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气哼哼道,“这小子一肚子坏水,一进宫门就打开狗笼,那狗冲着从儿就扑了过来,不是他使坏是什么?”
第89章 捣蛋鬼皇长子
一肚子坏水,这样的话对小孩子来说太重了!
睿儿小脸涨得通红, 拼命忍着不让眼泪掉下来, 他倔着脖子反驳说,“是朱祁从说要挑一条活泼的,我才放猎犬出来跑跑, 怎么又成我的错了?”
“那狗离他八丈远, 中间隔着无数宫女太监, 咬得着他才是见鬼!他自己吓得摔倒, 凭什么算我头上!”
太后喝道,“你就不应该把狗送来,明知道你弟弟身子弱胆子小,你还拿狗吓他,就凭这一条,罚你也是应当的!”
万碧一听这话,心头火起,正要替儿子说话, 但听睿儿说道, “皇祖母好生偏心,要看狗的是他, 我不给他看,你要骂我自私,我给他看,你又骂我吓他,左右我就不合您的心意, 既如此,您就把您的宝贝蛋看好,别让他再来缠我!”
太后这个气啊,无论自己说什么,他总有一番道理等着,最为气恼的是,自己竟然还说不过他!
她想要朱嗣炯替她出气,却看见儿子一脸赞赏地看着朱祁睿,大有朕心甚慰的意思。
她想要发作万碧,却见万碧好整以暇看着她,俨然是就等你开口的样子。
无法,太后只能自己上阵,“身为兄长,就该让着弟弟,有什么好东西就该让弟弟先挑,受点子委屈又算什么?”
朱嗣炯终忍不住说,“母后,睿儿并无过错,你一股脑全怪他身上的确有失偏颇!而且,睿儿是嫡长,是储君,是未来的皇帝,除了朕、皇后、母后,天下最尊贵的就是他,绝没有令他让着别人的道理!”
太后哑然,半晌才狠狠道,“都给哀家出去,看见你们就心烦。”
万碧霍地起身,拉着睿儿就走,“既然母后不爱见咱们,咱们就少来寿康宫,没的招人嫌弃。”
朱嗣炯自然随之而去。
太后又气又恼,又心疼怀中这个没爹没娘的孩子,“从儿啊,他若再敢欺负你,皇祖母替你罚他!”
朱祁从低着头,瘦小的身子不安地动了下。
太后开始数落皇上皇后的不孝,继而告诫朱祁从不要太相信王贵嫔,要亲厚内阁权臣,笼络宗亲长辈,唠唠叨叨说个不停。
这些话都听出茧子来了,朱祁从随口应着,两眼出神地望着晃动的珠帘。
直到天色将晚,寿康宫的太监们才把猎犬赶进笼子,但是数了数,不对啊!
怎么个不对?
那狗身上都标着号,从壹到玖,理应有九条才对,可笼子里就八条,少了一条“肆”。
这下可着了急,一来那是大殿下的爱犬不能丢,二来哪天蹿出来吓到太后就麻烦了。
他们从寿康宫找到御花园,再找到昭阳殿,除了凤仪宫和太阙宫不敢进,内宫各处都找了,把这群人累得直不起腰来,纷纷怨恨这件事的始作俑者——朱祁从。
你说你没事要大殿下的猎犬干什么,真是没事找事。
寿康宫人仰马翻,找狗找到半夜,朱祁睿躲在被窝里笑到半夜。
哪里有什么“肆”,一共就八条狗,他故意跳过“肆”写“伍”,就是要让人误以为有九条狗。
没错,他就是故意没关好笼子!
找“肆”,哼,找死去吧!
这群猎犬是杨叔特地从西北送来的,自己当宝贝似地养,好不容易训练出来,正准备在猎场上大显身手,那朱祁从就要捡现成的,真是脸大!
太后还一脸理所当然让那个怂包挑,说好东西就要让给弟弟。
凭什么?他算哪门子弟弟!
朱祁睿揉揉发酸的膝盖,又想起太后对母后横挑鼻子竖挑眼的样子,他咬咬牙,凤眸中闪过一丝狡黠的光,“看我怎么收拾你!”
寿康宫的人找了好几天,仍旧没那条狗的踪迹,各自都有差事,谁也不能天天没事干,光找狗玩,便说狗儿跑出宫,怎么也寻不到。
大殿下是个好性的,发通脾气也就算了。
但太后非说宫里有狗叫,大半夜不睡觉叫人去抓狗。
一天两天还行,接连半个月的折腾,别说伺候的人,就连太后自己都受不了。
她上了年纪又休息不好,眼见没了精神头,说话走路又开始哆嗦。
万碧听说,一猜就是儿子的手笔,训了一顿让他收敛点,将心思用在读书上。
朱祁睿垂头丧气出来,吩咐来福,“把善口技的那人叫回来吧,赏他一荷包金瓜子,难为他蹲了这么久墙角。唉,母后就是心太软,再吓几日,保管太后爬不起床!”
来福不敢说主子们的事,只赔笑道,“方先生今日要来讲学,殿下不如早些去的好。”
朱祁睿想了想,方恍然大悟,“哦,就是那个方小儒?”
方先生的父亲是当今大儒,因其名望太高,是以说到方先生,都叫他方小儒,本名反而无人提起。
方家一直备受清流推崇,从来是远离朝堂,朱嗣炯亲临方家数次,才把方小儒请来,但方小儒说了,授课可以,不要授官,若给他官职,他马上拍屁股走人。
朱嗣炯当即同意,有这层师徒关系就足够了,他要的是清流对儿子的支持!
但朱祁睿不明白他爹的心思,满心想着怎么捉弄老学究,双目放着贼亮的光,撒开腿就往文华殿跑。
对这个儿子,万碧很是头疼,打小调皮捣蛋,堂堂皇长子,上树掏鸟窝,下湖捉鱼虾,吓得一帮太监侍卫成天提心吊胆跟在他屁股后面。
他怎么就不能像含山一样乖巧听话?
想到女儿,万碧脸色顿时柔和几分,“小雅,半天没见含山,人呢?”
小雅端来一盘水灵灵的葡萄放在皇后面前,“又去找永嘉了,一天去三趟,也不知那里有什么好,奴婢简直怀疑林嫔给公主下迷魂药了!”
“她俩年纪相仿,永嘉又是个性子好的,难得能玩到一块去,你可别多嘴和她说什么,大人的事是大人的事,别牵扯小孩子。”
“瞧您说得,奴婢就那么没器量?”
“好好好,是本宫说错了还不成?把那套金累丝嵌宝头面找出来,你再挑两匹云锦,一并给永嘉送去。”
“您对她也太好了些,一年四季吃的用的赏赐不断,时不时打发李重生去请平安脉,比亲闺女也差不了多少,林嫔简直是当了个便宜娘!”小雅发了几句牢骚,仍旧带人捧着东西去了。
万碧笑笑,并没把心中打算说出来,她对永嘉好,一来是真可怜永嘉没人疼,太后年迈,仅有的精力全放在朱祁从身上,无形中就忽视了永嘉。
而林嫔,万碧冷眼旁观多年,这位不过是将永嘉当成博取太后庇护的工具而已,见太后对永嘉不上心,林嫔也淡了下来。
二来嘛,永嘉和朱祁从是亲姐弟,来往较旁人亲密。万碧吃不准王贵嫔什么时候拿朱祁从生事,只能暗暗防备着,若是自己和永嘉关系亲密,也许能从她身上发现点什么。
万碧不由自嘲,自己竟会对一个小孩子起利用的心思,真是悲哀!
不多时小雅就回来了,见她心情不畅,便提议道,“那个学问极大的方先生今日来给大殿下授课,娘娘不若去看看,皇上好不容易把人请来,别让大殿下再给气跑喽。”
万碧想到自家儿子,叹一声,起身去往文华殿。
出乎意料,文华殿静悄悄的,鸦没雀静,伺候笔墨的太监说,方先生带着大殿下和陪读的公子去了御花园。
这位先生倒与众不同,万碧不由心生好奇,遂移步御花园,看他到底是如何授课。
塘荷倩影摇曳,清香沁人,因怕惊扰贵人们休息,每日都有宫人粘树上的知了,是以四周非常寂静,只闻夏风拂过柳枝的沙沙声,和不知哪里传来的阵阵虫鸣声。
万碧带着小雅四处看不到人,正纳闷都在哪里呢,忽听假山后草丛中刷刷一阵响动,一人悄悄探出头,接着跟头咕噜地滚了出来。
他头上顶着几片树叶草根,满头满脸都是土,衣服歪歪扭扭,还破了几个大口子。
不是朱祁睿又是谁?
万碧看到儿子的狼狈模样,惊得脸几乎变了颜色,“你和谁打架了?”
朱祁睿哼哼唧唧几声,撂下一句“我先去换衣服”,风风火火就跑了出去。
万碧看到后面追来的人,脸一沉,喝道,“来福,怎么回事?”
来福跑得满头大汗,气喘吁吁道,“娘娘,详情奴才也不清楚,只知道殿下和吕先生打赌输了。”
那小子也有栽跟头的时候?万碧不禁一乐,手一摆让他赶紧跟上去伺候。
用过晚膳,万碧就把这事当笑话和朱嗣炯说了,朱嗣炯也笑道,“君子六艺,方小儒无一不精,难得是为人坦荡洒脱,又有几分跳脱,不是死板的老学究,我选了好久才选中他。”
万碧睨一眼他,“是选的不错,我看睿儿以后可要有苦头吃了。”
朱嗣炯呵呵笑着揽过她说,“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即便他是皇子,也不能太一帆风顺,不然以后稍有点挫折就会受不了。”
“我知道,不过心疼儿子罢了。”
“男孩子该摔打还是要摔打,我想着等他再大些,把他扔到军营里去历练历练。”
万碧心头一跳,“哪个军营?”
“还没定,不急,且等两年再说,放心,也就京畿附近的大营,不让他走远——我还舍不得呢!”
万碧这才放下心,二人正温存着,突闻小雅门外禀报,“陛下,汪总管急事求见。”
听了汪保禀报的消息,朱嗣炯发指眦裂——东南沿海,倭寇上岸,屠了一个县城!
第90章 惊见
景平九年的夏至,是一个闷沉沉的阴天, 黑黢黢的乌云一层层涌过来, 积在房顶上,压在人心上。
偌大的殿堂死气沉沉,跪着的部院大臣个个噤若寒蝉, 头也不敢抬一下, 只用耳朵小心听着龙椅上皇帝的动静。
朱嗣炯刚刚发完一顿脾气, 脸上的潮红还没退下, 胸膛仍剧烈地起伏着,他恶狠狠地盯着下面跪着的一众大臣,咬着牙说,“每到一地,庐舍尽焚,我泱泱大国竟被一个弹丸之地的蛮夷欺辱至此,简直匪夷所思!”
高敬不动声色地扫视了下旁人,缓缓说道, “陛下息怒, 宋祥已出兵围剿,不日定能剿平倭寇。”
立即就有人弹劾宋祥, 他主管抗倭,治下出了此等大乱子,罪责难逃。
高敬没有替宋祥辩解——他在等皇上的反应。
朱嗣炯沉吟片刻说道,“临阵换将是大忌,朕允他戴罪立功, 务必要将倭寇给朕赶出去!”
听得此言,高敬心里便有了计较,“陛下,倭奴生性奸猾,惯会偷袭,待我大军赶到,往往捉不到几个人,是以倭患年年犯,屡剿不灭。”
“老臣以为,治标不如治本,海禁方是上策!”
吕秀才前几日提出要开海禁,重启海外商贸,但开海禁风险巨大,朝堂争辩数日,一直未有论断。
恰在此时,爆发了倭寇屠城的消息。
高敬几句话将倭患引到是否开海禁的问题上,立即引发朝堂论战,唇枪舌战一天,吵得朱嗣炯脑仁疼。
下朝后,朱嗣炯阴着脸,独自坐在御书房。
刚推行新政时,吕秀才就建议一并开海禁。
海外贸易来银子快,朱嗣炯实际上是支持开海禁的,但因担心贸然大改现行政令,会激起朝野动荡,便一直没有同意。
如今新政成绩斐然,为推行海贸创了个好开端,他正跃跃欲试,想要强力推行,哪知却出了这般骇人听闻的事。
别说之前反对开海禁的,就是赞成的人如今也有大半改了态度。
朱嗣炯对宋祥十分不满,但诚如他刚才所说,临阵换将是兵家大忌,所以他不得不继续用宋祥,但心里那股怒火怎么也压不下去。
门开了,一阵凉爽带着潮气的风立即穿堂而过,吹得满壁的字画簌簌作响。
朱嗣炯按住案上不住翻动的书,刚要呵斥一声,却见是万碧进来,忙换了副面孔,笑道,“你怎的来了,眼看要下雨,当心淋了雨受凉。”
“听说你连午膳也没用,我过来看看。”万碧端出几碟精致小菜,一碗碧粳米粥,“先略垫垫,晚上咱们涮锅子吃。”
万碧温言劝着哄着,朱嗣炯不知不觉脸色好了很多,说着闲话,七七八八也吃了不少。
外头的汪保抹了一把汗:还是皇后娘娘有办法!
瞥见案头上的批红,万碧笑道,“劈头盖脸臭骂一顿,再说寄予厚望,对卿深信不疑,你这是打一巴掌给个甜枣啊!”
朱嗣炯知道她说的是宋祥,没好气道,“当初江南贪腐案,我一力保下他,就因为他发誓定会荡平倭患,结果这么多年过去了,倭寇依旧在沿海作乱!”
万碧心下掂掇一阵,不紧不慢说,“这许多年来,倭寇虽然作乱,却是小打小闹,较前朝危害小很多,且去年朝廷拨了五十万两银子重点布控海防,突然爆发这样的惨案,我觉得太出人意料了!”
朱嗣炯眉头挑挑,“你是给某人当说客来了?”
“是啊”万碧大方承认,“吕先生觉得时机太过凑巧,委婉让我提醒你下,而我呢,但凡敌人反对的,我都要赞成!”
朱嗣炽差点把茶喷出来,咳咳几声,擦擦嘴角笑道,“这个说法有趣!好了,咱们不说这些,等宋祥进京时一问便知。”
处暑过后,宋祥进京。
来时高敬就给他传了话,令他进京后不要直接递牌子面圣,先悄悄来自己府上。
宋祥犹豫了一路,终究是听了高敬的,但他从高府回到住处时,却发现有一人正在等他。
冠玉一样白皙的面孔上双眸清澈有神,眉宇间英气勃勃,气度雍容华贵,石青缂丝面的袍子,腰束明黄丝带,手持一把泥金小扇,跷足而坐,脸上带着温和的笑,却有一种亲而难犯,不怒自威的风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