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枝斟酌着用词:“昨晚……世子对您说了什么?”其实她想问世子对她做了什么,但这话她始终问不出口。
郭娆如实道:“他说等老夫人气消,会接我回来。”
“没有其它的吗?”
郭娆摇头。
绿枝松了口气,但也不算太惊讶。早在灵堂那晚,她就觉得世子对自家小姐不一般。她心里还存着一点妄想,于是也试探着说出了口:“小姐,世子对您与别人是不一样的,您有没有想过有一天……能嫁给他?”
小姐是她看着长大的,从前那么金娇贵养的一个人,现在身处国公府,却谁也依靠不得。若是小姐的身子给了世子,却不能嫁给他,那她的命运就只能是做妾。
妾,没有人比她们这些做奴婢的更懂这是什么意思,她就是主人家发泄欲念的玩物,低贱没地位。若将来世子娶妻,主母是个不好相与的人,她不敢想象小姐被磋磨的生活。
现在小姐既然决定委身于世子,搏一搏又何妨?
嫁给季瑜?郭娆扯着嘴角笑起来,她有自知之明,以她的身份,给他做妾都是高攀了。
不管季瑜喜不喜欢她,她仗着他对她的宽容利用了他是真,她觉得自己是配不上他的。
……
静水庵坐落在灵山山腰,与山顶的广源寺直通一条盘曲折回的绿意羊肠小道。
山腰群树环绕,绿叶成荫。郭娆掀开车帘,望着窗外不断倒退的翠绿景色,心中很平静。
马车停到庵门前,香云扶着郭娆下了马车。
庵门口早已有人在等着,二十岁左右,见她们过来,笑着请她们进去,道:“贫尼法号静心,老夫人派人通知了庵主,说有人要来,所以一大早就叫贫尼在这儿候着。”
一阵风拂过,郭娆闻到空气中一股淡淡的脂粉香。
不远处树丛旁传来些微骚动,郭娆循着声音望去,不经意瞥见黄色衣料一角。但静水庵的尼姑,衣服都是皂蓝色的,她皱了下眉。
静心没有察觉,带她们进庵,边走边介绍:“庵里统共有二十二个人,加上庵主,二十三人。”说着拐过一条小径,往前指了指,“这西边无人居住,你们以后就住在这西边。”
她的面色突然变得有些古怪,“房间有很多,五个人一人一间也够。路贫尼已经带到了,你们打扫一下就可以入住,贫尼还有事,就先走了。”说完退后几步,继而头也不回地跑了,像是有人在追她一样。
郭娆看着逃也似的的背影,若有所思,半晌才道:“走吧,我们进去看看。”
院子里萧条枯败,落叶满地,新冒芽的梧桐树下,有一口井,石盖上也满是残枝落叶。明明是春天,却仿佛比秋天还萧瑟凄凉。
香叶放下包袱,去推开主屋的门,顿时灰尘簌簌往下掉。香叶咳了咳,捂着鼻子进去,里面蜘蛛网遍布,桌椅上灰尘厚厚的一层,这里显然很久没人居住了。
她跑出来,有些愤怒:“小姐,她们太过分了!怎么能让您住这么脏的地方,不行,奴婢找她们评理去!”
郭娆却很冷静,拉住她:“不要冲动,她明显受人指使,便是找到她,也评不出什么来。”
香叶又气又怒:“可是小姐――”
“既来之则安之,没有什么能不能的。”郭娆打断她,“与其找人评理浪费时间,倒不如趁着天色先将这里打扫好。”
她与静水庵的人素不相识,这些人不会无缘无故地为难她,最大的可能就是受人指使,而这个人,除了老夫人她想不到别人。到了静水庵还这样逼她,不是发泄不痛快,就是别有目的。
郭娆抿着唇,她倒希望是第一种。
若是第二种,老夫人还没放弃想让她入宫的念头,以打压她逼她就范,那她在这里的这段日子,怕是不会好过。
绿枝显然也想到这一点,她提议:“……小姐,这件事要不要告诉世子?”
郭娆几乎没有考虑地摇头,若是这点小事自己都解决不了,日后想留在季瑜身边,面对他身边的那些女人,她又该怎么办?
主仆四人将一切收拾好,已经到了夜晚,夜里寂静如水,一盘银月悬挂。
郭娆沐浴完,穿着单衣上床休息,盖上被子,潮湿的气味却让她皱了皱眉。
抓着被子细细闻了闻,一股子霉味,这是积压了多久的被子?
想着要用这样的被子盖一晚,郭娆突然有些不舒服,一点睡意也没有。
她掀开被子下床,从包袱里翻出一件披风,打算在桌子上趴着凑合一晚,明天就将被子拿出去晒晒。
黑黑的夜里,枕在硬邦邦的木桌上,时间长了脸压得有些疼,手臂也有些发麻,但白日里累了一天,郭娆一动不想动。于是就这样趴着,最终沉沉合上眼。
……
夜已深,虫鸣窸窣,庵堂的灯火渐熄,最后隐没于无边月色。忽而,阔天黑幕下风声乍起,迎来暗流涌动,带着凛冽的肃杀之气。
暗处蛰伏的两道黑影手握大刀,见时机已到,互视一眼,下一刻如猎豹迅猛,掠出树丛。
木格子棱花窗有些旧败,看上去不堪一击,黑影面拂冷笑,举起大刀挥手劈下。
“咣――!”
刀剑相击,声音脆响。
突然不知从哪里跳出另一帮人影,如鬼魅移行,挡了黑影大刀。接着腕子一偏,精准反击,刀剑刃口相撞,摩擦出电光火花。
人影动作迅速,立即反客为主。
窗外刀光剑影,杀气腾腾,屋内女子沉睡,恬静无声。
不消片刻,打斗声去。
“六哥,都处理干净了。”
“撤退!”
几道暗影霎时腾跃消失,徒留空荡月色,仿佛刚刚的激烈厮杀从未存在。
郭娆趴在桌上,睡意朦胧,隐隐约约中好像听见了兵器打斗声,但抵不过渐来的困意,阖眼安睡。
国公府。
“老夫人,您既然还想让郭姑娘进宫,又何必答应世子呢?”张嬷嬷替老夫人脱了外裳搭在屏风上,不解道。
老夫人淡淡一笑:“心急吃不了热豆腐,郭娆既然都敢求到琅儿那里,便是铁了心要和我反抗。”
她睨向张嬷嬷,“她在府里住了那么久,你也应该了解她,瞧着虽然软绵绵,却心思细腻,是个极有主意的,宁为玉碎,不为瓦全。若逼得太急,弄巧成拙就不好了。将她关到静水庵,磨磨性子也好。”
“那世子那边怎么交代?”
“琅儿不知她的真实身份,为她说话情有可原,但是……他从来就是个冷情性子,这郭娆能说动他过来,那手段也不可小觑。”
她笑得愈发冷,“今儿他出了京城,怕是有一段时间不会回来,我们只要趁着这时候让郭娆自愿进宫,那他也不会再说什么。”
“还有,庵主那边可吩咐好了?”
张嬷嬷点头:“都安排好了。”
老夫人坐在床前,目光轻蔑:“给过她机会,她不要,偏要走那歪路,去吃那不必要的苦!不过这样也好,她能更清楚地看清自己的身份,没有国公府撑腰,她什么都不是!”
……
天边渐渐泛出鱼肚白,太阳冉冉升起,金灿的阳光射进简陋的房间,撒在郭娆脸上。她的皮肤瓷白细腻,长翘微蜷的睫毛轻轻颤了颤。
郭娆趴在桌上,慢慢睁开了眼。刚要起身,双臂背脊一片酸痛,不由“嘶——”地一声,痛呼出声。
门外香云端着脸盆敲门,轻声问:“小姐,您醒了没有?”
郭娆将披风藏好,揉了揉泛酸的身子,才开口:“进来吧。”
香云推门进来,放下木盆要伺候小姐洗漱,却发现她左脸颊上一大片红印子,她吃惊道:“……小姐,您脸上……”
郭娆后知后觉,摸上去才反应过来。刚刚身体的疼痛倒让她一下子忽略了脸上的麻意,她眼也不眨开口:“可能是床板太硬了,睡不习惯,晚上侧躺着压枕头上了。”
“小姐……”
到底是锦衣玉食堆儿里长大的,香云有些心酸,自家小姐以前哪里过过这般清苦的日子。
郭娆不在意地笑:“没事,习惯就好。”
洗漱好,郭娆就将被子拿出去晒了,刚要回屋子,却见香叶拿着篮子怒气冲冲地从院外进来。
郭娆开口:“怎么了?”
香叶看向郭娆,将菜篮往前一递,眼里愤怒又委屈:“看,小姐,那些老尼太过分了!”
郭娆看着篮子里一堆蔫萎的菜叶和几个萝卜,蹙了蹙眉:“怎么回事?”
香叶将事情说了一遍。
她早上打完水,就准备和绿枝做饭了,但没有食材,问了庵里的尼姑找到厨房,正准备拿一些菜就被突然而来的一个老尼拦住了。那黑心老秃尼竟然说要菜可以,但得交钱自己买。
难道当她是傻子吗?她来之前就问过国公府里相熟的丫鬟静水庵是什么地方。丫鬟说过这里原本就是国公府的一个庄子,后来因一直荒芜着才修葺成庵堂,国公府里犯了错的女眷都送到这里,削发为尼或带发修行。每年都是国公府拨款养着这些人的,同在庵堂住着,这些东西怎么可能要钱?
她忍着怒气和老尼讲理,那老尼姑看着她,目光轻蔑,施舍般地让人给了她这些不新鲜的蔬菜,最后竟还让厨房的人将新鲜的菜都收起来了,生怕她会偷一样。
她怒不可遏,这要是搁以前,她早撸了袖子打过去,可现在在别人的地方。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她不能给小姐惹麻烦。
第24章 找到把柄
郭娆静静地听香叶说完,紧抿着唇,也大概知道怎么回事了。
如果猜得没错,应该是老夫人,她想让自己知难而退,回去求她。这刁难也许只是个开头,日后在这静水庵,恐怕没消停。
她有些想不通,难道一个人真能如此善变?明明之前老夫人是那么的和蔼,笑起来时也是那么的慈善,对下人从来没有斥骂过,难道仅仅就因为她不是她的亲外孙女就要这般利用刁难她?还是这才是她的真面目,之前只是隐而不露?
“以后……不必与她们理论,也不用再去找她们要东西了。”
“为什么?”香叶不解,不找庵里要食材,那她们就没法做饭了啊。
“如果我没猜错,这应该是老夫人授意的,日后类似的刁难不会少,我们还是少理会她们。至于吃食,我们可以自己买。”郭娆淡淡开口。
香叶有些不明白:“您的意思是以后我们每日在厨房付钱买菜?”那厨房的尼姑一看就不是什么善茬,如果用钱买,她有些担心那老尼会趁机讹她们。
郭娆摇了摇头,失笑:“你忘了,这静水庵就在山腰上,昨日我们上来时才经过山下市集,也不远。我们所带的银子,省着点花,三辈子也足够。”
她没有带走国公府的任何东西,所带的衣物和钱财,都是她自己从凤阳带的。
她父亲在世时,她每个月零钱不少,全存着了。来国公府时路途遥远,拿着一堆沉甸甸的行李不方便,她便让香云将自己的首饰和碎银全拿去当铺,换成了银票,算起来也有五六千两。
饭菜太过惨淡,大家都食之无味。
吃完饭,郭娆走到房间打开包袱,拿出一张一百两银票给香叶:“你待会儿就和香云一起下山,将缺的东西都买回来,然后剩余的钱全部换成碎银,记住,尽量避开静水庵的人。”
她们现在解决了吃食问题,但也不能太招摇,不然那庵主不知道会再打什么坏主意。
香叶和香云前脚出门,后脚就来了个小尼姑,十七八岁左右,面色暗黄,但双颊红润,对着郭娆时面无表情:“你就是郭娆吧?我叫静一,庵主让我来问一下,你们住得可还习惯?”
郭娆不知道那庵主又是要做什么,于是没说话,只嗯了声,点点头。
静一环视了一眼屋子,盯着郭娆突然一笑,蜡黄的脸看起来有些诡异,郭娆觉得有些渗人。
“既然习惯,那就从今天开始诵经,请吧,郭姑娘,我带你去庵堂。”
郭娆瞥了她一眼,老觉得这个静一对她有敌意。
“好,走吧。”
“小姐,奴婢陪您一起去。”绿枝跑出来,她有些不放心小姐一个人。
郭娆道:“你不必陪着我,只是念经而已。”又深深看了她一眼,继续开口,“你就待在屋子里擦擦桌子吧,昨天打扫得匆忙,不是有些地方还没打扫吗?”
绿枝有些奇怪,昨天四个人一起打扫,天黑时所有事情都做完了,还有什么没做?她刚想问,触及小姐的眼神,止住了。
点点头,“是,奴婢会打扫干净的。”
“那就好。”郭娆转头看向静一,“带路吧。”她虽不知道她们会做什么,防着些总是好的,屋子里不能没有人。
静一头也不回地往外走:“记好去庵堂的路,我只是今天来领你一次,日后你就自己去。”说着又看她一眼,笑道,“每天辰时开始,中午我送饭,然后下午继续,到了戌时才能离开。可不要迟到了,庵主最讨厌不重规矩的人。”
郭娆不想理会她想表达什么,只礼貌一笑:“谢谢提醒,我知道了。”
走进庵堂时,一股檀香味迎面而来,郭娆抬头打量。
屋子有些陈旧,阴冷潮湿,墙壁上居然还有清晰可见的苔痕,内堂桌上放着一个红木佛龛,里面是手持金杖的地藏菩萨,两边点着粗壮的香烛。
郭娆走过去,抽出三根香点燃插上,跪在团蒲上心无旁骛地磕了三个头。
静一见她这般,有些不耐烦:“你赶紧开始吧,可不要偷懒,我会随时过来看,若被我抓住了你偷懒,可别怪我把你交给庵主。”
郭娆拿起桌上的地藏经,桌上一层积灰,翻看经书,也是一股潮湿的气味。她忍受着,重新跪到团蒲上,开始念起来。
静一看着她念了一会儿,四处张望了下,偷偷跑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