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斯特从键盘上离开,走到她身边将她一把搂在怀里。他埋在她的发间,细嗅着带着温存的芬芳,满足地闭上了眼睛。
“都在家里放着呢——如果你愿意称那间房子为‘家’的话。埃拉尔和贝森朵夫知道了,一定很高兴有个女主人疼爱它们了。”
“你没有退租吗?”
“为什么要退租?那里有我们的回忆,一年也要不了多少法郎,我干嘛要让我的钢琴流离失所?”
“那为什么来这儿住?你的法郎多到烫手吗?”
从怀中扬起的爱人的脸带着一丝不赞同,瞬间噎住了钢琴家。
“第一,你好歹让斯特里普夫人帮我们打扫下房间?第二嘛——”他隐隐有些炸毛,“亲爱的,即使在巴黎,你也要和我私奔在一起知道吗?”
话音刚落,他就用甜蜜夺走了她的呼吸。
巴黎啊巴黎,永远吟唱着浪漫曲的巴黎。
*
等到音乐家重新回到蒙托隆街,他们才真正出现在朋友们的视线里。兴致高昂的李斯特决心在近期柏辽兹的一场音乐会上用钢琴独奏宣告回归,这位法兰西指挥家欣然应允,表示强烈支持。
其实钢琴家并没有这么早就暴露自己回来的事实,他相等刚离开巴黎的塔尔贝格回来,听过他的钢琴后再说。可没想到一则报道彻底触怒了他的神经,让他浑身充满了斗志。
原本安静等着“三只手”回来的李斯特,一直在好好研究塔尔贝格的作品,做着功课。只不过近期某篇报道评论“这些作品使得肖邦的作品一文不值”,让匈牙利人当即摔了报纸,怒斥“如果这就是未来派,那么他根本不想与之为伍”。
他甚至当即对上门拜访的波兰人说出“他可以把‘塔尔贝格的作品其实很平庸’的看法写出来,登到报纸上”,然后风风火火地联系柏辽兹表示要让巴黎重新记起真正的钢琴声。
对此,突然变成□□的无辜的肖邦先生差点喷茶。他和夏洛琳对视了一眼,然后异口同声呢喃着感慨:“洛琳/弗里德,我从来不知道在弗朗茨心里我/你这么重要?”
……
不管如何,当天李斯特在他的好友柏辽兹的音乐会上如约和巴黎的观众见面。他是在一片冰冷的沉默中走上舞台的,虽然这是观众们为了取悦演奏家特意做给他看的——他们绝对会在他弹响第一个音符起就恨不得把掌声和鲜花全送给他——但这对钢琴家来说,已是许久未曾遭遇过得事了。
李斯特紧抿着嘴唇,神情严肃。他没有喧宾夺主,把他改编好友的《幻想交响曲》在钢琴上淋漓尽致地挥洒了出来。
原本在前面交响曲部分困顿到不行的夏洛琳,听到爱人第一个乐句就提起了精神。坐在她身边的肖邦在诧异后轻哼了句“神奇的李斯特”。
钢琴家似乎从未这样诠释过这首改编曲,疯狂到极致,却又温柔到极致。遗忘了他的人瞬间就记起了他,敌视他的人立马折服在他的琴音里。他们丝毫不吝啬自己的喉咙,红着眼高声呼喊着他的名字。
李斯特想要的,上帝终会满足他。在观众的鲜花铺就的路上,他受着贝雅特丽齐的指引,闪耀着回到了巴黎。
几个月后,从奥地利回来的塔尔贝格选了个歌剧院举办了音乐会,反响空前。巴黎的音乐界从未这样充斥着□□味,有好事的报刊直接将他的演奏解读成“誓不罢休”。
两个天才绝尘的音乐家,一个刚回归,一个刚摆擂,巴黎人从未这样兴奋地期待着音乐会的来临。从匈牙利人回来起,他们就在期待这一天了——他们有预感,接下来只会越来越精彩。
李斯特在夏洛琳和肖邦的陪伴下低调地出席了这次音乐会。他结合听到的乐声和舞台上钢琴家的演奏,渐渐整理出了一个明晰的“塔尔贝格”的样子。
这为音乐家的演奏技巧十分高超,“三只手”的确实至名归:他很擅长有两手的大拇指演奏旋律,其他的手指完美分担着高低两个声部的伴奏,听起来就像三只手一样。
李斯特瞬间就发现了他用两只手交替弹出旋律长音的高超技术,上下两个声部的指触不一,音色纯洁悦耳,琴音连绵不断。
匈牙利人的双手在空气中触点了一番,仿佛在看不见的键盘上敲出了一段绚烂。他唇边扬起一丝笑容,给自己扣上了黑礼帽。
“这是一位能在键盘上奏出小提琴那样连奏的优秀钢琴家。”李斯特对着爱人和好友眨了眨眼睛,“你怎么看,弗里德?”
“我?”肖邦仰头放空了自己,只有一句简短的公式化评价,“塔尔贝格弹得非常棒,但他不是我期待的那种演奏家。”
“这个评价果然十分肖邦先生呀。”夏洛琳看着肖邦,随意地点出了他的取巧。
察觉到她的视线,肖邦坐正了身形,悻悻地压了压帽子:“咳,我是说,我们不是一路人啊。这个弗朗茨和你都能听出来——不论是对强奏的乐段还是对弱奏的乐段,他都是在用踏板而不是在用手弹奏。”
李斯特在一旁满意地附和着点头。夏洛琳好笑地看着他们,无奈地说:“嘿,先生们,我们还在人家的地盘上,注意下言辞和风度?”
肖邦思考了一瞬,笑着捧场。
“哦,夏洛琳,他弹奏十度和我弹奏八度一样自如,”儒雅的波兰人那自己开着玩笑,眼中闪烁着狡黠的流光,“这好比穿着衬衫,而纽扣却是钻石的。”
“哦,夏洛琳,听听看,这个人怎么敢自谦到这种地步?”开朗的匈牙利人惊呼道,“你只拿你的八度去对比他的十度,你的十度会哭泣的。”
“我可不像你们,有一双可以创造奇迹的大手。可怜的肖邦先生只有十度小手。”
摊开双手、无辜地眨着眼的肖邦成功地逗笑了好友。夏洛琳伸出双手晃了晃,对他说:“来,弗里德,刚够十度手却比你小的人给你送上一点安慰?”
“得了吧,夏洛琳,快拿回去。”李斯特伸出了自己的手,“我的手大?弗雷德,不要因为我的钢琴就听信传言呀——和你一样,也只是十度的‘小手’呢。”
“所以,先生们,我们是在比惨吗?情况不太妙呀——塔尔贝格是‘三只手’,我们是‘三只小手’?”
夏洛琳的话让他们在短暂的怔愣后同时爆出了哄笑。她插着腰看着他们,一不留神也被带进了笑声里。
良久,匀过气的李斯特拾起了随身的手杖,慷慨地宣告:“走吧,作为陪行的报答,我请你们喝咖啡。”
……
*
巴黎的舆论再一次沸腾了,因为字这一场音乐会过后,李斯特在巴黎歌剧院的登场被视作对塔尔贝格的还击。
当天偌大的歌剧院内坐无虚席,巨大的帷幕拉开后,全场的观众自发地静默了声音——如此宽敞的演出大厅,一架孤独的黑色钢琴和同样孤独的演奏家。
摇曳的烛火,遥远的视距,让人几乎无法看清这位风云人物的五官。他们为这位匈牙利人的大胆而担忧:从没有这样的感觉,钢琴家在视线里是这样的瘦弱。他真的能用那架琴抓住他们的视听吗?
所有人都忘了这是开场后的多久、这是音乐的第几个小节,他们全都被这个叫做李斯特的男人狂潮一样的演奏淹没,在他创造的音群世界里,彻底地忘我、丢掉了灵魂!
整个大厅都沸腾了,再一次通红的手掌和嘶哑的嗓音告诉了他们匈牙利钢琴家在黑白键上无上的魅力。
第一次听李斯特演奏的塔尔贝格为他起立鼓掌,他完全被这样的演奏惊呆了——从未听说过还能有这样的演奏。
他的心中汹涌出强烈的渴望,他想好好的、面对面的和这位钢琴家,在键盘上交流一次!
作者有话要说: 【十度手】
非常不可思议,但却是是史料实锤。
肖邦和李斯特的手都是十度手,但他们的作曲和本身的演奏都让人觉得他们拥有着至少十二度的“大蟹钳”……
这真的是个美丽的误会。
然后误会的背后,却又让人深深绝望。
给巨巨跪下就好,巨巨看我跪的姿势标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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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9章 Hexameron·波折
塔尔贝格的那声赞叹与愿望虽然只有少数几人听见, 但它产生的威力足以引爆整个正在观望的音乐圈。无论是弹琴的还是写评论的,甚至是围观这一场难得景象的, 彻底地沸腾了。
这种擂台式的“斗技”是他们匮乏的娱乐生活中少有的精彩事件。它像是一场中世纪的比武决斗,双方都拥有着超绝的技艺,从钢琴上飞出的音符就是他们刺向对方的武器,亮剑交锋, 擦出一地火花。
这是艺术家们少有的、锋芒毕露的一面,它点燃了男性们血液中天生的对征服和胜利的渴望;这也是艺术家们浪漫的、极富魅力的一面, 它呈现了女性们骨子里对诗意和美的渴求。
不论男女, 都在期盼这一场钢琴上的世纪战争。能为两位音乐家铺就通往荣耀的鲜花之路, 使得每一个关注他们的人情绪都达到了快乐的**。
直到克里斯蒂娜·特里瓦齐奥·贝尔吉奥乔索公主放出话来,她的沙龙已经邀请到了李斯特和塔尔贝格两位天才钢琴家。她为他们搭好了赛场,等着他们在一个美好的夜晚一较高下。
刹那间, 拜帖雪花般地飞向了公主府邸中。全巴黎的裁缝们突然忙碌了起来,每一位荣幸得以见证这场精彩斗琴的人都恨不得把自己打扮的光鲜亮丽, 才不辜负两位当世最杰出的钢琴家超凡的技艺。
……
夜幕再次降临。今晚的巴黎街道上分外热闹, 马车一辆接着一辆, 在铺路石上踩出欢快的哒哒声。他们的目的地很明确, 大多数考究的车厢载着那些衣着考究的先生小姐们全都驶向了近期最受期待的沙龙举办地。
李斯特毫不客气地征用了好友肖邦的马车,他和好友目前正准备回蒙托隆街去接夏洛琳。
鉴于小提琴家近来身体不太好,总是困顿乏力, 李斯特便自己张罗着一切,让她在家好好休息。他甚至没有告诉她今晚就是他和塔尔贝格的沙龙对决,只让她空出晚上的时间, 有个地方希望有她一起出席。
今天在肖邦家蹭了一天钢琴的李斯特满怀着兴奋推开了自家大门,高兴地呼喊着爱人的名字,但很不幸,迎接他的是一阵漆黑。
他点燃客厅的烛台急忙去卧室找人,却发现家中并没有夏洛琳的身影。有些不知所措的他回到客厅,肖邦站在贝森朵夫面前对他勾了勾手。
“弗朗茨,这里。”肖邦捋了捋自己的白手套,“她似乎给你留了讯息。”
顺着波兰好友手指的方向,李斯特看到了一张卡片大小的字条。上面是夏洛琳清秀的字迹,看样子她写得有些匆忙,字母间的游丝不及往常那般精细。
讯息很短:弗朗茨,抱歉今晚要失约了。帕格尼尼老师病得有些重,我随阿希尔过去照看下他。
一不小心,李斯特先生又揉皱了爱人写给他的纸张。
“嗯哼,看你这样子,夏洛琳是不陪你出席了?”肖邦不咸不淡地陈述着事实,却一把戳中了李斯特的心。
“帕格尼尼……”
波兰人有些好笑地看着匈牙利人咬牙切齿地念出一个姓氏,却在话音结束后长叹一口气,又小心翼翼地将揉成团的字条一点点展开、捋平,折好后放进了演出服内侧的口袋——靠近他心脏的那个地方。
“弗雷德,我们走吧。今晚就决定是你陪着我了。”
“可以拒绝吗,弗朗茨?鉴于夏洛琳也不出席——”
“不可以,我亲爱的朋友,我已经失去夏洛琳了。”李斯特一字一顿,“没有你的陪伴,我今晚一定会弹的超级弱气。”
“得了吧,我亲爱的好友,你的夏洛琳正藏在你的上衣口袋里。”肖邦打趣他,“超级弱气?不见得吧——至少对我来说,如果今晚的钢琴有胜负之分的话,结果早就十分明显了。”
“嗯哼,预言家先生行行好透露一番?”李斯特对他挤了个眼神。
“我以为你懂的,钢琴家先生。”肖邦拍了拍他的肩,向门外走去,“跟上,弗朗茨,鉴于我还没后悔陪你去。”
“噢,谢谢好心的弗雷德。可怜的李斯特啊,被爱人放了鸽子;难过的李斯特啊,被爱人——”
“弗朗茨,闭嘴。”
接收到肖邦式冷漠眼神的李斯特,完美地在马车上扮演着什么叫做安静如鸡——尽管他的内心还在强烈地呼唤着夏洛琳,祈求她快来拯救自己。
*
夏洛琳打了盆水进了帕格尼尼的卧室,发现有些虚弱的小提琴大师刚好醒了过来。他抽掉了头上的毛巾,正费力挣扎着想要坐起来。
“老师——”
夏洛琳连忙放下水盆,快步过去扶起了帕格尼尼。在拢起枕头垫在他身后,才又轻轻松下力道让大师靠坐在床头。
“夏洛琳?”帕格尼尼的声音十分嘶哑,语气极轻,“你怎么会在这儿?”
“我怎么会在这儿?老师,您准备还要瞒我到什么时候?”夏洛琳取下他手中的毛巾,在水盆里拧了一块新的递给了他。
帕格尼尼接过,先是用它擦了擦脸,然后粗略地擦拭着手臂,瞬间觉得清醒舒畅多了。
“如果不是阿希尔去叫我,我都还不知道您病了这么久。”
大师怔了怔,有些不自然地说:“那小子竟然跑去找你了?他人呢,简直是不像话!”
将毛巾放到水盆里,夏洛琳不赞同地回应着:“阿希尔哪有不像话,您不要苛责他——他为了照顾您已经三四天没合眼了。女仆没法接近您,尽管您病的那么严重。生病都这样大脾气,也只有阿希尔才能忍受您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