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是今天去的。我听我三妹说,蒋夫子的侄女就在莲院读书。之前没去,是因为……”
江柔将映枝带到一扇门前,道:“妹妹进去吧,蒋夫子应该就在里面。”
映枝扶上门,好奇问:“姐姐去哪里?”
江柔温婉一笑,指着幽静的竹丛:“姐姐去帮夫子整理古籍残卷,妹妹要是想来找我,从这道回廊走到尽头便是了。”
映枝点头道别,轻轻敲响了门。
女学会是怎样呢?
子瑕会不会来和她见面,蒋夫子会识破自己的过目不忘吗?
沉闷的声音回荡在长廊间,又很快消失,四周只剩沙沙的树叶声。
映枝咽了咽,举起手又要敲门——
吱呀一声,门开了。
清瘦的身影出现在映枝面前,她穿着青色的长衫,衣衫空落落,或许因为太瘦,一笑眼边上就有三道慈爱的鱼尾纹。
“蒋夫子。”映枝恭敬行礼。
蒋仪向映枝回了礼,关切道:“乡君进来吧。”
映枝用力点头两下,提着书袋迈开大步进了院门。
院子里,学堂上一片静默,十几双眼睛同时看向刚进门的映枝。
作者有话要说: 女主会有一段时间的适应期~但结果是好的,请小天使们耐心哦
第10章
映枝感觉自己像是被山里的荆棘刺着了一般,她对着众人缓缓点头,身边的蒋夫子就道:“这是岐阳乡君,从今日起来我们莲院同学。”
映枝走到蒋夫子指向的座位,周围的姑娘们好像都小她一两岁,有的已经隔桌开始窃窃私语。
她隐隐约约能听见一些词儿,拼不出句子,但无端有种不舒服的感觉。就像外头是艳阳天气,自己却被遮在阴影里一般。
“你就是岐阳乡君,那个从岐山上下来,骑白鹿的那个仙子?”
身侧传来声音,映枝偏头看去,是个穿墨色襦裙的圆脸姑娘。
映枝答:“我不是仙子,我叫映枝。”
圆脸姑娘好像有点失望:“那仙丹也是假的了?”
映枝垂下眼如实答:“只是补气养血的丹药。”
圆脸姑娘撇撇嘴,小声咕哝:“我姑姑为什么来教莲院?是因为你吗?”
蒋夫子站在堂前,打断正要继续问话的圆脸姑娘:“期渺。”
映枝也不知道,只能摇头。蒋夫子走过来斜了蒋期渺一眼,顺手将手里的书卷递给映枝,站起身来开始在堂上讲《诗经》。
不到两炷香的功夫,映枝就听得两眼发昏,书上的字有些认识,有些不认识。有些看着熟悉,有些从来没见过。
一堂课约有一个时辰,映枝早已走神,窗外时不时有鸟鸣声,庭中池上开了好些莲花。她一会儿看书一会儿看窗外,脑中充满了岐山东西边哪处的蘑菇最好吃。
直到蒋仪走到她桌前才突然反应过来,这是在女学。
身后传来“噗嗤”一声笑,映枝的脸顿时羞得通红。
蒋仪口中继续念着什么,映枝坐在座上,身侧是蒋仪的青衫袖摆。她如芒在背,并强迫自己认真听讲,但是她看不懂,蒋夫子说的话她也听得一知半解。
为什么会这样?映枝咬着下唇,她宁愿待在无聊的家里……
半个时辰在映枝的苦熬下过得如同半年。日头渐渐升起,蒋仪瞧了眼天色道:“诸位可以小休片刻。”
一时间叽叽喳喳声不绝于耳,映枝从书卷里抬起脑袋,看见蒋仪正向她走来。
映枝恍惚感觉自己就是群狼中的那头老虎,或者大雁群中的那头乌鸦,与周围的人都格格不入。以至于心里钻出小小的疑问,自己要答应子瑕,要来女学读书?
蒋仪有些踌躇,她本以为映枝自幼跟着大隐岐伯,学识一定不差。也是太子殿下拜托她时,自己先入为主了。
映枝眨了眨干涩的眼,手紧紧握住笔。
蒋仪俯下身道:“乡君如果听不太懂,跟不上,就一定要认真听,再莫走神了。”说完拍拍映枝的肩,转身出了门。
周围顿时一片哗然。
“这都听不明白呀。”
“她姐姐可是江柔姑娘,那她和江姑娘差距也太大了……”
“你不知道吗?她山里出来的,怎么可能读过书,估计连字都认不全。”
映枝左右看看,心里像压着一块石头,她尽量低下头不去听其他人说什么,自己握着笔一字一句地默读书卷上的字。她十分想念白鹿,也想念岐山,更想念师父。
如果她回不了岐山,就让她回家也行。
周围的姑娘们看见映枝抿着唇的模样,议论的声音忽然大了起来。
“杨黛姑娘说……是野人。”
“错了,是岐阳乡君,山里来的乡君。”
姑娘们发出嬉嬉笑笑的声音,有个青色衣裙的少女还走到映枝身边,拍拍她的肩,笑着问:“岐阳乡君,你是野人吗?”
映枝抬起头,皱着眉问:“你是谁?”
“我跟你一样呀。”少女答:“我是福安乡君。”
映枝淡淡地看着她,摇了摇头。她不想理会这些人。
福安乡君上下扫视映枝,噗嗤一下又笑了出来。她这一笑,身边其他的贵女们也都笑了出来。
邻座的蒋期渺突然回身,冷声道:“你们都多大了?是不是很闲?”
话音刚落,蒋仪推门进来了,众贵女纷纷正色坐好,仿佛没事人一般。蒋仪扫视四下,见映枝低垂着头,一动不动,清清嗓子开始继续讲课。
映枝低头坐在座上,感觉鼻尖时不时会酸酸的,僵硬地听完了下半节课。
午时一过,莲院就空了。
映枝静静等着姐姐来接她,蒋仪坐在桌前读一本书。
窗外的阳光刺眼地亮,映枝半遮住眼睛。
半响,映枝开口问:“夫子,请问……太子殿下什么时候会来?”
蒋仪抬起头,疑惑道:“乡君,这里是女学,太子殿下为何会来?”
映枝闻言一愣,她握住手里已经磨好的笛子,喉咙里好像被塞着了一般。
她以为子瑕会来女学和她见面的。
映枝环顾四周,也对,她今天看见的都是姑娘,除了门口的侍卫外就没有见过男子。
吱呀一声,院门响了,映枝抬头看去,只见江柔快步进来。
“夫子好。”江柔恭敬行礼。
蒋仪看见江柔,慈爱地笑道:“柔儿今日残卷修复的如何?”
“未有半分进展。”江柔皱着眉摇头,和蒋仪说了几句残卷进展的事,又问:“夫子,妹妹今天可好?”
蒋仪停顿片刻,遗憾道:“乡君或许还不是很习惯女学吧,上午时不是很能听进去。”
江柔闻言顿了顿,俯身拜谢,带着映枝出了门。
马车上。
江柔拿着一叠纸,沉声问映枝:“今天蒋夫子说的,是怎么一回事?”
映枝憋闷道:“姐姐,我……听不懂,不想去女学了。”
江柔眉头拧起:“妹妹,学不会就要放弃,这不是镇国公府的二姑娘会做的。”
映枝脑中有点乱,但本能地不想让家人替自己为难:“我不喜欢我的同窗。”
“妹妹。”江柔面色发冷,“京城多少人家都想把姑娘送来女学,你要珍惜这个机会。”
“好的。”映枝看了眼江柔,默默低下头不说话。
江柔握住纸卷,她自十岁偷听到爹娘的谈话,得知自己不是他们的亲生女儿后,就一直很用功,不论做什么事都很用功。
学识她要敢拼那些男人,言行她要样样不出错,穿衣打扮也要做到无可挑剔,未来的夫君也要选最合适的。
她明白国公府真正的姑娘来了以后,爹娘不会抛弃她。但是外边的人只要明白她是假姑娘,自己一定会受到非议和轻视,就连结亲也会受影响。
但这个世道就是这样,她的出身也是这样,难道还有别的选择?
江柔看了眼垂着脑袋的映枝,劝道:“妹妹,外边人说什么就是什么,那我们也别过日子了。”
映枝抬起头,不解道:“姐姐,那我该怎么办?”
江柔盯着映枝许久,饱含深意道:“那就努力学,让她们都无话可说。”
“大姑娘,乡君,我们进胜业坊了。”门外传来侍婢的话语。
江柔应了声,放下手中的那叠纸,瞅瞅映枝,小声道:“这样,明天下午……姐姐带你去买胭脂,散散心吧。”
映枝怔愣,脸上扬起了笑脸,道:“好。”她指着江柔方才一直拿着的那叠纸,好奇问:“姐姐在看什么呀?”
江柔答:“这是书舍的拓本,里头是古人们书写的字符,现人早已不用。都是些古籍残简上的东西,蒋夫子正在尝试修复。”
侍婢撩开帘子,江柔放下手中的笔,先迈步走了出去。
映枝伸长了脖子往那纸上一瞧。
这字她认识,不就是师父教给她的那些吗?
第11章
第二日从女学归来,江柔同李氏禀明,带着映枝去城西的香阁买胭脂。
映枝刚从女学回来,听说要到胭脂铺子玩,兴致一下就来了。她下山后只见过胭脂,却从不知道还有胭脂铺子这么个地方。
马车行在半路上,隔着帘子传来吵吵嚷嚷的声音,没一会儿车也停了。
“这是怎么回事?”江柔隔着车帘问。
边上服侍的谷雨告罪,她掀起里帘从车厢出去,车外隐约传来她与车夫的交谈。
谷雨道:“姑娘,外头是个进京寻夫的妇人,半道上被人骗光了盘缠,正抱着女儿蹲在路中央哭。京卫马上就会拉她走的。”
“她是缺钱么?”映枝往头上一摸,抽出一只簪子,递给谷雨。
江柔却挡住了她的手:“妹妹好心。”
江柔招了谷雨道:“去给那妇人点碎银子,快打发她走吧。”
谷雨点头应了声,拿着碎银子下了马车。
两个手持长刀的侍卫见一辆华贵的马车停在路中,上面还下来一个侍婢,心中暗道不好。
京城这地界就怕冲撞了贵人,他们拉着那妇人急声催促:“赶紧走,再不走我们要投你进牢房了。”
那妇人蹲在地上不起来,身上的衣料破烂,浑身还散发着一股子酸味。抱着的小女孩约莫有六七岁,缩在她娘的怀里,只露出一双怯生生的眼。
两个京卫有些无奈,他们刚要伸手,就听见那侍婢叫道:“大人,请等一下。”
谷雨道:“这是我家两位姑娘送你的,快拿着吧,去找个客栈整顿吃饭,别在这里待着了。”
妇人忙得抬起头接住银子,磕头道谢。京卫举着刀不耐催促道:“赶紧拿上钱走。”
“谢谢……谢谢,老天爷保佑你家两位姑娘。”妇人吓得发抖,她抱起女儿颤颤巍巍地往旁边走,两个持刀京卫把一群看热闹的百姓往路边上赶。
众人见那侍婢回了马车上,在旁边议论得热闹。妇人抹着泪抓着京卫的手询问恩人是谁,其中一个看着远去的楠木马车道:“你们这群不长眼的,那可是镇国公府的车。”
“他家大姑娘好心,却落得个退亲的事儿。”
“就是,也不知道以后能不能嫁出去了。”
两个京卫提着刀,骂骂咧咧道:“想被抓进大牢里去吧?”
人群一哄而散,只剩那妇人攥着银锞子牵着小女儿,左顾右盼,转身钻进了小巷子里。
香阁的伙计正站在门边上迎客,一抬眼就看见一个金顶的楠木马车驶来,心里一喜,今儿又有赏钱了。
“二位姑娘快请上雅间,小的马上取来香阁最好的胭脂。”
映枝和江柔落了座,就见那店伙计取来一个大托盘,上面放着三十六个方方正正的小盒,里头从深到浅的红,一套放在一起有种意外的满足。
映枝捡起一盒,凑在鼻尖下闻闻,淡淡的栀子香,换了一盒,桂花香。
江柔道:“妹妹这么喜欢胭脂,平日里却没见你怎么用。”
映枝摇头道:“我不会用,也懒得涂,谷雨说我不涂也可以。”
江柔看着映枝玉白的小脸,上面透着淡淡的粉,长眉浓淡得正好,菱唇不点而朱。的确是不必画眉,不必傅粉,更不必涂胭脂口脂,要是多添了颜色,还反倒压住了绝色。
“姐姐,我能全买下来吗?”映枝兴奋道。
江柔疑惑:“妹妹不是不用?为何要买?”
映枝又拾起一盒:“这么好看当然舍不得用了,就是要买回去整整齐齐摆在桌上,每天看着就能很高兴。”
江柔失笑,对着谷雨淡淡道:“那叫店家全拿了,给我们送去国公府上。”
她话音刚落,旁边雅间的门突然开了。
江柔打眼看过去,百鸟屏风前,一个金冠男子手持折扇。她的视线停在折扇上,扇骨是上好的料子,坠着块羊脂白玉。
旁边的店伙计忙恭敬道:“东家。”
男子行礼:“在下郑易,正是这香阁的东家。”
哗地一声,他展开折扇。
江柔定睛一看,那右下角居然盖着前朝草书大家的印章,还是真迹。扇面上书龙飞凤舞三个大字——
我有钱
男子一笑露出一嘴白牙,江柔淡淡撇过头去。
“二位这么喜欢胭脂,实在是我郑易的伯乐,为表感谢,给您二位看看香阁镇阁之宝。”郑易一拍手,旁边的伙计取来两只木盒。
映枝打开一闻,冲鼻的气息扑面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