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呀!”石翰林讶然,“莹儿的字怎么跑上来了?……这是小女的字,她时常来书房练字画画儿,总和我的东西混在一起。”
宁王爷三子二女,谁也不擅长字画,此为他平生憾事之一,是以就产生对“别人家孩子”的艳羡,想要见见石姑娘。
待见了她,就觉得有点面熟。
石莹不顾父亲的异样眼光,盯着宁王看了半天,忽地惊呼,“您是宁王爷?”
宁王想了半天才记起曾在王妃身边见过这个丫头,不禁笑道,“怪道看你面善,原来是给王妃念佛经的小丫头!”
这就是承认了身份,石翰林惊得目瞪口呆,如木雕泥塑一样痴楞原地。
宁王看他模样,心中一股别样滋味升起,潇洒说道,“石兄,本王唐突了!”
石翰林清醒过来,忙行礼道, “不、不……,我,下官、下官冒犯了!”
宁王一阵大笑,“你还不如你闺女洒脱,我是个闲散宗室,不在朝中任职,就别说什么下官不下官的了。”
石莹顺势请宁王留下用饭。
自家哪里有好菜好酒,石家夫妇有些犯愁,狠狠心准备去外面叫桌席面,女儿却说,宁王什么好东西没吃过,与其打肿脸充胖子讨好,还不如让他尝尝普通人家的家常菜,反正自家什么情况他也瞧见了。
女儿聪慧,于接人待物上一向稳妥,就按着她的意思办!
宁王吃惯了山珍海味,偶尔尝尝家常便饭,也觉得不错。
这一顿吃得是宾主尽欢,宁王一高兴,就把随身佩戴的龙纹玉佩赏给了石莹。
石翰林或许还没意识到这表明什么,但他的妻女已明白宁王的意思。
第24章 意难平
位于西大街的铺子位置非常好,铺面又大,朱嗣炯和万碧都觉得与其租出去,还真不如自己开起来,二人便想把铺子收回来,但做什么买卖好,一时还拿不定主意,反正铺子还有几个月才到期,倒也不急。
好不容易出来一趟,自然要到处玩玩,时过申时,他们才回府,正碰上针线房的人送丫鬟婆子的春装。
万碧身为大丫鬟,做的衣服自然不差,可朱嗣炯不甚满意,说料子不好,让针线房将所有绸缎料子都拿来。
针线房知道万碧在三少爷心中地位不一般,但也不敢越过府里正经主子,把好料子给万碧用。
因而她们拿来的,不是质地好但花式陈旧老气,就是花式新颖但质地不好。
是以挑了半天,三少爷哪个也看不上,针线房的人平白看了一通三少爷的冷脸,抱着料子讪讪的走了。
万碧觉得好笑,“当初满是补丁的破衣烂衫又不是没有穿过,如今就嫌这新衣服不好看了?快别折腾了,我穿着挺好的。”
“此一时彼一时嘛!诶,我有主意了!”朱嗣炯从椅子上一跃而起,眉飞色舞,连比带划地说,“西大街的铺子,就开成布庄,专卖上等绸缎,你喜欢什么尽可去咱的铺子里挑,再雇几个好裁缝,什么衣服新式就给你做什么!”
“这不成给我开铺子了?”
“本就是给你开的!”
万碧脸色一正,故作认真说道,“那从今儿起这铺子就归我了,爷可不许反悔!”
朱嗣炯轻轻握住万碧的手,“阿碧,我的便是你的。”
万碧只当他说笑,抽回手说道,“这话说反啦!”
她莫名觉得有些心烦,想出去透透气,却冷不防被朱嗣炯扯回来,他力气很大,万碧站立不稳,狠狠摔在他怀里。
“爷,有没有伤到?”万碧被他紧紧抱着动弹不得,不知所措间,猝然对上他一双极其认真的双眸。
“阿碧,我知道你担忧什么,……你放心!”
斜阳余晖从窗子映照过来,给屋内镀上一层玫瑰般的暖色,微风轻拂,丁香花的味道随风潜入,徐徐萦绕在二人周围。
万碧仰头怔怔看着他,往常三少爷看她的目光总是温和的,而此刻的目光,强势、霸道,但又如此的专注,仿佛天地间只存在她一个人。
周遭声音渐渐模糊,唯有二人的心跳声清晰无比。
不知过了多久,屋外隐约传来落霞的声音,朱嗣炯放开万碧,在她耳边轻轻说:“阿碧,信我。”
给王妃晨昏定省是朱嗣炯每日必不可少的功课,万碧从不跟着去。
晚饭后,她一个人百无聊赖,便站在廊下捏着米糕逗雀儿玩。
这次出府回来,万碧左手多了对翡翠镯子,晶莹剔透,飘缀翠绿,映得她霜雪似的皓腕,说不出的美。
芳儿独自提着水桶摇摇晃晃走来,瞬间就看到了这对镯子。
“芳妹妹,你提水也不多叫个人,这么重,当心闪了腰。”万碧赶过来帮忙。
“不重!”芳儿才不说她叫不到人帮忙。
两个人合力将水拎进屋,万碧招呼她吃点心,“这是宫里的新做法,我尝着味道不错,看你最近瘦了不少,正是长身体的时候,要多吃点!”
无李嬷嬷盯着,芳儿是敞开了肚皮吃,不但吃了满满一盘子,还想要些带走,万碧干脆将剩下的全给她了。
吃饱喝足,芳儿犹自不走,看着万碧说,“万姐姐,你的脸怎么变得这么白了?用的什么胭脂膏子?让我看看行吗?”
“我没用那些东西。”万碧从紫檀多宝阁方匣拿出个手掌大小的珐琅盒,“我用的是珍珠粉配的香脂。”
珍珠粉?!芳儿打开一看,盒子里是一粒粒淡粉色的珍珠丸,充满甜杏的香气,“好姐姐,给我试试可好?”
哪个少女不爱美?万碧笑笑,拈起一粒,掌心揉开了给她匀在脸上。
芳儿摸摸自己的脸,细腻柔嫩,光滑似玉,她将珐琅盒紧紧握在手中,可怜巴巴地祈求说,“好姐姐,这也给我了吧!”
万碧面露难色,这香脂配料珍贵不说,是三少爷托了无数人才得了方子,好不容易才做成这么一小盒,当宝贝似的给了自己。给她几颗可以,全给的话万碧可舍不得。
芳儿怕她拒绝,急急跳下地,拿着点心和珐琅盒就走,“好姐姐,谢谢你了!”
“等等!”万碧唤住她,面上显出几分不快,但旋而一笑,回身拿出个金镯子套在她手上,“芳妹妹,你也大了,女儿家总要有几样首饰,这个镯子给你留个念想吧。”
还有意外之财!芳儿喜不自胜,一溜烟地跑了。
芳儿颠儿颠地把这些东西拿回家,以为她娘会欢喜,没想到招了她娘一顿打。
李嬷嬷认为这是羞辱,她万碧算什么东西,凭什么以高高在上的姿态施舍自家?更可恨的是女儿受其辱还不自知!
想当年自家何曾看上过这些东西!李嬷嬷眼圈一红,坠下泪来,如今这是怎么了,宫中的旧相识越来越难见到,没有她们在皇后跟前时不时提自己两句,皇后恐怕早就忘了还有自己这么个人!
炯哥儿对自己也越来越冷淡,下人都是看主子脸色的,个个长了双势利眼,自己的处境是越发的难。
扯不上皇后这张虎皮做大旗,又没有三少爷这个依仗,别说王妃不再高看她一眼,就连万碧都敢指着她鼻子骂!
李嬷嬷脸色灰败,全是对万碧的恨和不服气,她明明是比自己低下的小奴婢,凭什么能跃居自己之上?
心中酸溜溜,到底意难平!
她哭了一宿,第二天当差的时候还是眼睛通红,朱嗣炯看到没说话,其他人也就当做没看见。
李嬷嬷心里的愤恨之火更盛,左思右想,终是下了决定。
她怀里揣着万碧给芳儿的金镯子,若光是金镯子也就罢了,难得的是上面镶了五颗金刚钻,她眼力还是有的,少说也值个一百两。
这是万碧勾引主子的证据!她要找王妃告状去,她治不了万碧,王妃总治得了!
她还没进到王妃的院子就让万碧拦了。
“李嬷嬷,瞧你一股鬼鬼祟祟的样子,藏着捂着的,偷东西了?”
“放屁!你少血口喷人!”
万碧忽地上前一扯她衣服,当啷一声,那金镯子掉在了地上。
李嬷嬷忙捡起来,瞧见万碧脸色难看,不由嘲讽道,“小蹄子,害怕了?有胆子勾引爷们,没胆子认?且等着王妃发落你吧!”
“哈!”万碧失笑,“王妃为何发落我?院子里丢了个金镯子,那是三少爷孝敬王妃的,我正要找张嬷嬷禀告去,却不想在你这里人赃并获!”
李嬷嬷心陡然一惊,突然意识到自己好像掉坑里了,“明明是你给芳儿的!”
万碧看着自己刚涂的指甲,漫不经心说道,“谁瞧见了?”
李嬷嬷像挨了一记闷棍,即刻脸色惨白,冷汗直流,但她毕竟经历的场面多,强自冷静下来,咬牙说道,“真的做不了假,假的也成不了真,你我只要到王妃面前对质,总会真相大白!”
“亏你还是从宫里出来的人,真真假假,还不是上面主子一句话?”
李嬷嬷不肯认输,“你以为王妃会信你?小小年纪就长个狐媚子模样,王妃恨不得把你赶出去才痛快!”
“王妃不信我还不信三少爷?我有三少爷护着,你有哪个撑腰?”
一句话问得李嬷嬷语塞,半晌才说,“我好歹也是从宫里出来的人,在宫里贵人面前还是有几分面子的!”
万碧哈哈大笑,“你且想想,你与宫里旧人见面是多久之前的事了?近来你多次去找她们,可有回信?你可想过原因?”
“皇嗣未定,平王和太孙之间矛盾愈演愈烈,我们王府肯定会卷入这个漩涡。你身为宁王三子奶嬷嬷,众人避嫌不及,又怎会与你再生瓜葛?”
原来如此,难怪屡次找她们都杳无音信!李嬷嬷恍然大悟,脸色惨白,几乎站立不住。
寂静的竹林中回响着万碧冷然的声音,“况且,宫内人避嫌,王府就不需要避嫌?你频频联络宫里,就不顾忌王爷怎么想?”
万碧一句接一句,如大石般狠狠砸向李嬷嬷,她眼前发黑,再也支持不住,一屁股跌坐在地。
“你之前在王府荣耀一时,无非是借着皇后和三少爷的势,可这势借得一时,借不了一世!嬷嬷,我尊称你一声嬷嬷,你到底奶大了三少爷,到底在宫中陪他度过几年孤寂的岁月,我没将事情做绝,特地来拦着你,就是不愿看到你狼狈地被赶出府去。给彼此都留点颜面,你主动出府荣养吧!”
“若是我不呢?”
万碧看她的目光带着怜悯,又像是讥讽,“彻底得了主子的厌弃,还有活路吗?”
转天,李嬷嬷就以年老多病为由请辞,三少爷虽未多留,但赏了她五百两银子,让她出府荣养去了。在外人看来,这份主仆情意也算圆满了。
落霞不这么认为,她清楚得很,李嬷嬷是被逼无奈才出府的,担心自己也会步其后尘,干脆跑来求张嬷嬷让自己回王妃的院子。
张嬷嬷听了,讶然失笑,“你和她不同,大家都知道你是王妃安排在哥儿身边的人,反而不会难为你。”
“我在那里也是个眼瞎耳聋的摆设,还不如回来。”
“又不是让你监视三少爷,你正常当差就行,不要想别的!”嘱咐好落霞,张嬷嬷也暗生感慨,困扰王妃多年的烫手山芋,万碧如此轻易就解决了。
不,是炯哥儿解决了!
“张嬷嬷,王妃和王爷又闹起来了!”小丫鬟白露慌慌张张跑来,一脸惊惶,明显吓得不轻。
一踏进王妃的屋子,张嬷嬷就被眼前景象惊呆了,入目一片狼藉,碎瓷片、残花败叶、果子点心满地都是,小丫头们哆哆嗦嗦地趴地上收拾,而王妃鬓发散乱,正倒在塌上哭得声嘶气噎,见到她来,一下扑到她怀中,“嬷嬷,我活不下去了!”
第25章 悄然的变化
自从嫁给了宁王,自家小姐没过过一天舒心日子,张嬷嬷抱着王妃心疼不已,“我的好小姐,到底出什么事了?”
“还不是朱五那个混蛋!”王妃怒极,张口叫出了宁王的小名儿,“他竟擅自给炽哥儿定了亲事!就是那个姓石的!”
这消息太过意外,张嬷嬷惊得非同小可,一时不知说什么好。
王妃抽抽搭搭,断断续续说了事情的原委。
今日一大早,宁王就赶过来说他给长子看好了亲事,对方是言情书网,其父是朝廷命官,还是饱学之士,女儿是知书达理,且品貌俱佳,此实乃不可多得的好亲事!
王妃以为是哪个世家大族,饶有兴趣一问,结果是那个她根本瞧不上的石莹!
这下了得?王妃死活不同意,当即就闹开了。
俩人是针尖对麦芒,互不相让。
宁王脾气上来,硬邦邦撂下一句,“你出身高贵?娘家不过是没落的世家,一样不入流的破落户!”
这些话在王妃听来,句句好似尖刀,刀刀扎在心上。
日落西山的娘家是她的疮疤,最恨人提起,宁王的话,生生将这疮疤血淋淋地撕开,摆在她面前,告诉她,你不过也是个不入流的破落户!
王妃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张嬷嬷拍着她的背,边抹泪边温言劝慰,“都是在气头上,话赶话,不是姑爷的本意,这么多年,姑爷明里暗里照拂颇多,小姐细想想,你每年补贴娘家多少银子,姑爷可有说过一句?”
这倒也是,想起每年往娘家送的白花花的银子,王妃心情稍缓,“可炽儿的亲事就这么定了不成?”
较之自家小姐,张嬷嬷更倾向宁王的意思,“王爷既然如此坚持,肯定有自己的考虑,王妃可以再细细考察石家姑娘,若是品行端正,也不是不可以。抬头嫁女儿,低头娶媳妇,门第低点不怕,剩下的等娶进门来王妃慢慢教就是了。”
有一点她没说出来,门第低的好拿捏,若是真来个娘家得势精明强干的贵女,王妃那点心眼玩不过人家!
婆媳之间,不是东风压倒西风,就是西风压倒东风!
王妃极不甘心,却无可奈何,咬牙切齿道,“等炯儿说亲的时候,我必要娶个身份显赫的名门之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