虽然对独女的安慰都一口答应了,但是神情却还是显得有些恹恹。
因着这个缘故,这送别就也显得一派的愁云惨淡,两人再说几句,最后相互安慰了些套话,苏战便起身上马,远远的消失在了宫门外。
立在宫门口目送父亲走远,苏明珠微微叹息一声,便也转了身,重新去了赵禹宸的寝殿,托守门的小内监传话,只说她要谢恩,顺带辞行。
的确,她从皇觉庵里过来,原本就是为了给家里求情的,如今责罚都已下了,自然,就该回抱月峰上,继续“为国祈福。”
赵禹宸当然早已预料到了这一点,他坐在后殿的桂树下往池子里撒着些鱼食,看着明珠走过来,双手合十,准备行礼的模样,只头也不抬的摆摆手:“我这儿的人筛过好几遭,都是最可靠的,不用装这些虚的给外人看。”
苏明珠这些日子已经习惯了赵禹宸这样随意的态度,他说不用,就当真没再行礼,上前几步,撩了裙角便也在池边的山石上一道坐了,瞧了瞧,也很是随意的直接问道:“怎么好好的想起来喂鱼了?”
“废了一只手,干什么也不畅快……打发时日罢了。”赵禹宸顺手又扔了一把鱼食,便将手上的碟子递给了她:“你要不要试试?”
苏明珠摇了摇头,视线在池里那一层层翻涌的各色锦鲤上瞟了一眼,就又赶紧收了回来:“我不要,你自个来吧?”
赵禹宸似乎发觉了什么一般,犹豫问道:“你是……不喜欢看鱼?”
“也不是不喜欢,分开在水里各游各的还成,这么一喂,密密麻麻动来动去,瞧着有点难受。”苏明珠解释道,她也不知道为什么,越是这种满满一池子的锦鲤,养的越好、越肥,她看着越不舒服。
赵禹宸有些奇怪:“从前倒从没听你说过?”
“之前家里不养鱼,进了宫遇上别人赏鱼的时候,不看就成了,这有什么好说的?”苏明珠不在意的摇摇头,说完之后就低了头,想到了接下来要告别的话,不知怎的,心里就忽的有些低落了下来。
赵禹宸倒没发觉,闻言之后,只是有些恍然的笑了——
也是,虽也是豪门贵女,明珠却从来和他不一样,丁点不会因着身份,或者情分,便借此强求旁人与她一样,譬如赏鱼这事,她自个受不了,却并不会因此便阻拦别人也不许看,甚至于,她连自个不喜欢这样的话都不会说出来扫兴。
在她眼里,她自个是自个,旁人是旁人,她不强求旁人变化,自个更加不会为了旁人改自个,若只是赏鱼这等无关紧要的小事,尽可以大同小异,不当回事,若是当真差的远了,不可相合,她也压根儿试都不试,立马就能放得干干净净!
难怪,她之前觉着朕不合适了,就能头也不回的走的这般利落!
一念及此,对于苏明珠的这份冷静淡薄,赵禹宸的心里又是可喜,又觉着可恨,张口有心想说什么,可面对着眼前低头垂眸,似有忧愁的明珠,却竟是一个字也不舍得说出口。
顿了顿,赵禹宸最后也只是一声叹息,将自个心里的满腔复杂都沉了下去,站起身,抬手将鱼食一股脑的撒了进去,同时心下也打定了主意,只要明珠在,他便再不来赏鱼。
之后,赵禹宸才又带了明珠远离池塘,在后廊上的木栏下头坐了,主动温言问道:“怎么了,我瞧着你有心事?”
苏明珠回过神来,也只将方才莫名的低落掩了下去,只面色平静开口道:“如今家里的事了,爹爹也已回京了,我也该回皇觉庵。”
“唔……”
说实话,打从明珠来了这翠微宫的一刻起,赵禹宸的心里就已在琢磨着她要走的时候可怎么办。
因着这个缘故,早有准备的他,竟是丝毫不慌,闻言只是沉吟一阵,便像是这时候才刚刚想到一般,慢慢的开了口:“梁王之后还指不定如何,皇觉庵离得实在太远了,若有变故,实在鞭长莫及,依我看,你还是就留在这翠微宫的好。”
“留在翠微宫?”苏明珠闻言一愣。
“没错。”赵禹宸满脸的正经:“算起来,我与母后来行宫避暑,日子也不短了,眼看着过两日就是七月,七月流火,就也该回去,等得行宫里没了旁人,留你一个清清静静的在这修行祈福,倒也便宜,不论怎么着,总是要比在山间的清苦强一些。”
“可是这算怎么说的……”苏明珠还有些犹豫。
赵禹宸便又继续补充道:“再一者,等的圣驾回宫,我就给你留一队侍卫看守,只说是你为国祈福,不许旁人无故打扰,放在外头梁王的眼里,定然也只当我是不放心苏家,和前几日的苏太尉一般故意关着你,一来能护你安全,二来,也能叫梁王多信几分,岂不是处处妥当?”
听起来,好像真是十分妥当的模样……
苏明珠想了想,总之她近几年都不可能寻机出京的,在哪儿“修行”不是“修行?”更莫提,要论物质条件,翠微宫里,的确要比抱月峰上好的多了!她的确没必要难为自个。
这么一想,苏明珠便也点了点头:“这般也好。”
听见了这声答应,赵禹宸的眉心不易察觉的一松,面上便忍不住的露出了一抹轻快的笑意来,他张张口,正要再说什么,苏明珠却顺势起了身:“既是这样,我这就去与太后娘娘说一声,她帮了我这许多,爹爹走了,我都没来得及好好道谢呢!”
赵禹宸顿了顿,却也只得点头应了一句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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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着这缘故,苏明珠见过了方太后之后,便果真收拾了东西,换了住处,就是之前父亲住过的,位于行宫西面的一处小跨院,与在抱月峰时一样,正殿里请一尊佛像,就算是改成了佛堂。
期间家里送过一回信,说是弟弟苏明朗与张家小姐的婚事,正式作罢了,苏明珠闻言叹息一声,就也不再在意,只在这小跨院带了白兰山茶一道安安生生的住了下来,每日去太后处请个安,常常也能正巧遇见赵禹宸,就聊些琐事闲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