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轻男人也不执着,同他道别,自己返身回去。
钱疏又往前走了一段路,才小心翼翼回过头。
时近中午,家家户户正准备午饭,钱疏在路上走了一阵,轻易就碰到一个提着菜篮的妇人。
*
行宫,漱琼苑。
宣荷住在西边的厢房里,她从山崖跌落,虽然保住命,却摔断了腿,这时候还不能下床。
有小宫女送了午膳进来,放在小桌上,又摆在她面前。
宣荷慢慢撑起身,靠在迎枕上,小宫女便将碗筷递过来。
屋子里静悄悄,没一点动静,宣荷吃了几口,忽然问:“娘娘还未找到么?”
小宫女一愣,低声嗫嗫:“尚未。”
像是怕宣荷伤心,小宫女又马上道:“姐姐放心,陛下派了许多人去寻,一定很快就能将娘娘找回来。”
宣荷“嗯”了一声,再未开口。
在她醒来之前,赵陆已遣人将后山搜遍,还令人驻守在出入行宫的各条道路上,他或许也怀疑,这场火不是意外。
于是她对赵陆说,有人劫走赵宜安,请他快去救她。
这本来就是先前想好的说辞,说这句话时,赵陆就立在床前,久未安眠,他的眼下有淡淡青黑色。
赵陆看着她,一动不动,过了半晌,才哑着嗓子道:“我信你。”
然后便下令,将赵宜安身边伺候的人都拘起来,以待审问。
喝完最后一口汤,宣荷放下碗,拿帕子擦了擦嘴。
她骗不了赵陆多久,只希望能拖一点时间是一点。
四皇子,可要带着公主远远离开才好。
*
天热,放在屋里的冰化得也快,金公公命人换了新的冰,等人退下,才上前回道:“同前几日一样,都问了可有找到娘娘。”
书案后,赵陆阖上奏折,闭眼轻轻揉了揉眉心。
金公公又道:“按陛下的意思,忠勤伯又去原处仔细找了几日,果然发现了密道所在,但只在密道中寻到几件衣裳首饰,并无人踪。”
似是有所预料,赵陆只睁开眼睛,点了点头。
金公公便问:“忠勤伯带人沿路去追了,若有什么消息,这几日也该传回来了。”
赵陆这才开口:“只怕没有。”
金公公听得心惊:“陛下……”
赵陆摆手:“下去罢,等姚沐回来,叫他来见我。”
“是。”
金公公正要出门,却忽然撞见要进来的姚沐。
真是说曹操曹操到。
姚沐一哂:“金公公,你也是来回事的?”
但金公公尚未作答,里间的赵陆就已听到姚沐的声音。
“姚沐。”
听见赵陆唤他,姚沐忙侧身:“金公公请,金公公请。”
又自己溜进了里间。
见赵陆正看着他,姚沐手一摊,表示“没有”。
前几天赵陆忽然让他回后山,圈了一处地方,让他去找密道。
姚沐听得云里雾里,又不好意思问,你怎么知道这儿有密道?领着人闷头找了几天,却真被他找到一个入口。
因为起了火,四周挤压了残树断枝,若不细心,这么个破烂地方,还真没人能找出来。
密道里当然没有人,出了密道,沿路搜了一天,也无人迹。
本以为赵陆会越发夜不能寐,哪知道自找到密道后,他倒忽然安心起来。
正想着,听见赵陆开口问他:“你出来多久了?”
姚沐回神,顺着赵陆的话回道:“十一二天?记不清了。”
赵陆便点头:“也是时候回去了。”
倒把姚沐说得一愣:“回哪儿?”
赵陆看他一眼:“回你府上。”
“那——”姚沐尚未反应过来,“那不找了?”
赵陆随手拿起书案上的湖笔,在指尖转了一圈:“找。回京找。”
姚沐一跃而起:“你说湖嫔在京城?你怎么知道?”
“猜的。”
姚沐一噎:“你别逗我玩了。”
“没有。”赵陆放下笔,“是有人掳走她,还是熟人。”
姚沐心内嗤道,自然是熟人,不然远无冤近无仇的,谁有这闲工夫偷你女人?
但他不敢说。
只听赵陆接着道:“就在京城搜罢。还有,将——”他略顿了顿,而后才将话说完,“派人去太子府、皇子府驻守,注意周围。”
姚沐喉头微动:“你是说……”
他也隐隐觉得蹊跷,比如既然将人掳走,何不将宣荷带上?哪怕在半路杀了宣荷灭口,也比留下她这个破绽要好。况且如宣荷所说,她都看见有人掳走赵宜安了,对方又何苦留她作证?
只是不知道有谁手段这样厉害,能同宣荷串通一气。
“四皇子一向胆大,京城人口众多,易于隐藏。况且,”赵陆慢慢开口,“人总要待在自己身边,才能放心。”
赵郗要做什么,赵陆能猜出八.九分。依赵郗的性子,他也绝不愿意妹妹被独自留在宫中。
先前昭帝驾崩,孙氏作乱,将京城中同太子及四皇子五皇子有来往的朝臣,打压得再无翻身之力,待赵陆除了孙氏后,这些家族才渐渐有了和缓的意思。
若是赵郗去找他们,保不准哪些人因此起了异心。
只是赵陆不怕这个,他只怕赵宜安牵扯其中,不知被送往哪里。
“回京,搜城。”
*
钱氏医馆。
前几日从年轻男人那处回来,钱疏便有些愁眉不展,连他的妻子陈氏都禁不住问他:“出什么事了?这么愁眉苦脸的。”
钱疏摇头,又道:“你还记得先前请我出诊的那位小哥么?”
陈氏想了想,记起是有这么个人:“怎么了?见惯生老病死的,这回又哪里不忍心了?”
“我同他前去,是替他夫人诊脉。”钱疏将自己的疑惑说出,“但我怎么看,都不觉得这二人是一对。”
陈氏一愣,只道:“可不许胡说。”
钱疏便道:“并未胡说。我头一次去,就闻见一阵极好闻的香气,那小哥也一直拘着,不敢让我瞧见他夫人生的什么模样。”
“人家护妻,不想叫你这外人看见,又如何了?”
“这就算了,”钱疏轻轻说下去,“开口就说要吃冰粥,一双手也娇嫩不像做惯活的,头发也保养得极好。”
虽只露了一双眼睛,但她抬起的那一瞬,饶是谁都抵不住。
他同陈氏对视一眼:“我看不像普通人家的妻子,倒像哪家的贵小姐。”
陈氏也犹豫了:“这话可不是混说的。”
钱疏又道:“况且我问了附件住着的人。”他压低了声,怕被人听见似的,“都说这小哥是搬来有一阵子,却极少同人往来,虽然出门,但也没瞧见他有什么夫人的。”
“你说,”钱疏小心瞧着陈氏,“会不会是,是拐子……”
陈氏捂着心口:“你可莫吓我。”但她似乎也有些被说服,“要么你去偷偷打听打听,有没有哪户人家少了女儿的?既然养得这么金贵,要是丢了,也一定用心在找的。”
钱疏连连点头:“正是如此。”
说定了此事,钱疏也开始留意,又想着再过几日去报官。若抓错人,他必定亲自上门同那位小哥致歉。
要是没错,那可就是活生生的一个人啊。
*
得了赵陆的指示,姚沐先加派人手守着太子皇子府邸,暗地里开始搜城,又再三嘱咐,不可惊扰民众。
在行宫又住了几日,赵陆便连夜回了京。
姚沐来接他,二人在街上骑着马慢慢踱步,此时才天亮,还并无多少行人。
“倒是久未这样散心了。”姚沐伸了个懒腰,转向赵陆,“你回来,宣荷应该知道吧?”
若是她还同四皇子有联系,听见赵陆动身回京,或许会再同赵郗联络。
赵陆点头,又道:“我不是来散心。”
“知道知道。”姚沐懒洋洋回了几句,忽然道,“你瞧前边那个人。”
顺着他的话望过去,是一个大约五六十岁的老者,微微弓着背,正急匆匆朝他们前面走去。
街上人迹寥寥,他这样倒有些醒目。
姚沐还在乱猜:“吃多了酒赶着回家吧哈哈哈哈哈。”
赵陆却忽然心一跳,一夹马腹,赶上前去。
第90章 搜查
钱疏行得急,先前他与陈氏一合计,总觉得此事有蹊跷,今儿一早他便起身,打算先去官府问问。
卯时开禁,这会儿街上少见人迹,钱疏走了一段路,忽听见身后有人呼喊:“你往哪儿去?”
接着又混了马蹄声,钱疏不敢乱张望,思忖着朝路边避了避,便继续走自己的路。
哪知马蹄声渐近,直至他身旁,竟停了下来。
钱疏一愣,想着要避让,对方却握着缰绳,将他的路堵死。
原先呼喊的那人也靠近,驾着马在边上乱晃,又奇怪问:“你忽然跑上来做什么?”
钱疏这才敢抬头,只见拦下他的人锦衣华贵,眼下一颗黑痣,正对着眼珠。
对方不过十七八岁的模样,通身气派却叫人不敢直视。
钱疏小心翼翼开口:“这位公子,您倒拦了在下的路了。”
赵陆开门见山:“天色尚早,不知这位先生去往何处?”
他话音一落,姚沐便在他与钱疏之间来回看了几眼,神色惊奇。
钱疏也愣了,但他想着,自己原是去报官,拦下他的这位公子,大概也是位身份显赫的贵人,便没想着隐瞒,拱手道:“在下是前面路口,钱氏医馆的主人,这会儿是想去报官。”
赵陆问:“为何报官?”
“前些日子,在下接了一个诊,是替一位姑娘医治。但在下左思右想,都觉得不甚合理,只怕这位姑娘身处险境,所以才想着......”
姚沐惊呆,这也可以?
他听了个大概,见赵陆眉头紧锁,便连忙问:“你可见过那位姑娘长什么模样?”
“叫在下去问诊的年轻人注意得紧,在下也未见到全貌,但那姑娘额头,有一处旧伤。”
赵陆座下的马已开始隐隐嘶鸣,似乎察觉到了背上人渐渐心绪不安。
姚沐偷偷望了一眼,对着他们拦下的人问:“你可还记得他们住在何处?”
听两位贵人的话,像是要找去的模样,钱疏倒有些犹豫起来:“两位公子单枪匹马......”
“单枪匹马?”姚沐反问一句,又朝四周张望,忽然对着稍远处喊道:“你,过来。”
他在喊谁?
钱疏有些懵,转头望去,只见远处正好有一队巡逻的卫队。
猛然被人喊了一声,卫队长也有些懵,反应过来之后便是气极。
你哪根葱?也敢对老子大呼小叫?
领着一队人气势汹汹赶过去,到了跟前看清人,卫队长立马换了副脸色:“忠、忠勤伯。”
他陪着笑脸:“这么早的天,忠勤伯是出来遛弯么?”
见忠勤伯身边还有一位气质清贵的公子,虽不认得人,卫队长也不敢怠慢,一同问了好。
姚沐转头,对着钱疏呲牙一笑:“现在还是单枪匹马么?”
*
小巷里一向宁静,今日家家户户却微微敞开了门,朝着外张望。
忽然从外头来了一队巡城的卫队,将一座小院前后包围。小院外还停了两匹马,也不知道是哪位大人的坐骑。
姚沐守在屋外,其余人都留在院子外围,不敢进来。他一个人晃了一阵,然后就瞧见赵陆从屋里出来。
没人。
姚沐叹了口气,进来时他便察觉,院门从外被锁住,院子里也极为整齐,不是有人住着的模样。
他道:“屋主已找来了,你要问话么?”
赵陆不做声,转身在井沿坐下。
姚沐见状,还提醒他一句:“当心些,可别掉进去了。”
其实井口早被小心放上一块石板,并没有多大危险。
一大早被人从被窝里拎出来,还是虎背熊腰,凶神恶煞的巡城卫队,屋主被提着衣领进来时,仍在瑟瑟发抖,恍如梦中。
并不宽敞的小院此时被人团团包围,因而显得更为逼仄。将屋主带进去后,卫队长便识趣地退了出去。
屋主俯身拜下去,又悄悄抬眼,只见院中二人一站一立,神色凝肃,都是他惹不起的主。
正要开口求饶,坐着的那人倒先发了话。
“这院里住了几人?”
屋主一愣,想起应该问的是上一户人家,便老实回道:“是一个年轻男人租的,约莫二十出头。”
姚沐“咦”了一声,但想想若真是赵郗,也不大可能让人瞧见赵宜安,况且赵宜安这几日才跟着他住到这里,无人发现也是正常。
赵陆问:“住了多久?”
“正好两个月。”
“何时走的?”
屋主垂首答道:“回这位公子的话,是前几天,正好租约到了期,就走了。”
似乎听见姚沐嘀咕了一句:“这么巧。”
屋主不敢作答,只当没有听见,拿头贴着地,又更趴下去一点。
赵陆又问:“走的时候带了什么东西?”
屋主想了想,摇头道:“没什么,只带了一个箱子,来时也是这样,大约装了衣裳行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