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他娘的复杂了。
“要不然你带她去见丽嫔?”
赵陆蹙眉:“慎言。”
姚沐垂头丧气:“太难了,我宁愿带兵打仗。”又瞬间血气上头,“我能不能揍赵郗一顿?从前就想揍他了,顺便帮你出气。”
赵陆怎么可能同意?
他只道:“沈家军——”
“别,”姚沐告饶,“我练不了,练不了。”
乖乖退到了边上。
赵宜安和赵郗在山上待了小半天,等到日暮西垂,才由赵郗背着,慢慢自山路走下。
赵陆还等着。
赵宜安伏在哥哥背上,转过头没有看他。
赵郗肃着脸,也对赵陆视若无睹。
兄妹俩径直走过赵陆的位置,上了马车,转向回府。
“完了。”
闻言,赵陆回头,就见姚沐满脸幸灾乐祸:“完了,这下折子更多,更看不完了。”
赵陆并不理会他,转身朝前行去。
“明日你就去沈家军报到。”
姚沐一愣:“你公报私仇。”
赵陆头也不回:“是又如何?”
“不如何,不如何。”姚沐嘟囔,“当然不如何。”
三两步跟上赵陆,与他一同走了。
*
“若赵陆真心想杀太子哥哥和五哥哥,又何必费心替他们收敛尸身,安葬西山呢?”
赵郗削梨的手一顿,朝着独自喃喃的赵宜安望去。
赵宜安也望向他:“四哥哥又如何能从重重包围中脱身幸存?”
赵郗低下头,继续削着梨:“我是从密道逃走的。”
“少了最重要的四哥哥,难道没有人发现禀告么?”
“宜安。”赵郗停下手,却未抬头,他的声音沉沉的,如马车外渐合的夜色,“你想说什么?”
赵宜安将脸埋进手臂:“不想说什么。”
马车里静了下来,赵郗慢慢将梨削完,切下一块放在碟子里:“吃梨。”
赵宜安却不抬头。
赵郗也没了心思。
他也瞧见赵郡与赵阮的陵墓,皆是循皇室规格,没有一点失礼数。而那些被牵连殒身的奴仆,也被好好寻了地方安葬。
“不过是些表面功夫罢了。”赵郗冷哼,合上小刀,丢进了格子里。
不再多言。
回到皇子府已夜深,赵郗跳下马车,转身想去扶赵宜安。
而赵宜安自顾自下来,提起裙子,弯腰进了软轿。
一直到进屋之前,赵宜安才回头:“兼听则明。哥哥也听一听赵陆想说什么罢。”
赵郗这会儿倒没接话,见妹妹进了房,只暗自气道:“心都偏到哪里去了?”
装可怜这么有用的么?
但赵陆的话也确实叫他不安。
他说,他知道宜安的身世。
赵陆还以为赵郗不会听进去他的话,哪知第二日,金公公就慌里慌张进来回:“四、四皇子到了。”
提到赵郗的时候,金公公还有些犹豫,不知该如何称呼。
赵陆也愣了一瞬,但他很快就道:“请进来罢。”
又放下手中的笔,理了理身上的衣裳,正了正头上金冠。
赵郗没什么好气,风风火火进了西暖阁。
上一回来,还是昭帝召见他和太子,考太子治国均衡之道。赵郗不爱学这个,就坐在边上打瞌睡,朦朦胧胧听见太子温声回话,又闻昭帝慢慢点评其中疏漏。
恍如隔世。
宝座下首有圈椅,赵郗毫不客气坐下,道:“说罢,看看能不能骗过我。”
金公公垂着头,一点声音都不敢出。
赵陆唤他:“金公公。”
金公公忙躬身:“是。”
“去倒茶。”
吩咐完,赵陆又转向下首的赵郗,朝他解释:“我还要叫个人。”
赵郗抱臂嗤笑:“架势挺足。”
叫吧,他倒要瞧瞧,赵陆这小混账有什么难言之隐。
一盏茶后。
瞧着内侍将人拖下去,赵郗面露不耐:“这就是全部了?”
被带上来的是孙氏党羽,当初颇受孙仁商器重,也做了不少阴毒之事。
赵郗并不是傻子,妹妹生疑之处他又怎么会想不到。
只是屠戮突如其来,等他打起精神,赵陆却已将仇家灭了满门。
他什么也没做,连妹妹都没保护好。
赵郗心烦意乱,强压下胸中躁意,问道:“还有呢?我要听的不止这些。”
还有更尖利的一根刺梗在他心间。
赵郗抬头,面色不善,朝宝座上的赵陆望去。
赵陆身着常服,背后是上百条姿态各异的蟠龙。他神色平静,回视赵郗。
“宜安,并不是父皇亲生。”
第94章 侥幸
从旧年出事到如今,四皇子府封了大半年,一朝开了府,府内各处自然要好生修正。
姚沐坐在临时搭建的凉棚下,小小啜了一口凉茶,放下茶碗,又叹了口气。
早上去沈家军拉练,午后来皇子府监工,晚上再去养心殿汇报。
物尽其用,赵陆很可以。
姚沐眯着眼睛小憩,忽然听见前头传来动静。
他勾勾手指,将侍立的仆人叫到跟前:“谁来了?”
仆人弯腰笑回道:“是宫里的金公公,前儿陛下吩咐,说要送人过来的。还叫我们准备着。”
什么人?
姚沐回过味儿来。
宣荷。
他微微撑起身子,远远儿瞧见有一顶软轿入了垂花门。
宣荷的腿还未好,怪不得叫她坐轿。
姚沐摸摸下巴,一时间不知该不该笑赵陆傻。
居然将宣荷送回赵宜安身边。
“下去罢。”他挥挥手。
仆人乖觉退到边上,姚沐又慢慢躺回椅子上。
一时无言。
*
宣荷进来的时候,赵宜安正坐在廊下看芭蕉。
芭蕉喜温暖,京城这里原来是种不长久的,但赵郗一向在稀奇古怪的事儿有股韧劲儿,费了许多心思,硬是将皇子府里种得满地都是。
只是虽然能瞧见,但它们结不了果,或者才长出小小的芭蕉,很快就被冻得落在地上,烂在泥里,无疾而终。
赵郗想过办法,却不大奏效,最后没了耐心,也就随它们去了。
今日赵郗进宫,赵宜安早上起来,没人在她跟前叽叽喳喳,她有了闲暇,便静静倚着廊柱犯懒。
大半年无人照料,这些芭蕉竟也没有枯萎,夏天一到,又热热闹闹绿了起来。
赵宜安忽然露出笑,抬起手指,在最近的那张芭蕉叶上轻轻一挑。
“娘娘?”
金公公弯着腰,脸上堆满笑意,小心翼翼朝着廊下的美人问安。
赵陆并未将赵宜安恢复记忆的事告知他人,但金公公打量如今局面,湖嫔竟然跟着四皇子住到皇子府里,大约也能猜出大半。
他今日送宣荷过来,顺便揣度湖嫔态度。
赵宜安闻声回头,就见宣荷拄着拐,由小宫女搀着,立在金公公身后。
而见了赵宜安,宣荷眼眶含泪,一时不知该说什么。
赵宜安便侧头:“宣荷怎么了?”
金公公弯着腰回:“上回在行宫,宣荷姑娘摔了一跤,还未好全。”
“哦。”赵宜安点头,她记起赵郗带她从密道离开,应该是宣荷同他里应外合。
“去房里罢。”
“是。”
看着宣荷在偏房榻上躺下,赵宜安才后知后觉,金公公还带了一个人来。
“府上新来的婢女毕竟年纪小,尚未伺候过人,陛下担心她们失职,特地将金缕派来,一来照顾娘娘,二来也能教那些婢女做事。”
陪着笑,金公公侧过身,让金缕上前行礼。
孙太后死了,作为她贴身宫女的金缕却好好活着,可知她身份不一般。
赵宜安盯着她瞧了一会儿,最后转开了目光。
“那就留下罢。”
*
“公主……”宣荷靠在枕头上望向赵宜安,语气犹豫,“好像安静了许多。”
赵宜安正坐在窗下挑宝石,闻言道:“伤的不是嘴,便开始没规没矩了是么?”
宣荷忙道:“奴婢怎敢?”
但她瞒不住心事,闭了一会儿嘴,还是忍不住问道:“公主是不是……好了?”
“我什么时候又不好了?”赵宜安扬起眉,朝宣荷丢了一颗珍珠。
宣荷躺着不敢大动,任由那珍珠掉到她衣襟上,才伸手去捡了回来,闭上眼双手合十,神情虔诚:“菩萨保佑,公主真的好了。”
又叹道:“要是元嬷嬷同莲平也能知道就好了。”
“还是求菩萨保佑你的腿罢。”说完这句,赵宜安便对手上的事没了耐心。
她正学着打络子,再把珍珠宝石缠在里面,但丝线松松紧紧,编不出她想要的模样。
“不打了。”
赵宜安推开竹筐起身:“你要吃点心么?厨房有莲子汤。”
宣荷忙拦她:“叫丫鬟去拿就是,公主别跑来跑去的,倒出一身汗。”
赵宜安怎么会听她的话?抬手朝她一挥,转身出了房。
她竟忘了,从前的湖阳公主是何脾气。
和事佬莲平不在,能劝下湖阳的元嬷嬷也不在。宣荷一时有些淡淡的惆怅。
叫她一个人应付从前的湖阳公主,还真是,大难临头。
难的不止是宣荷。
金缕立在一旁,瞧着桌边坐着的赵宜安,慢条斯理剥荔枝。
剥出一手荔枝汁。
玛瑙碗里存了半碗赵宜安剥好的成果,她将里头的核也挖了出来,因此剥出来的荔枝支离破碎,一瓣瓣裂在玛瑙上。
金缕无声看了许久,最后还是没敢劝阻。
横竖娘娘开心就好。
只是赵宜安很快就不开心了。
她耐着性子剥了一整碗,荔枝肉满满当当堆成小山。赵宜安拍拍手,随口道:“送去……”
戛然而止。
金缕不解:“娘娘要送去哪儿?”
赵宜安忽然恼起来:“不要叫我娘娘。”
金缕一惊,忙跪下认错:“奴婢嘴笨,请公主宽恕。”
坐着的人并未理睬她,倒是身后的婢女端了凉水上前。
赵宜安愤愤洗了手,最后道:“送去给宣荷,都让她吃。”
又起身走到屏风后,再没出声。
金缕跪了半晌,见里头没了动静,思忖了一阵,慢慢起身,使了个眼色,悄悄将人都领了出去。
不忘将一大碗荔枝碎带上。
湖阳公主发了脾气,从来都无人敢迎面而上的。
赵宜安侧躺在榻上,转身向里,一点声音都没有。
窗外芭蕉静静立着,四周霎时陷入沉寂。
过了许久,才听见赵宜安用嘴巴小小吸了口气。
又将脸埋进锦被,再也不动了。
*
先是被赵宜安灌了一大碗鲜甜的莲子汤,才过了半个时辰,金缕又满面笑意送来一大碗荔枝肉。
宣荷坐在榻上,嘴角抽动:“这是公主剥的?”
“是。”金缕最会扮笑脸,“是公主亲手剥的,说送给宣荷姑娘进补。”
金缕也没必要扯谎。
宣荷硬着头皮接下:“摆在桌子上罢,我一会儿就吃。”
金缕便叫婢女放在小桌上,而后要退出屋子。
宣荷却忽然叫住她。
“宣荷姑娘还有何事?”
宣荷瞧着她,过了一会儿才问:“金缕姑姑,从前似乎是跟着孙越妩进宫的?”
孙越妩是孙太后的名讳。
金缕嗓音含笑:“是,宣荷姑娘该见过我许多次才是。”
赵宜安再不喜欢孙太后,过年过节的家宴上,到底避不开她。宣荷跟着赵宜安,自然也会遇见同孙太后形影不离的金缕和金钗。
“哦……”宣荷长长应了一声,“姑姑果然慧眼识珠,知道该站在哪里,才有的路走。”
金缕但笑不语。
宣荷自然不是要问这个,见金缕没了应答,她便单刀直入:“既然如今姑姑在陛下身边伺候,大约也能知道陛下所想。”
她顿了顿:“眼下尘埃落定,陛下又有何打算呢?”
公主不是昭帝亲生,宣荷其实信得七七八八。但这才是棘手的地方。
没了这层身份护着,四皇子也无权势可用,公主还不是任由赵陆捏圆搓扁么?
况且金缕这样从小跟着孙太后的人,赵陆都不知何时策反了她。这样心机深重又善伪装,还善笼络人心,想起从前公主欺负他的场面,宣荷真是如履薄冰。
当初要是早些让公主成婚就好了。
但记起温祁元所为,宣荷又怒极。
竟无两全之法。
宣荷正怅惘,就听金缕笑道:“天子所思,岂是奴婢们可猜的?宣荷姑娘莫要为难我才好。”
又道:“东西既送到了,我也不打扰姑娘休息。”
语毕,干干脆脆领着婢女们出了门。
留下宣荷暗自纠结。
*
养心殿。
“心机深重又善伪装”的天子,端坐在蟠龙宝座上,面色沉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