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也别太着急,事情还没到那个地步。那凤郡主说,过了正月等天气暖和些了,再组织马球赛,到时候才相看呢。左右,还有大半个月时间,我们还有时间想想法子。”
其实刑氏心中倒隐约有个法子,左右只要叶家与顾家结了亲,将来都是要站在嬴家对立面的。那么,既然不愿去嬴家,左右是得罪了嬴王府,不如彻底站在顾家这边。榕儿嫁给顾旭,有顾家庇护,也就不怕那嬴家日后报复寻仇。
但,这些日子刑氏也看得明白,女儿似乎也并不想嫁去顾家做冢妇。
顾旭那等男儿都瞧不上,刑氏就有些琢磨不透女儿心思了。刚好趁着这个机会,她便试探着问:
“榕儿,你心中……可有喜欢的人?”
“没有。”叶榕没有片刻犹豫,一口给了答案,再是真诚不过。
刑氏相信女儿。
但又问:“那你跟娘说,为何瞧不上顾家郎君?”上回刑氏问过同样的问题,女儿回答说不想姐妹共侍一夫,心结还是在顾旭与叶桃的那层关系上,刑氏想起方才小丫鬟来报的事,于是不等女儿回答,又说,“若是因为叶桃,你大可不必担心。从前顾旭碍着唐统的面子,这才对她有些照拂,如今既然知道那丫头心思不纯,日后自然会远着。”
又把方才丫鬟来禀告的事情说了。
但就算如今顾旭开始远着叶桃了,叶榕坚定的心也丝毫不为之所动。
前世夫妻十多年,她太了解他的为人了。如今远着,不过是知道二人身份悬殊,他娶不到她。既然娶不到,那么为了她好自然远着,不给她任何念想。
但其实本质一点没变,他心里是处处为叶桃着想的。
前世的事情不好与母亲说,叶榕只能心平气和道:
“那顾家大爷与唐统是至交好友,我们母子兄妹与唐家势不两立。唐家与顾旭有那样一层关系在,我嫁了去,也是平白添堵的。我不欲与他有任何牵扯,只希望日后可以过清静日子。”
刑氏不明白女儿为何会有这样的想法:“顾旭与唐统不过三分交情,那点交情如何比得上他日后的岳家?再说,经梅花庄一事,顾家肯定不待见唐家。你的那些担心顾虑,都不会有。”
叶榕觉得母亲是聪明反被聪明误,有时候很多事情,是不讲逻辑的。
是,她若嫁了顾旭,便是顾旭最亲的人,她的母亲便也是他的母亲,他们才该是一家人。可又怎样呢?
即便她是他的妻,她与他生儿育女,最后在他心中,她永远也是无关紧要的一个存在。而她母亲的生死,又与他何干?他不在乎的。
最多能做的,就是简单帮着处理些身后事。如此,就算是了不得了。
她早看透了。
十多年的夫妻情,十年的患难与共,结果就是个笑话。到头来,在他心里,还是唐家人更重要,还是叶桃最重要。
有些事情,叶榕根本不想再去想。
既然重活一回,她就希望以后各走各的路,两不相干。就像前世她病危之际与他说的一样,若有来世,愿天各一方,两不相扰。
“女儿不敢赌。”叶榕严肃,“若是赢了还好,若是输了,赔的就是一辈子。”
刑氏摸着女儿鬓发,仔细瞧着如今越发亭亭玉立闪闪夺目的姑娘,她心中既有欢喜又有遗憾与愧歉之意:
“过完年你就十五了,亲事若是再不定下来,等到了十六、十七,可供选择的范围就没这么广了。你再好,岁数大了,也不行啊。”又叹息,“也怪娘,前些年上门求亲的都要把咱们家门槛踏破了,可娘总觉得我姑娘这么好,怎能草草定下亲事来呢?所以一拖再拖,就拖到了现在。”
“原倒是有个十分般配的,可偏你瞧不上。”
“娘,不必在乎这些。”叶榕朝母亲靠去,难得的有些小女儿家的骄纵,“这辈子,只要你跟哥哥好好的,女儿哪怕一辈子不嫁人都开心。”
“傻孩子,哪有一辈子不嫁人的。”刑氏只当女儿说的赌气话,没往心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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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榕起初听到嬴王府要聘她为儿媳妇的时候是生气又有些害怕的,但后来冷静下来一个人坐着想了想,又觉得她这份担忧是多余的。
嬴王府的世子爷嬴鸿,别看年纪小,但其实是个特别有主见的。只要他打定主意的事情,任谁都改变不了。
他既瞧上了徐侯府的大姑娘,又怎么可能会瞧上自己呢?
倒是她多虑了。
再说,前世的时候,这位世子爷十分爱重自己的妻子。徐氏嫁去近十年都无身孕,嬴鸿也一人扛着压力坚决不肯纳妾,更是没有碰过别的女人一根手指头。
她闺中好友不多,但徐氏算一个。前世的时候,后来顾家“平反”回了京城,徐氏每回来府上,都会去她那里略坐坐。
她话不多,也鲜少把她夫君挂在嘴边。但毕竟都是为人妇多年的,即便她不说她也看得明白,她心里也是满满装着她夫君的。
虽然她从小想嫁的人是顾家的老四,她与顾旭定亲的时候,她也凑在她耳边玩笑说过要与她做妯娌的话,但她知道,多年的夫妻扶持、相濡以沫、朝夕相处,又如何是幼时的几分竹马青梅之情可以比得上的?
何况,她的夫君待她那样好,事事都为她着想,给她庇护。
人心都是肉长的,多年的陪伴,自然比少时的青涩懵懂之情要珍贵许多。
且她也知道,顾家老四日后也有自己的缘分在,并且夫妻十分恩爱甜蜜。他心里,是没有徐氏的。
他们各自有各自的缘分。
只是,前世徐氏与嬴鸿成婚,是在几年后。她不知道,如今的嬴鸿,是不是已经认定了徐氏。
若是的话,她自然无需做什么。但若不是的话,她不知道自己该不该推波助澜。
很显然,这个时候的徐氏满心满眼只有顾晏的。若她推了一把,真提早促成了她与嬴鸿的缘分,就眼下来讲,她势必会伤心。
若是顺其自然的事情还好,但若是人为强行干预,她总归于心不忍。
嬴家欲结亲的意思,刑氏只与女儿儿媳说了。冯氏也担心小姑,等丈夫从书院回来后,也把这件事情告诉了丈夫叶萧。
叶萧也发愁,心事都写在脸上,在魏昭再三追问下,倒是说了。
魏昭听后一时没出声,沉默了有一会儿,才问叶萧:“大妹妹是何意?”
叶萧:“她当然不想嫁去嬴家。”
但魏昭其实问的不是这个。
“我的意思是……为何不许了顾家?是顾家没有再结亲的意思,还是大妹妹也不肯嫁去顾家?”
叶萧叹了口气,如实说:“听我母亲的意思,大妹思虑颇多。顾旭与唐家交好,大妹总认为顾旭不是良配,坚决不肯。”
“至于顾家那边,虽然没再与母亲明确提起过结亲,但顾家还是有这个意思的。只是当初梅花庄上发生的事情,的确叶家有错在先,这回若母亲不先开口,顾家是身份贵重的人家,顾旭也不是非叶家女不可,顾夫人倒是不好一再主动,显得好像顾旭娶不着媳妇一样。”
“这事情只能我母亲主动周旋,但若是大妹不愿的话,母亲自然不会完全不顾及大妹的意思。”
撇开顾旭与唐家的那几分交情不说,其实叶萧真觉得顾旭便是妹妹良配。顾旭这个人出息得很,又耿直正义,顾家也是一门忠烈,他听母亲说,顾老夫人与诸位夫人也是十分好想与的。
魏昭却道:“她既不愿,自有不愿的原因。这世上又不是只有顾旭一个好男儿,不一定非他不可。”
第33章
魏昭虽与叶榕不熟,但仅就前世黑水河畔寺庙地下室内的短暂相处,凭他敏锐的洞察力,还是能够识清一个人的。
这位叶家大姑娘,心地善良,为人正义,虽然面上瞧着严肃又规矩大,但她并不迂腐刻板。前世,魏家获罪满门抄斩,朝廷各州各县衙门到处张贴捉拿他的告示,他不信这叶榕姑娘会不知道。
可即便知道救了他会担风险,即便她已经走远了,却还是回来了。
她为人聪慧心思缜密,行事也很谨慎小心。当时情况其实十分紧急,但她在那等危急关头,还能避开所有追查官兵,给他买药熬药,单这份智慧与淡定从容能扛事的魄力,就够他赏识的了。
她绝不是外表瞧着的那样柔弱,她绝对是坚强的。
他当时还想,到底是顾家的嫡长媳,当如是。
只可惜,前世他注定是个短命鬼,未来得及报答恩情。所以,当一睁眼又回到十七岁这年的时候,他决定在这一世报恩。
一时接近不了她,他只能先接近她兄长叶萧。
帮扶她兄长,也算是间接帮扶了她一把。
起初在叶萧书房的时候,他并不明白她为何对自己敌意那般大,但后来他明白了。他是看了她给叶萧的那份卷题后,明白过来的。
她是知道几年后魏家会获罪抄斩,她怕自己接近叶萧日后会害了叶萧。她是担心自己图谋不轨。
她和自己一样,死后没有轮回,而是回到了过去。
这样更好。
既然这一世的她就是前一世的她,那他自然更该竭力报恩。
只是他有些不明白,这一世,她为何不肯再嫁顾旭?据他对她的了解,其实她不是那种嫌贫爱富之人,不会单纯因为知道不久后顾家会遭流放,而拒绝顾旭。
其中肯定有别的原因。
虽然前世还是死得早,但据他得到的情报,顾家的所谓流放,根本不是真的流放。也就是说,顾家迟早是会平反的。
流放不过是陛下利用顾家对付嬴王府的一个手段而已,顾家人自己心里也清楚。
前世,他离开破庙后,其实有段时间有暗中跟着去寻过顾家。他知道,他们夫妻育有一子一女。他看到的,是一日劳作归来,黄昏下,夫妻和睦母慈子孝的温馨画面。
南境之地虽则贫寒清苦,但他们一家四口,却是幸福的。
若是真的一直这样幸福下去,她不可能会不怀念过去。想必,是日后发生了些什么。而发生的这些事情,是他不知道的。
魏昭垂头轻蹙眉,脑子转得极快,虽短暂一瞬的功夫,他已经理清了思绪。所以,他决定,还是得寻个机会再见她一面才行。
过了正月,二月头的一日,刑氏带着女儿去了京郊的法华寺烧香祈福。却恰巧,在法华寺遇到了魏二夫人母女。
魏三一瞧见叶榕,立即双眼冒光笑着跑过来。
“榕姐姐,好巧啊。”
叶榕眼皮跳了跳,直觉告诉她,这绝对不是巧合,一定是有人精心谋划的一场“偶遇”。
怎么能那么巧?她每回一出门,就遇到魏家人。
果不其然,两对母女才相互打了招呼,那魏昭便不知从哪个犄角旮旯走出来了。一身墨绿的缎面锦袍,步伐又轻又稳,面上三分笑。叶榕只看了他一眼,便挪开目光去。
然后只听见魏昭的声音:“晚辈见过叶夫人。”
刑氏忙扶了一把:“快起来,你可是我家榕丫头恩人,我可担不起这般大礼啊。”又说,“榕儿,快见过魏二爷。”
于是叶榕规规矩矩朝着魏昭福了下身子:“见过魏二爷。”
魏昭道:“大妹妹无需客气。”
叶榕轻轻咬了下唇,只安安分分站在母亲旁边与魏三说话。
魏三拉着叶榕说:“榕姐姐,我们去后山看桃花吧。听说后山有一汪温泉水,地上暖,桃花开的比别的地儿要早些。”
叶榕心下明白,赏桃是幌子,肯定是魏昭让她这么说的。于是,叶榕抬眸朝魏昭看去一眼。魏昭面上笑意敛去了些,颇有些严肃认真的样子,朝着叶榕略一颔首。
叶榕不知道他找自己干什么,其实本能反应是,不想去。但魏三极力热情邀请,她又不忍心拒绝。想着魏昭到底救过她,于她有恩,她不能这么快就忘记恩情。
正在犹豫,刑氏也道:“我与魏夫人说说话,你陪你三妹妹去吧。”
魏二夫人也说:“也不必怕,有昭儿在。”又叮嘱魏昭,“务必好好护着你二位妹妹。”
魏昭自然应下。
如此,叶榕也就没再推脱了。
魏昭与叶榕意都不在赏桃,所以,进了后山后,魏昭便寻了机会与叶榕说了几句。
“嬴家的事情,你哥哥告诉我了。”魏昭颇严肃。
叶榕倒不稀奇,打从他救了自己后,哥哥更是拿他当知己。
叶榕目不斜视,与他保持一定距离,说:“二爷大费周章寻得机会,只想告诉我这个?”
见她话中带刺,魏昭不但一点不生气,反而起了逗她两句的心思。
于是他面含薄笑道:“大妹妹倒是小瞧我了,没有大费周章。我的本事,没你想的那么差。”
见他没有在正经说话,叶榕轻轻咬了唇,不搭理。
于是魏昭忙又正经说:“我来只是想告诉大妹妹一声,不就是不想嫁去嬴王府,不是什么大事,你们母子兄妹也不必为了这等小事着急上火。不管嬴家那边有任何动静,你们应了便是。至于别的,我会替你周旋。”
叶榕万没想到,他大费周章来,就是为了说这事儿?
“魏二爷……就没有别的事?”
“有。”魏昭问,“大妹妹看不上顾旭的原因是什么?”
叶榕不答他的话,只问自己的:“魏二爷为何要帮我?”
既她不愿说,魏昭不勉强,只随便寻了个理由:“你是不知道你哥哥这些日子急成了什么样。他急倒不要紧,但影响我。也是我实在看不下去了,这才想着出手帮一把。”
又玩笑说:“大妹妹只知道我是纨绔子弟,却不知,我魏昭为了朋友,是可以两肋插刀的。你是叶兄妹妹,也算是我妹妹。”
叶榕觉得原因绝不是他说的这样简单,但她也知道,若是他不愿说实情,她也问不出什么来。
像什么“为什么接近我哥哥”这样的话,她也懒得再三去问。
嬴王府组织的马球赛是在二月末,天气渐渐有点暖和起来的时候。请帖是提前几天送来的,只给刑氏母女下了请帖,连老夫人都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