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抓耳挠腮阻止赵宜安摘花的时候,角落里有个小公公,匆匆忙忙跑进锦芳亭,附耳同金公公说了几句话。
赵陆自然也看到了,放下茶碗:“打听清楚了?”
金公公躬身回道:“是,就是孙家送进来的女孩子。”
赵陆点点头,又说:“叫她回来。”
赵宜安被带进了亭中,她才坐下,忽然捂住鼻子,打了个喷嚏。
延月和应秋皆是一惊,连忙替她擦手擦脸,又倒了热茶。
“头……”赵宜安小声喃喃。
延月忙问:“姑娘又头疼了?”
应秋作势要往回跑:“奴婢去拿药。”
连赵陆都将目光放在她身上了,只见赵宜安皱着眉,嘀咕完了下半句:“头冷。”
来时的路上摘了帽子,怪不得现在喊冷。
延月便替她小心将帽子再戴上,又退到一边。
赵陆问:“看得开心么?”
赵宜安点点头。
亭外有风刮过,石阶下霎时多了薄薄一层花瓣。
赵宜安转头去看,风已经不吹了,但她看着看着,心里突然涌出几个字。
“砌下落梅……”
后面是什么?
赵宜安捧着手炉,面前的热茶冒着白气,将她的唇颊皆熏得湿润,竟比初放的桃花还要娇嫩妩媚。
想了一会儿,还是记不起来,赵宜安便十分干脆地放弃了。
她转回来,才发觉赵陆正盯着她。
忖度了片刻,赵陆道:“你刚才不是想折梅花?去罢。”
旁边的金公公心一颤。
这里的梅树是昭帝在时,亲自挑选叫人栽下的,每一株都是昭帝所爱,从不让折。就算是昭帝最偏疼的赵宜安,向昭帝撒娇了好几回,也从没有折到过这里的梅花。
正想着,赵陆抬眸对他说:“你跟着去。”
金公公连忙应下:“是。”
看来皇帝还是有分寸,叫他跟着去,必是让他在边上拦一拦。
赵陆又说:“别让她自己折,小心弄脏了手。”
原来是为了这个。
金公公无语凝噎:“……是。”
得了赵陆的同意,赵宜安霎时就把方才心里的几个字忘到脑后,捧着手炉走在甬路上,神情认真,开始仔细挑选。
金公公趁她和亭中的赵陆不注意,侧身对延月轻声道:“不是老身煞赵姑娘的兴,这到底是先帝栽培的,折一枝也就罢了,若折多了,传出去总归不好听。”
儿子动老子的东西,自然不好听。
延月一震,只觉得皇帝的名声忽然就肩负在她身上,重若千斤,她忙道:“多谢金公公指点,奴婢晓得了。”
走到赵宜安身边,延月小声问道:“姑娘想折几枝花?”
闻言,赵宜安伸出手,朝延月比了个“五”。
她神态自然,似乎早就决定好要折五枝。
延月心一凉,连忙同她打商量:“咱们只折一枝好不好?把最好看的折回去。”
听见延月的话,边上陪着的金公公神色一僵。
也罢,总比五枝好。
一枝?
赵宜安皱眉想了好一会儿,最后才道:“好。”
将人说服了,金公公便在边上帮着挑选,他指着其中一枝:“姑娘瞧这儿,这枝好,开得最多,也最完整。”
赵宜安顺着他的话看过去,果然团团簇簇,姿态喜人。
她点点头。
金公公抬手叫人过来,又在枝头比划:“折这枝。”
小公公正要上手折,赵宜安却从中拦住,对着小公公摇头:“不是。”
金公公一愣,试探问道:“姑娘不喜欢了?”
赵宜安回头看了一眼花枝,伸出手,放在底下的主枝上比了比:“从这里折。”
这哪是折花?这是要砍树啊!
金公公为难:“这……让奴婢去问问陛下。”
“陛下说,可以。”
“是,陛下是说了可以……”金公公斟酌一番,试图说服赵宜安,“但姑娘折这么许多,陛下嘴上不说,心里也一定心疼的。”
赵宜安似有些犹豫,低头将手往上挪了挪:“……从这里?”
这里,总比那里好。
金公公闭眼,对候在边上的小公公道:“去罢。”
小公公应了一声,卷起衣袖,将赵宜安要的花,完完整整折了下来。
赵宜安看了半天,满意了,回身往亭子里走。延月便让小公公托着那花,跟在后面。
这一枝实在太大,赵陆远远就瞧见了。
等赵宜安回到他身边,赵陆点点头:“嗯,真识货。”
赵宜安也点头:“好看。”
金公公在一旁听得肉疼。
能不好看么?这可是素心梅,花香芳馥,瓣若荷花。原该冬末开的,司苑局费了好一番功夫,才让它现在就开得满满当当。
一时间亭中遍撒幽香。
只是赵宜安瞧着瞧着,又打了个喷嚏。
她捂着脸,觉得头嗡嗡响。
赵陆便道:“回去罢。”
众人忙准备,方才来时,金公公已叫人备下软轿,等到回程,两人就坐了轿子回去。
*
延月和应秋,带着赵宜安回臻祥馆换衣服。金公公走到暖阁外瞧了瞧,对一个直殿监来洒扫的小公公道:“你进来,将暖阁里先扫扫。”
小公公应是,跟在金公公身后进了暖阁。
暖阁里已烧了炭盆,赵陆却不在。
金公公道:“今儿你还是先去了长乐宫?”
小公公一面扫着一面答话:“是,奴婢还恰好看见了新进宫的几个姑娘。”
金公公笑问:“可是花容月貌?”
小公公嘿嘿道:“再好看,也是比不过赵姑娘的。”
听见这话,金公公朝紧闭的槅扇看了一眼,然后才斥他:“混说什么,当心陛下听见。”
小公公连忙求情:“奴婢一时嘴巴没遮拦,金公公可别告诉陛下。”
金公公又问:“你说你瞧见了长乐宫的姑娘,可听见她们说什么话不曾?”
这回小公公却犹豫了:“有一个来问了奴婢话……”
“问了什么?”
“问了……”小公公朝四周一望,压低声音对金公公道,“问了赵姑娘。”
“赵姑娘?”金公公一奇,“她们怎么知道的,难道是长乐宫的人说的?”
小公公摇头:“不是,似乎是去长乐宫的路上,碰见陛下和赵姑娘了。”
这倒有可能。金公公点头。
小公公便继续说下去:“打听了陪王伴驾的人是谁,还问她怎么头上缠了一圈纱布。”
金公公冷笑:“她倒是看得仔细。”
“奴婢不敢乱说,只道不知。但那姑娘却是机灵,问奴婢是不是撞破了头,所以才缠了一圈白。”
金公公沉下脸来:“机灵?我看倒未必。”
小公公附和他:“是呢。奴婢不说话,那姑娘就自言自语,说什么撞破了头,不就和孙什么菡一样,居然还能留在陛下身边……”
眼见金公公的脸色比墨还黑了,小公公急忙住了嘴,不敢再说。
金公公便挥手:“扫完了就出去罢。”
“是。”
等小公公走了,赵陆才从槅扇里走出。
他在宝座里落座,想了一会儿,说:“打听清楚,问这话的人是谁。”
金公公垂下头:“是。”
赵陆又说:“第四个人为何不进来,也问明白了。”
金公公通通应下。
又等了一阵,果然等来了赵宜安。
她的花还在这里。
赵陆拿了册书,坐到了通炕上看。赵宜安则跪坐在他脚边的绒毯上,一枝一枝,叫人将那小半棵梅树,按她的意思,又分成了几份。
不多不少,正好五枝。
延月、应秋,还有边上的金公公,皆一副看呆了的表情。
赵宜安却浑然不觉,她半坐着,把五枝素心梅插进了高高低低各个瓶中。
“好了。”
赵陆从书页后露出脸:“放哪儿?”
赵宜安便捧着一只双耳扁瓶起身,一直走到宝座旁的香几边,回头对赵陆说:“这儿。”
金公公忙上前,将上面的香炉拿了下来。
赵陆点头:“放罢。”
接着,赵宜安又把剩下的一一摆了地方,暖阁便处处皆有梅香。
伏在通炕的小桌上,赵宜安慢慢打了个哈欠,心满意足。
她今日没有午歇,现在暖意阵阵,又卷着花香,困了也是正常。
得了赵陆的同意,延月和应秋,替她在通炕上铺了被褥,赵宜安便枕着枕头,闭上了眼睛。
只闭了一会儿,赵宜安忽睁眼对赵陆说:“等谢了,还去。”
赵陆正看着书,闻言随口应道:“去。”
赵宜安这才放下心,转过身,渐渐睡熟了。
屋内伺候的三人低着头,安安静静,只等皇帝陛下开金口,叫他们出去。
作者有话要说: 延月:姑娘,咱们只折一枝好吗?
赵宜安(思索一番):那就折主枝吧。
延月:原地昏迷.jpg
这里的灵感是87红楼,宝哥哥去折梅花,结果折了好大一枝,弹幕笑死了,说砍了人家半棵树哈哈哈哈哈
不过宜安并没有折很多啦,大家想象一下五枝那么个数量。
第16章 碰壁
酉时,尚膳监遣人送了晚膳来,被派来照顾孙语兰三人的小宫女出去接了,又回到耳房,各自将食盒里的菜肴摆了出来。
屋里静悄悄的,宫女们井然有序做着手头的事,等摆完了晚膳,向三人行礼告退。
孙语兰先坐了上首,执筷用膳。孙妙竹跟在她后面,在左手边坐下。
“柳月,你也来呀。”孙妙竹笑眯眯对着一边的孙柳月道。
孙语兰瞪了孙妙竹一眼:“叫她做什么?不过是寄住在我家的一个孤女,竟妄想和我平起平坐么?”
孙妙竹脸色为难,劝她:“咱们既进了宫,自然要互帮互助。人家还没做什么,我们就先起了争执,倒被人笑话。”
“被人笑话?我看她才是个笑话。”
但孙妙竹说的并不是没有道理,孙语兰轻嗤一声,低下头开始用食。
见她如此,孙妙竹连忙向孙柳月招手。
孙柳月一袭牙色袄裙,从窗前走到桌边下首落座,她抿唇,对孙妙竹道:“多谢。”
孙妙竹忙道:“应该的。”
孙语兰在旁冷哼,倒是没再拿话刺两人。
等用完膳,天色已黑,小宫女们又进来收拾。
孙语兰忍不住拉住其中一个,问:“这位姐姐,可知太后什么时候才召见我们呢?”
小宫女只笑道:“奴婢不敢妄自猜测。但如今姑娘们既进了宫,就算不见太后,也早晚要见陛下的,安心等着就好。”
她这话说的巧,一时间孙语兰高兴不少,又悄悄往她手里塞了银锭:“多谢姐姐,借姐姐吉言。”
小宫女翻手收下,同其他人道:“收拾完了就走罢,别扰了姑娘清梦。”
又对孙语兰说:“一会儿混堂司的人会送东西来,姑娘沐浴了,便早些睡,养养精神。”
等宫女们都走了,孙语兰在床边坐下,同二人道:“你们都听见了?那宫女说,早晚咱们也能见到皇帝陛下呢。”
孙妙竹在一旁捧着她:“语兰你生得最美,陛下必定一见倾心。到时候还要你多多提携我们两个才是。”
“这是自然。”孙语兰轻哼,又禁不住摸了摸自己的脸。
她样貌明艳,比眼前清汤寡水的孙妙竹和孙柳月,可易得男人喜欢多了。
“是呀,况且你嘴巴也甜,人又聪明。以后这宫里,谁不喜欢你?方才那宫女姐姐,不也同你说了许多关心的话么?”
孙语兰嘴角高高扬起:“那是我爹教的我,有钱可使鬼,何况是人?要不是我给了她几两银钱,她哪会同我说这些?”
原来是这样。
孙妙竹一时讪讪。
“对了,”孙语兰记起宫女同她说的事,“一会儿什么混堂司的东西送来了,我可得先洗。”
她皱眉敲着腿:“从小到大,我还没走过这么多路呢!也没人给我敲敲。”
抬起头,孙妙竹明白了她的意思,忙赔笑道:“我倒是有心,可惜我手笨,没得把你敲疼了。”
三个人都是分宜来的,互相知道对方的根底。孙妙竹家里是做灯笼的,日日与竹条篾片打交道。孙语兰一听,也嫌弃起她来。
“孙柳月。”没了这个,还有另一个,孙语兰倚在床头,趾高气扬道,“你过来,替我敲敲腿。”
一时耳房内没了声音,也不知道孙柳月去了没有。
房外,金缕轻轻摆了摆手,示意其他人都跟她回去。
等到了东南角的井亭,金缕才叹道:“这柳月姑娘,倒是可怜。”
自幼失持失怙,寄人篱下,好不容易有了翻身的机会,却还被人如此刁难。
底下的宫女应道:“是呀,正经还没有名分呢,就这么颐气指使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