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室春光,旖旎风流,久未开荤,朱嗣炯勃然兴起,心中那点内疚早丢到九霄云外。
他对此不以为怪,万碧却觉得哪儿不对劲,罗筱婳太安静了,安静得让人以为她彻底放弃了心中情愫。
曾经的执拗,放下了?
但杨广也说没发现异常,“她只是听戏,听完就回来,但只听沈乐之一人的戏。”
沈乐之?万碧脑中浮现一人的面孔,左右思量一番,她说,“走,看戏去!”
戏楼很热闹,沈乐之这出戏扮的是短打武生,一身黑色短打,身手矫健敏捷,动作干净利索,引发叫好无数。
戏是好戏,可看了半日,万碧也没瞧出这沈乐之到底有什么特别之处。
也就是长的好点,难道罗筱婳真转了性儿?万碧悻悻而归。
朱嗣炯刚从跑马场回来,正准备换衣服。
他身着玄色劲装,万碧直愣愣看着他,“爷,你在北苑猎场是不是穿的这身?”
朱嗣炯低头看看,“好像是。”
万碧不住上下打量他,那目光看得朱嗣炯有点发毛,“阿碧,怎么了?”
万碧没理他,翻箱倒柜找出件道袍扔给他,“换上!”
“我还没洗……”
“换上!”万碧已开始扒他衣服。
朱嗣炯无奈任由她折腾。
万碧捧着他的脸看了又看,神情慢慢变得古怪,似是自言自语,“我怎么就没发现?”
“发现什么?”朱嗣炯不明所以。
万碧却不再说,在他唇上轻轻一啄,“你可真是个香饽饽!”
快到中秋,天气反而热起来,宁王府后园子甬道上,两行合抱粗的槐树,浓翠欲滴,知了长鸣,漫步其中,有种幽静深远的感觉。
宁王妃很喜欢清早在此散步,作为孝顺的儿媳,石莹必定随侍左右。
“炽儿那个小妾怎么样了?”
石莹忙回道,“前日郎中来诊脉,说一切都好,请母亲放心。”
王妃不满,“请的哪个郎中?怎么不请御医?这是炽儿第一个孩子,你务必要照料好了!”
“是,”石莹低眉顺眼,见王妃脸色霁和,便说,“有一事请母亲示下,父王寿宴上的堂会,三弟妹要请德清班。可寿王叔也请了他们,两家偏生赶到一日,寿王叔比咱们定的早。我的意思是换个戏班子,可三弟妹不知为何,定要德清班,我也是为难……”
“寿王?”王妃皱着眉头,不悦道,“他一个闲散宗室还敢和我们争?不管他,你只管让德清班过来!”
石莹差点咬了舌头,“母亲,我是说,三弟妹似乎太执着……”
“这件事罗氏做的对!”王妃大声说道,“你父王是什么人?储君!就该拿出应有的魄力来!”
王妃又对她不满了,“你也太软弱!”
石莹苦笑道,“母亲教训的是。”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香杏满脸惊慌,“世子妃,石家来人,夫人病重,让你速速回去!”
石莹顿然脸色惨白,失声道,“怎么会?前几天母亲还好好的!”
她一时慌了神,“母亲,我,我回娘家看看。”
王妃忙让人包些人参之类的给她带着,“先用着,不够再回来拿。”
石莹连道谢也顾不上,匆匆跳上马车就回了娘家。
石家宅子不大,小小一座三进院子,石莹刚进门就听见母亲洪亮的哭号声。
她脚下一绊差点摔倒,不是说母亲病重?这嗓门听起来不像啊。
听说女儿来了,石母披头散发跑了出来,抱着石莹哇哇大哭,“儿啊,娘是活不了了,你爹要逼死你娘啊!”
“爹爹那么老实的人怎么会逼您?别是您又胡搅蛮缠!”提心吊胆、着急忙慌跑来,结果一看母亲没事,石莹不由流露出不耐烦。
石母气恼,拍了她一下,“你就知道护着你爹,你爹……你爹,他外头有人了!”
说到伤心事,石母又忍不住哭起来。
“绝不可能!”石莹断然否决,“我爹不是那种人!”
“人都带到家里来了,还说不是?就在后头屋里,我领你去。”
第55章 起哄架秧子
太阳落下去了,暮色渐渐笼罩大地, 家家户户炊烟袅袅, 飘飘渺渺升入空中,四散开去。
万姐夫换了身打扮,补丁摞补丁的衣服, 灰扑扑的脸。
他蹲在路边阴凉处, 面前是一篮子甜瓜, 正有一搭没一搭地叫卖, 眼睛却一直盯着石家大门。
这都进去一天,还没出来,饿死老子了!万姐夫又拿起个甜瓜咬了下去。
屋里烛光摇曳,石莹坐在母亲旁边,她也真是累了,“娘,你误会了,那吴娘子是修补木雕的工匠。”
“什么工匠非得要女的?借口!我都看见他们搂搂抱抱。”
石翰林又是尴尬又是无奈, “什么搂搂抱抱, 我那是和她一起修,免不了靠的近些!木雕佛总共那么大, 难道要我们隔着七八丈干活?”
解释的话他不知说了多少遍,“那木雕佛造像是辽金时期的东西,是我特意给莹儿寻来的,马虎不得,我须得时时盯着才放心。吴娘子是最好的木器修复工匠, 我请她就是干活,真没别的。”
石母犹自不信,“那破木雕漆都掉没了,还缺胳膊少腿的,谁拿它当宁王寿礼?也不嫌寒碜,你就是找借口!”
石翰林最引以为傲的就是自己的眼力,登时急赤白脸说,“几百年的岁月,虽部分金漆掉落,露出木胎,但保存基本完好,造型流畅,刻画自然,尤其是那开脸……”
“好了!”石莹出言打断,让爹爹说下去可就没完没了,“爹爹,你去忙你的,父王寿辰快到了,我们没多少时间。”
石母没有阻拦,只用时断时续的哭泣声表达她的委屈不满。
石莹揉着额角,叹道,“娘,那吴娘子我看了,五大三粗,一身的胶漆味,就是个干活的粗人,你和她争什么气?”
“你懂什么?”石母努力睁开红肿的眼睛,“你以为所有男人都喜欢美人?有的男人,不在意相貌,只在意……”
她急得不知怎样说才好,想了半天才说道,“叫什么‘心有灵犀一点通’,对,知己!”
“我本来也没多想,可我进去送茶,……你是没瞧见那场面,那女的一个眼神过去,你爹就知道她要什么,我和你爹二十年了都没这么默契过!”
石母又开始涕泪滂沱,“我不过提醒那人注意男女大防,你爹就骂我多事,他竟为了一个外人骂我,二十年头一次啊!”
“娘,这事我会处理,让她把佛像修完再说。”石莹有些烦躁,无意再劝,“天色已晚,我回去了,你不要打扰他们,一切以修复为先,切记切记!”
石母心有不甘,奈何无人替她出头,送走女儿后,本想服个软,把丈夫哄回来,哪知他又去找那女的修佛像。
看到窗子上二人影子渐渐重叠,石母的掌心掐出了血印子。
石家宅院复又安静如斯,万姐夫从黑暗中站起,慢悠悠踱着方步,哼着小曲儿,“哎呀呀,一截糟木头啊,锤死个金罗汉呐……”
天已黑定,天穹上寒星闪烁,庭院里夜风习习,朱嗣炯抱着睿儿,半靠在安乐椅上,指着天上的星星教儿子辨认方向。
他兴致勃勃,睿儿却小眼惺忪,小嘴哈欠连天。
万碧伸手去接,“把孩子给我,他该睡了。”
朱嗣炯依依不舍递过去,“这小子,睡得太早。”
万碧睨他一眼,“孩子能和大人比?”她抱着睿儿去了屋里,过会儿出来时,手里端着盘西瓜。
那瓜甘甜多汁,朱嗣炯连吃几块,“不错!”
“阮侧妃着人送的,真是稀奇!”
朱嗣炯笑道,“不稀奇,——我举荐二哥去山东收拾残局,皇上准了,他们大概是表谢意。”
为何是朱嗣炎?万碧想了想,“你要把他立起来,分散世子的注意?”
“算是吧,但我更想探探二哥的真心,他看似什么都不争,但诸般祸事一样没惹上,该有的好处一样没落下,我担心,我和大哥闹个天翻地覆,他不言不语捡个便宜!”
经赈灾一事,世子失了圣心,风评也每况愈下;朱嗣炯虽有才干,但宠爱侧室冷落正妻,单这一条,就让人说他“好色”。
相比这二位,朱嗣炎没有突出的优点,但也没有让人诟病的地方,规规矩矩,一直站在两位嫡子的影子下。
若没有嫡子在前面挡着光亮……
“一君一臣,一天一地,一日登基,荣辱生杀皆存于一念之间,如此大利,我不信他不动心。”朱嗣炯沉沉道,“我退下来,且看他如何运作。”
得知他的打算,万碧就知道如何应对,她心里还有一件事,犹豫多时,还是说了出来,“有空的话,你找个机会提醒下郡王妃,娉婷总是和世子妃身边的香杏凑到一起,可别叫人算计。”
朱嗣炯讶然,随即头疼,“得空我找她说下,唉,估计她也不听。”
果不其然,罗筱婳一个字都听不进去。
“她俩来往我是知道的,你看着谁都像坏人,我可没你那么多疑心!”
朱嗣炯叹道,“你心里有数便好。”
“你心里也要有数!”罗筱婳讥笑道,“你不爱我,瞧我哪儿都不顺眼,你爱万氏,瞧她样样都好,哪怕她给你戴绿帽,你也欣然接受!”
“放肆!”朱嗣炯勃然大怒,手扬起来又猛然僵住,缓缓放下,他吐出胸中浊气,“罗氏,我知道你心里憋闷,是我对你不住,我们……和离吧,罗家想要的,我会给。”
“你给不起!”罗筱婳大笑,“而且我死也不会和离,绝不会让你把万氏扶正!她生的孩子,必须是庶出,永远都要低人一等!”
话不投机半句多,朱嗣炯一撩袍子径自去了。
罗筱婳追出门外,极力嚷叫,“你儿子能出生,真该好好谢谢杨广,……那般死命抱着万氏,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才是孩子的爹!”
“啪”!朱嗣炯回身狠狠给她一下,他脸上似挂了层寒霜,语气如冰,“罗氏,把我的愧疚消磨完了,对你、对罗家又有什么好处?”
见他毫不留情离去,罗筱婳伏在地上,泪如雨下,语不成声,“我才不要你的愧疚,我要你的……爱,你为何爱一个贱婢也不肯爱我?……我哪里不如她?”
娉婷费力地扶起她,温声劝道,“小姐无暇美玉,何必与一块顽石死磕?没的伤了自己,他有眼无珠,不识金镶玉,但总有人识货,总有人如珠似宝把您捧在手里。”
“小姐,您的脸都肿了,从小到大谁敢弹您一指甲?您嫁进来都挨他两巴掌了!”娉婷心疼得直哭,“不然回娘家吧,让老爷给您出气!”
罗筱婳摇头,“我爹早不是疼我的爹爹了……”
“不若去西山别苑,那里风景好,又僻静,咱们找咱们的乐子,小姐您金尊玉贵的人,凭什么因他委屈自己?”
不知想起了什么,罗筱婳似哭似笑,呜呜咽咽唱道,“人生在世如春梦,且自开怀饮几杯……”
第二日,她便带着几个贴身丫鬟去了西山庄子,朱嗣炯得知,什么也没说,只是扶额不住叹气。
天气渐渐转凉,宁王的寿辰快到了,石莹打算回娘家看看佛像,谁知还没登上马车,一道惊天霹雳骤然炸响,——她娘被官府抓了,罪名是逼死民女!
石莹一口气没上来,差点昏过去。
石翰林一瘸一拐来王府找女儿帮忙,他失魂落魄,言语间颠三倒四,“佛像手指断了,要用鱼鳔胶,我去西郊……,你娘突然来了,好一群人,抓着吴娘子就打,她、她就碰壁自尽了。”
“你去西郊干什么?吴娘子怎么和你在一起?”
“她和胶农熟,我去她家,你娘就来了。”
石莹还是没听明白,“爹爹你能不能说清楚!”
“割胶要凌晨,天太黑,我不小心扭了脚,就去她家歇息,你娘大概以为我和她有不轨之举,大闹一场,吴娘子就……”
“你让她把胶拿来就行,为什么要亲自去?”
石翰林讪讪道,“我没见过,听她说得我有些好奇……”
石莹直觉自己被人算计了!
但当务之急是把母亲救出来,她强迫自己冷静,“爹爹你去狱中打点,别让娘受罪,花多少银子从我这里拿。你和娘务必口风一致,是吴娘子勾引你,你不为所动,娘是气愤不过才和她撕掳,她是羞耻难当自己寻死,和咱们没关系!”
石翰林愣住,“可、可人家没勾引我啊,是你娘不分青红皂白上来又打又骂,那些污言秽语……,我都听不下去!”
“爹!”石莹厉声喝道,“什么时候你还替别人说话?这事冲的是世子和我,你替我多想想行不行?”
石翰林被女儿吓到,“好、好……”
石莹取了三千两银票让爹爹打点,可没想到爹爹连顺天府的门都没踏进去,她急了,求世子出面解决。
不就是个贱民么,多大点儿事!
朱嗣炽认为是小事一桩,顺天府尹也客客气气地请他喝茶,但话里话外不容通融,“人命关天,生生激起了民愤,下官的府衙都被胶农围了好几天!下官也是不得已才扣住世子爷岳母,还望您体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