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缕看了一眼那开口的宫女:“你也可怜,巴巴儿地赔了好意提醒她,人家却把你比作鬼呢。”
答话的就是方才被孙语兰拉住的那个小宫女。
只见她涨红了脸,又羞又气,将银锭从袖子里拿出来:“谁想着她的钱了?我这就还给她去!”
“糊涂。你这一去,可不是告诉人家,咱们在听她们的墙角么?”
这话一说,小宫女一时去也不是,不去也不是。
金缕扬了扬下巴:“收着罢,都这么说你了,这钱,就当她偿你的。”
小宫女嗫喏:“多谢姑姑。”
“走罢,该回娘娘房里去了。”
几个人便跟在金缕身后,依次离开。
这么一折腾,剩下没跟孙语兰说过话的,也思量着要避开她。
毕竟人家可是当面好话一箩筐,背后却很会骂人呢。
等金缕回了孙太后身边,将这事一说,原先对几人还无感的孙太后,也是直皱眉。
“这人是怎么选的?虽说要找几个好拿捏的,但这样又蠢又莽撞的,连哀家都看不下去了。”
忽记起这事是孙名宵去办的,孙太后又怒道:“倒是蒙了霄儿的眼了。”
金缕赔笑道:“都说知人知面不知心,瞧着这样顺眼,哪里知道背地里的心思呢?名宵少爷到底心善,不深究,看不出来也是有的。”
孙太后嗤笑:“顺眼?你倒叫她过来,让哀家瞧瞧。”
于是尚未洗漱的孙语兰,被人火急火燎叫到了孙太后的寝房里。
孙语兰并不知孙太后为何忽然叫她过来,但想起这是三人中的独一份,她就有些飘飘然起来。
“民女孙语兰,拜见太后娘娘。”
孙太后坐在锦凳上,看着孙语兰行礼的模样,先嫌了几分:“笨手笨脚。”
虽不知孙太后叫她来的原因,但听见孙太后这口吻,孙语兰连忙又磕了个头:“民女知罪,求太后娘娘指点。”
孙太后转回身去:“下去罢。”
指点什么?一副狐媚样子。
糊里糊涂又被赶了出去,孙语兰有些摸不着头脑。
她连忙拦住一个要往回走的宫女:“姐姐,太后娘娘这是怎么了?”
宫女将自己的手抽出,冷硬道:“不知道。”
孙语兰又小意笑道:“姐姐,这可是我的错了,瞧。”她从荷包里摸出几粒碎银,“还请姐姐告知……”
那宫女却连看也没看,转身就走了。
“姐姐——”孙语兰正要喊,又想起孙太后在里面,她急忙闭紧嘴巴,却在心里不平。
嚣张什么?不过一个为奴为婢的。
*
暖阁里赵宜安折的梅花,放了三四天,仍是清香扑鼻。
赵宜安住在臻祥馆里,每日来此,都要凑近去摸摸,闻闻。
这日,她正站在香几前轻嗅,金公公忽进来禀报。
“陛下,长乐宫派人,将三个姑娘送来了。”
通炕上的赵陆,停下笔,问:“到哪儿了?”
金公公躬身:“正在抱厦等着。”
赵陆便点头:“叫进来罢。”
等说完这句,他才想起赵宜安仍在暖阁里。
赵陆放了笔,转头对赵宜安道:“这会儿先这样。你回臻祥馆,等明日再来。”
赵宜安并不知道出了什么事,但赵陆开口就是让她走,她一时懵了,立在原地没有动。
“叫人进来,带她回去。”
金公公应是,转身出了暖阁,等再回来,身后就跟了延月和应秋。
二人行了礼,上前来扶赵宜安:“姑娘跟奴婢走罢。”
赵宜安忽蹙眉,明白过来是什么事。她抬眸,望了一眼背过身去写字的赵陆,最后收回目光,咬唇跟着两人走了。
等赵宜安离开,赵陆先问:“孙语兰是哪个?”
上回让金公公问的事已问明白了,赵陆自然知道是谁说,赵宜安跟孙家那个磕破头留下的孙碧菡一样。
金公公回:“是其中穿红的那个。”
赵陆便放下笔,活动着手腕:“叫进来罢。”
作者有话要说: 小陆:收拾人之前先做点准备活动。
大噶圣诞节快乐呀!Merry Christmas and happy new year~
第17章 香饼
臻祥馆里,延月和应秋已将人带回。她们二人并不知暖阁里出了什么事,也有些奇怪,今日赵宜安这么早就回了。
赵宜安一回来就躺到了次间的床上,里面有应秋照看,延月便在外吩咐小宫女:“姑娘还未进膳,一会儿尚膳监的人若将膳食送到臻祥馆了,你就去拿进来。若没有,就去外面问问。”
小宫女应了是退下。
进了次间,应秋执着银著,正将炭盆里的玫瑰香饼小心翼翼夹出来。
“你动这个做什么?”延月轻撞她,又朝床上躺着的赵宜安比了个眼色,“姑娘喜欢这味道。”
应秋压低了嗓子:“昨夜听见姑娘咳了几声,倒是先别熏这个了。一会儿我再去煎碗姜汤,给姑娘喝了。这几日越发冷了,可要小心受冻。”
延月不懂这些,但应秋比她通晓医理,况且听见说赵宜安咳嗽了,她忙点头:“你知道这个,你去做罢。”
两人轻声说了几句,见床上的赵宜安背身朝里,像是睡熟了的样子,便轻手轻脚,退出了次间。
一时间四周皆静了下来,原本侧身躺着的赵宜安,忽翻了个身,睁开了眼睛。
她听见金公公说的话,有三个姑娘到养心殿来了。
金公公喊她赵姑娘,喊其他人也是姑娘。
头顶的素色帐子一动不动,赵宜安也躺着一动不动。
只是才过了一阵工夫,赵宜安就觉得眼前的帐子模糊了许多。
她抬起手揉揉眼睛,却把一串泪珠揉了下来。
奇怪。
赵宜安呆呆看着手背上的水痕,似乎并未想到会这样。
放下手,赵宜安干脆坐了起来。她撩起帐子,穿鞋下了床,一直走到烧得旺旺的炭盆跟前。
香饼没了。
银著摆在窗前的高几上,赵宜安拿过来,用它在炭火里拨了拨。
果然没了。
屋子里的玫瑰香气也散尽了。
赵宜安只沮丧了一瞬,就放了银著,跑去架子上挂的衣服里,翻自己的荷包。
那时为了哄她,莲平在她的荷包里塞了好几块玫瑰香饼。赵宜安先拿着荷包晃了晃,又拉开抽绳往外倒。
但这里也没了。
手指在荷包里勾了勾,赵宜安觉得委屈极了。
指尖上染了一点花香,她举到面前嗅了嗅,又把空了的荷包仍系在裙间。
站起身,赵宜安拿了一件大红的半袖穿上,趁着应秋和延月在西次间煮姜汤,偷偷推开门,朝着前殿的暖阁去了。
*
养心殿外。
孙语兰三人立在抱厦,等着金公公传唤。养心殿禁卫森严,三人并不敢随意窥探,自然也就没有见到在她们之前离开的赵宜安。
只等了一会儿,金公公就笑眯眯出来,对她们说:“陛下已知道了,请三位姑娘随我来罢。”
孙语兰忙福身:“谢公公传话。”
其他两人也各自道谢。
金公公没再说什么,转过身先进了明间。
在这里,孙语兰可不敢有抱怨,见金公公走了,她提起裙子,抢在头一个入内。
先前住在孙家准备的宅子里,孙语兰还嫌弃,觉得不如自家宽阔。后来进了宫,和其他二人住在长乐宫的耳房,小小的一间,孙语兰更不高兴。
直到前几日,夜里孙太后传她去,到了孙太后的寝宫,她才得见皇宫的奢靡。
但长乐宫毕竟是妃嫔住的地方,养心殿与之一比,更叫人深觉天子威严,高高在上。
孙语兰垂首走在团花绒毯上,扑面是红色与金色交织成的锦纹,让她只觉得目眩神迷,整个人都要昏过去。
这可是皇宫,是皇帝住的养心殿。
她竟然——竟然走进了养心殿!
“陛下,人已到了。”
金公公躬身,恭恭敬敬向宝座上的人开口。
孙语兰一激灵,忙回过神来,跟着孙妙竹等人跪拜。
“叩见陛下。”
她可不能露怯,她要好好表现,在陛下面前留个好印象。
陛下才登基,后宫中一个女人都没有,若自己能拔得头筹,定能叫家里扬眉吐气,再不让人看不起!
金公公回禀完话,过了一会儿,才有少年淡淡的声音响起。
“哦?都叫什么?”
他的语气虽平淡,却天生带了矜贵的味道。
孙语兰的心又是一颤,记起来之前教导嬷嬷教她们的规矩,连忙将额头贴在地上,不敢乱动。
只听见金公公说:“陛下问姑娘们呢,姑娘们自己答话便可。”
这回孙语兰不抢头一份了,安心等着其余二人先出声,自己再稳压她们一头。
孙语兰自有主张,但她不开口,孙妙竹也有些惴惴。最后是孙柳月先回的话。
“民女孙柳月。”
宝座上的人忽起了好奇心,问:“是哪两个字?”
孙柳月答道:“‘月上柳梢头。’民女的名字就出自此处。”
赵陆忽一笑:“倒是有趣。”
“谢陛下夸赞。”
一听完孙柳月的话,孙语兰只觉得心里的火蹭蹭往上窜。
什么“月上柳梢头”,你叫柳月,又不是月柳。呸!不要脸。
孙妙竹跟在后面,也答了。只剩下孙语兰。
只见她盈盈一拜,娇声道:“民女孙语兰,叩见陛下,恭请陛下万福金安。”
跪下时腰臀的弧度,她可是精心练了许久。孙语兰屏气凝神,等着宝座上的人说话。
果然,赵陆道:“'婀娜花姿碧叶长'。倒比柳月高洁。”
孙语兰并不懂皇帝说了什么,但听到比“柳月”更高洁,她便猜,这是在夸她。
于是也忙拜谢:“多谢陛下。”
赵陆又道:“抬头让朕瞧瞧。”
孙语兰难掩欣喜,面上却还压抑着,只垂着眼睛,缓缓将脸露出。
能被孙家选进来,三人在容貌上自然比寻常更出众。而孙语兰又和余下二人不同,她长得明艳媚丽,便自信少年皇帝必拜倒在她裙下。
暖阁中静了一瞬。
赵陆抬起头,对金公公道:“只留下这个,其他的,你看着办。”
金公公明白了他的意思,应道:“是。”
又领着孙妙竹孙柳月二人离开。
只剩下了自己,孙语兰仍垂着眼,却不是为了假作娇羞,而是不让皇帝瞧见自己狂喜的神情。
她真的留下来了。
暖阁内还有淡淡的梅花香气,孙语兰被喜悦之情冲得晕头晕脑,恍惚记起第一次遇见皇帝,他就是往御花园里去。
大着胆子,孙语兰微微抬起眼睛,问:“陛下,那日去御花园,可是前去折梅么?”
她不敢直视天子,便只盯着黄袍上的五爪金龙。
赵陆倒回了她:“是。”
只有一个字,但孙语兰也满足了。
她还想再说话,赵陆却开口:“朕也有一问。”
孙语兰一愣,连忙回道:“不知陛下想问什么?民女决不隐瞒。”
只见赵陆靠在宝座上,眼色睥睨:“孙碧菡。”
*
从臻祥馆到暖阁并不远,赵宜安走在路上,偶尔有宫人碰见她,皆垂手行礼,道:“赵姑娘。”
每逢此时,赵宜安便朝他们点点头。
她一路点着头过来,最后终于瞧见了暖阁的影子。
明间并无人,原本守着的小公公得了金公公的令,都退了下去。所以赵宜安一直走到暖阁前,也无人进去通禀。
她看了一会儿垂着的门帘,伸出手,慢慢撩了起来。
宝座上的赵陆一惊,抬头正要斥退,却看见是赵宜安。
“怎么来了这里?”
他蹙眉,再一望,赵宜安独自一人,身后谁也没跟。
“延月和应秋呢?”
赵宜安已走到门槛内,她看着地上跪着的孙语兰,只不作声。
赵陆对她说:“过来。”
听见他的话,赵宜安才一动,朝着赵陆走了过去。
僵着身子跪着的孙语兰,后背上全是惊吓出来的汗,已对外界发生的事一概不察。只有赵宜安路过她的时候,她才转了转眼珠,恰好看见赵宜安一身红衣青裙,缓缓走过。
穿的和自己一个颜色。
孙语兰有些迟钝,只因方才赵陆的问话让她心悸不已。
陛下、陛下怎么会知道呢?
不对,就算陛下知道,那也不是她的错,她只是将孙碧菡的家信丢出窗外而已,谁叫孙碧菡自己穷酸没钱还孤高,同孙柳月说些她听不懂的话笑话她。
没错,是孙碧菡运气不好,跌倒在雪地里撞破头,绝不能怪到她身上!
这边孙语兰还在拼命安慰自己,另一边,赵宜安立在赵陆跟前,正看着他默默垂泪。
“哭什么?”赵陆问,“是延月欺负你了?”
赵宜安摇头,只这一霎,泪珠又掉了两三颗。
赵陆又问:“难道是臻祥馆的宫女伺候得不好?”
赵宜安还是摇头。
赵陆竟不知该做什么,发觉赵宜安还站着,转头要叫人搬锦凳。
孙语兰却还跪在此处。
赵陆一顿,喊金公公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