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洛琳愣了愣,听着这个只有一面之缘的妇人的话语不禁有些动容。在这个举目无亲的年代里,这是她收到的第一份微薄的善意与温暖。她指了指背上的小提琴琴盒,郑重地对妇人说道——
“夫人,您看!这是我的小提琴,是我另一半生命——我是一个音乐家——我想这个世界上除了音乐,再没有什么能收买我的灵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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告别好心的妇人后,夏洛琳突然觉得自己好不容易鼓起的勇气似乎泄了一大半。她重新回到那张黑色铁质长椅上坐了下来,并不舒适的触感提醒着她现在所处的艰难境地,于是她脸上的表情更加生无可恋了。
七月有过一次较为“温和”的革命,国王被推下王座,结合这些和现代法国国旗没有区别的三色旗看,妇人的话语在夏洛琳的脑海里渐渐汇聚成一个清晰的年代事件——1830年法国的七月革命。
虽然她在(21世纪的)法国待过几年学习小提琴,但对法国的历史真算不上了解,只对一些有标志性的历史事件和年代有粗浅的印象,其中一大半还是跟古典音乐有关的。七月革命就是这些为数不多的粗浅印象之一。
这一年,国王查理十世被推翻了,法国众议院将王位给了奥尔良公爵路易·菲利普,七月王朝取代了波旁王朝。工业革命在这个国度兴起,工人运动会在接下来的十年间愈演愈烈,比如明年的里昂工人起义,但巴黎多多少少还是和平安定的。
这是个资产阶级最高层当政的年代,是个“金钱至上”和“金钱万能”的社会时代。然而我们的夏洛琳小姐,现在就是个标标准准的“无产阶级”,全身上下找不出一个能用的子儿!
“1830年的十月啊,为什么要给我的人生更改难度啊?”夏洛琳真的有点哭不出来了,“我就想碰下男神的琴而已啊,除了音乐啥都不擅长的我要怎么在这个时代活下去?”
夏洛琳突然头中电光一闪——“音乐”?对,就是古典音乐!
这是一个不太公平的年代,却也是一个古典音乐蓬勃发展、会对非凡音乐家另眼相待的年代。巴赫、贝多芬、莫扎特已经绘下了古典乐的壮丽开篇,而后会有更多的音乐家用他们的灵感丰富这片锦簇繁花。
“等一下,我记得帕格尼尼在1832年会来巴黎开一场音乐会!”
夏洛琳的双眼突然焕发出光彩,萎靡的精神一扫而空,兴奋和激动的笑在嘴角绽放开来。
“帕格尼尼!活着的帕格尼尼!只要我努力在这里生存一年半的样子,我就能亲眼看到男神的音乐会!”
“帕格尼尼”这个名字就像是一道闪电劈开了萦绕在夏洛琳心头的层层阴云——来到这个时代的未知与不安再也不能使她感觉到如同坠入深渊般的恐惧与无助了。
这个名字就是她的指路标,让她有勇气继续在这历史的洪流中前行。现在,“去亲眼看一场帕格尼尼的音乐会”成了夏洛琳唯一的信仰。
“在男神音乐会之前要在巴黎安好家,并且存够门票钱!”夏洛琳激动地抱紧了她的小提琴琴箱,干劲十足地在心里默念。
“找一份和音乐相关的工作养活自己吧!虽然当时打听最繁华的街道的目的是准备做一个街头小提琴艺人混个温饱,仔细想想不到万不得已还是不要这样为好。这个时代的话,没有人脉估计做不了音乐教师了,跟乐团的话也不可能,那就只好试试餐厅乐师了?”
夏洛琳决定去妇人指路的方向找找有没有缺乐师的高级餐厅或咖啡馆之类的地方。这些地方对她而言应该是安全的,她也有过这类经历。反正只要是音乐演奏之类,不管是什么形式,她都不虚的。
想好了这一切,夏洛琳便起身拂了拂衣摆、理了理帽檐。正午的太阳散发着一天里最温暖的光芒,她不知道接下来需要走多远,于是解开了长呢子外套的扣子,将腰带在身后系好,最后神色复杂地看了看这把黑色的铁长椅,转身正式涉足这段历史之中。
1830年,法国巴黎,她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 情人节里的第二朵玫瑰~(其实就是二更?)
【小知识】
1830年的法国是有警察的哟~
其实法国巴黎早在17世纪就已经有警察了,只不过那时候的警察职责模糊、组织松散。到19世纪前叶,警察制度就已经逐渐成型了。
所以,不要意外这里的路人让女主去找警察啊2333,不是笑话不是笑话不是笑话!
果然,身穿是穿越的hard模式呢,女主你辛苦了。
第2章 弹钢琴吧!小提琴家
“理想很丰满,现实很骨感”大概就是现在的夏洛琳最为真实的心理写照了。从正午走到晚霞将至,她问访了不下十余家装饰考究的餐厅和咖啡馆了,职业都从应聘独奏小提琴乐手换到钢琴乐手了(夏洛琳给这个钢琴家位于音乐界金字塔尖的时代跪了)。
她开始庆幸自己在父母的怨念攻势下一直没有疏远钢琴。虽然没有自己的小提琴那么顺手得就跟呼吸一样,但在餐厅演奏应该是够了。
“我很抱歉小姐,我们咖啡厅不需要钢琴演奏家。您看到店里的那架钢琴是我妻子生前的所有物。放在那儿只是因为看着它我会觉得就像丽贝卡还在我身边一样。”
年迈的咖啡厅老板回望着钢琴十分怀念地说道:“其实钢琴摆在那里,每一个来店里的人都可以去演奏它。只不过好像愿意去弹它的人真的很少罢了。”
又一次工作的希望破灭,夏洛琳有些失望和难过了。天色好像都快暗下来了,再这样下去她要么饥肠辘辘地找个地方呆到天亮,要么想要吃点东西就只有在煤油路灯下拉小提琴卖艺看看了。
她果然还是把一切想得太简单了,只好苦笑着说:“没关系的先生,那我先离开了。”
“请等一下,小姐。”或许是夏洛琳眼中的失望之色太过强烈了,老人有些不忍,出声叫住了她。
“先生?”
“是这样的,小姐。我虽然没办法为您提供工作,但我知道有家店可能需要一个钢琴手。”
老人顿了顿,拿出烟斗点上。
“奥罗歇——就在前面路口右拐处。我是听来我这喝咖啡的客人谈起过,这家店的钢琴家好像已经罢演了。或许您可以去试试。不过这家店是家高级餐厅,对钢琴家的要求会有些高。”
听到这个消息的夏洛琳感觉自己好像又被人从泥涝里拉了出来,颇有种“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的感觉。
“十分感谢您先生!”夏洛琳感激地向咖啡店老板行了个礼,走出店门快步迈向那家餐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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拐过街角,夏洛琳发现天色已经只剩一丝红霞,街边的煤油路灯已经全部亮起来了。她看到了餐厅的字母招牌——的确是一家漂亮的高档餐厅。
富丽堂皇的巴洛克风格充斥着餐厅大门的门檐立柱和每一扇窗棂,里面烛光明亮,透过窗子隐约可见那觥筹交错的热闹。她不由得稍微有点紧张,于是整理检查了下仪容,然后走了进去。
没等夏洛琳入门几步,立马有侍者上前帮她提行李箱。她表示琴箱随身以及并不留宿之后,侍者便把她的箱子放到了临时存放处,再带她向大厅走去——美好浪漫的巴黎晚宴在她的眼前鲜活起来。
夏洛琳突然停下脚步,因为她听到了钢琴声。她即刻将视线转移到琴声飘来的方向。
大厅正中央的那架白色精致大三角钢琴,已经有了它的演奏者,四周的餐桌上有不少食客侧耳倾听。
失望再一次淋头而下,夏洛琳都想转身离开了。一个不和谐的音符飞快地掠过她的耳朵,细细听了几小节后,她突然就笑了。
这个钢琴家配不上这家餐厅!温婉轻柔的曲子被他弹得十分生硬,她以她的耳朵起誓这个人竟然在表演中弹错了三个音符!
夏洛琳想了想,这样大的一个餐厅直接找老板不一定合适,于是招来侍者:“关于这个钢琴家,我些话想找相关的负责人谈一谈。请帮我领个路。”
侍者打量了一番这位年轻的小姐,虽然装束有些奇怪,但衣料考究气质高雅,于是躬了下身引她走向右手边的隐秘走廊。
“十分抱歉啦!”她望了一眼那架漂亮的钢琴,转身一边跟上侍者一边在心里默想,“我可能要跟你竞争一下工作了,不知名的钢琴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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侍者领她来到大厅正中央主楼梯下的大隔间,刚要敲门,门内便传来了争吵声。
“席尔维斯特先生,我说过了,我的酬薪必须增加!”
“莫雷尔!你还要无理取闹到什么时候!全巴黎能来这演奏的钢琴家不止你一个!”
侍者犹豫了一下,看向夏洛琳。夏洛琳立马就理解了。
“您先去忙您的事吧,我这这边等一会儿在进去。”
侍者行礼告退,一声嗤笑从门里传来——
“得了吧,席尔维斯特先生!全巴黎能来这演奏的钢琴家,有名气的根本不会选择在这里卖艺降低格调,想来这演奏的还要看看技术和胆子够不够——比如这个在我罢演期间您请来凑数的钢琴家,您应该有听到不满之声吧,您确定不是自毁声誉?”
“你的礼仪和教养呢,莫雷尔!注意你的言辞!”
“礼仪和教养?席尔维斯特先生!您知道的,对我而言,法郎比这重要多了。”
夏洛琳听到门里突然安静下来,这些对话已经让她梳理出了大致情形了,她想着只要这个负责人没有妥协的话,她还有机会争取一下。
“你的条件,莫雷尔。”夏洛琳心猛地咯噔一下——
“哦,不多不少,一次20个法郎。另外我只演奏三个小时。”
一声用力拍桌子的声音猛地从门内传来,“莫雷尔,你在开什么玩笑!”
依照这样的对话发展,夏洛琳觉得脑海里已经有把小提琴在欢快地演奏《欢乐颂》(Ode an die Freude)了。突然一个神色慌张的侍者疾步跑过来打开门冲进去——
“请原谅我的失礼,席尔维斯特先生!刚刚有位伯爵夫人想听指名音乐,高瑟先生没办法演奏出来!伯爵夫人已经有些不满了。”
通过这扇打开的门,夏洛琳才看清了前面对话的主角——嘴里叼着烟斗双手撑在办公桌上的中年男子,泛红的面部还定格着愤怒的表情,这应该是负责人席尔维斯特先生;不远处的椅子上散漫坐着的慵懒青年,光洁油亮的大背头和戏谑的神色,这应该是因“求加薪”而罢演的餐厅钢琴家莫雷尔。
听罢侍者慌张的报告,夏洛琳觉得似乎看到了席尔维斯特先生额头青筋的跳动,莫雷尔右手手指拂了拂下巴,戏谑的笑容都快从眼角溢出来了。
席尔维斯特先生转头愤怒地盯着侍者,目光寒冽,“你说什么?!”
侍者被负责人的样子吓了一跳,声线都有些颤抖了。
“席尔维斯特先生,有位伯爵夫人指名想听管风琴乐曲,高瑟先生迟疑了很久才开始演奏。但没弹多久就被这位夫人打断了,她对高瑟先生的演奏很不满,还说‘到底是你的水准配不上这家餐厅,还是这家餐厅根本就不是盛传的那样?’洛佩兹先生让我通知您最好赶紧找个真正的钢琴家,他只能尽量安抚这位夫人了!”
席尔维斯特头疼地扶额按了按。自从莫雷尔因为要求增加酬薪的问题单方面选择用罢演来“抗议”,让他只能先找个人先维持餐厅的音乐气氛,一边寻找新的能撑场子的钢琴家一边和莫雷尔继续接洽的时候,他就已经在担忧发生今天这种场面了。
高瑟就像莫雷尔说的一样,就是个“凑数”的,可是就连这个凑数的都是他好不容易才找到的。是的,巴黎的确很多音乐家,钢琴家多得就像塞纳河里的浪花一样。但是真正有名气的他请不来,毕竟薪酬只有这么多,他们不会做自降身份的事。没名气的钢琴家分两种:一种是落魄的天才,缺钱用是事实,这种人要么干脆恃才傲物不来,要么来几天就不来了;另一种就是那种根本连来的勇气都没有的,觉得自己技术不够不能来贻笑大方。
真的是成也钢琴家——这家店是老店不假,但有免费的钢琴演奏的确拔高了不少它的地位;真的也是败也钢琴家——看着椅子上看戏的莫雷尔,他真想把嘴里的烟斗砸过去!
“莫雷尔!你还不去把自己收拾一下去演出吗!20个法郎就20个!”席尔维斯特一脸肉痛。
“不,席尔维斯特先生,现在是40个法郎一次了,而且我今天只弹这一场!”莫雷尔眼珠转了转,突然改口道。
“莫雷尔!你不要得寸进尺!40个法郎一首曲子,你以为你是谁!”
“我不以为我是谁,但我是现在唯一能救你的人!按照这位伯爵夫人的要求,我去弹只是让你们收到的责备少一些。席尔维斯特,其实你这里的这份工作我已经不是很需要了。”
“感谢您的慷慨,在这里演奏让我结识了不少需要钢琴教师的夫人小姐。要不是我做不到让这位伯爵夫人满意,我会跟你要更多。不要怪我趁火打劫啊,席尔维斯特,谁叫我是现在唯一能救你的人呢?不然明天老板知道他的招牌被砸了,你的日子怕是不好过了吧?”
席尔维斯特只觉得自己气血上涌,莫雷尔这分明就是找好了下家有恃无恐了,他这辈子还没有被人这样威胁过!不就是承受老板的怒火吗,在这之前他要好好对着这个不知好歹的年轻人发泄一通他的愤怒!莫雷尔如此小看自己,就等着他的报复吧!
席尔维斯特握紧烟斗刚准备开口,就听见一阵轻叩门扉的声音,而后清脆悦耳的温婉语调响起——
“谁说现在只有你是这位先生唯一的救星了?”夏洛琳收回叩门的手,缓步走进办公间内,清清浅浅地微笑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