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统聪明,言语间只一直在诋毁叶家叶榕母女,但对樊家,他是百般相互的。他心里明白得很,若是此刻为着这点小事立即与樊家划清界线,眼前的这位顾家大爷,心中肯定会看轻了他,觉得他是那等有点功名就忘记兄弟的小人。
而唐统与刑氏母女的矛盾突出且明显,他也相信顾旭心中其实也是怀疑这几件事乃是刑氏母女所为……所以,他倒是指责的坦荡。
顾旭没说话。
唐统又道:“我有找过樊兄,此事一应都与他说清楚了。都是孩子们之间的事情,其实没必要伤及大人间的感情,樊兄也是这样认为。”
“如今,那樊姑娘与桃儿共侍一夫,樊姑娘肚子里的孩子,也是桃儿的孩子。我相信,桃儿日后会一视同仁。”
“那便好。”顾旭淡淡点头。
转而又问:“唐兄如今遭逢此难,日后打算怎么做?”一边往外走去,一边继续闲聊,“可与那叶家大老爷见过面解释过?”
唐统:“那叶大老爷如今被罚禁闭,谁都见不着。我那日在侯府着了那刑家老夫人的道,被她算计了。当时被她下了套,未察觉,如今,怕是叶侯府从上到下都坚定认为是我唐统忘恩负义。”
“叶家三爷呢?”顾旭闲问,“可有受影响?”
唐统说:“他一直在郊外书院念书,我怕影响他读书,没说。不过,却有人等不及要告诉他,此番好像已经在家中。”
又说:“这回春闱考,他落了榜,本就对他打击很大。日后若是再因我而不得叶家信任,可想而知他日子得有多难。”
唐统这样说,顾旭便淡淡点头,而后继续说:“唐兄大可不必担心,若他意志坚定,迟早能高中。”又给他举例子,“我记得……叶家的那位大爷叶萧,从前也是个混不吝,如今改了正道后,不也学好了吗?”
“那叶家大爷当初的名声可是臭名昭著,听说叶家的那位大老爷,十分瞧不上他。那样的逆境下,他都能翻盘重生,何况三爷是这般聪颖过人。”
说起那叶萧,唐统倒也奇怪得很。从前明明就是废人一个了,怎么突然的,就改邪归正了。不但改走了正道认真读书了,而且,竟然还能读出名堂来。
他会试能高中,他是万万想不到的。
但有些话,唐统清楚的明白自己是不能在顾旭面前说的。如今不同往日了,往日叶萧不成器,是个十足十的败家子,而荣哥儿却十分成器,他自然可以表现出一点若嫡长不行庶幼便可取而代之的想法。
但是如今,叶萧身为嫡长子,有功无过,荣哥儿便没资格再想着那个位置。
唐统不傻,他自然明白什么时候该说什么话。
所以,唐统便道:“想来那位叶家大爷素日里是刻意藏拙了,如今才是他真实的水准。只是,他平时藏的也实在太好。”
“倒也不奇怪,叶家那位夫人是个厉害的,想必,是她的计谋。”唐统说,“叶大老爷与叶大夫人之间的恩怨我不清楚,但叶大老爷怕他们夫妻间的矛盾会害了荣哥儿几个,所以才对荣哥儿姐弟格外恩宠。”
“估计是那位大夫人怕日后侯府会落到荣哥儿手上,便使出一招障眼法来。待得时机成熟了,再一举得中。”
又暗示:“凭荣哥儿的才学,没道理春闱会落了榜。可惜他参考的时候我也不在京中,不知道是不是也是遭人算计的缘故。”
顾旭自然明白唐统话中意思,便直接问:“唐兄是怀疑叶大夫人从中做了手脚?”
唐统冷哼一声:“又何尝不可能?”
又说:“我是个粗人,只知道战场上杀伐果断,不懂那些阴毒的招数。若真被算计了,也是活该,怨不得旁人。”
顾旭淡淡点头,却没再问,他心中自然也有自己的一番看法。
顾旭与唐统是袍泽之情,是一起流过血洒过汗水患难与共的存在。顾旭不顾门第高低视唐统为兄弟,唐统待顾旭也坦诚热情……
曾经一度十分要好,但如今,其实淡了许多。
当年唐泽帮扶叶桃于梅花庄算计顾旭一事,唐统直言说他不知情,顾旭是信了的。但那之后,顾旭却没再踏足过唐府半步。
心中,多少还是有些自己的掂量的。
当时那件事情,唐统的确不知情,所以他十分坦荡。顾旭疏远他,他做了自己该做的一切后,也并没有贴过来。
再之后,樊英出事,樊宾那样求他,他也没有来找顾旭说情,不过就是觉得自己并不低人一等。
顾旭什么话都没说,但他心中都明白。那回的事情,他的确是相信唐统的。
但这回,唐统明显有些急躁了。
其实唐统前两天便登顾家的门求见过顾旭,但顾旭一直忙,没得空。如今,他才得点空出来,就立即被准确的找到了。
他心里明白,怕是唐统也废了一番心思寻他。
唐统如今军职并不比顾旭低,又是平叛的功臣,顾旭对他自然还是礼遇的。但一番较量下来,唐统给顾旭的感觉一直是各种解释,各种维护自己的利益、形象,再加上有了前世的一些记忆,以及叶榕对他说的那些话……多多少少,顾旭是能察觉到唐统的心思的。
尤其是他一再有意无意强调刑氏母女几人手腕厉害,倒把自己放在受害者的位置上。若是坦荡,便不必说,若是一再辩解,便是心中有鬼。
或许,真的是他对这位兄长认识的不够。
顾旭自始至终话都很少,下了楼后,顾旭依旧负着手,转身看向唐统道:“唐兄的意思,我明白。你放心,叶三既然嫁了仁义为妻,她便会得到顾家二夫人该有的待遇。”
寻顾旭帮忙照顾桃儿,自然是目的之一。但他最主要的目的,其实还是找顾旭解释陛下严惩叶大老爷那件事情的。
如今都在传,说是陛下严惩叶家是为了敲打顾家。近来嬴王府一直在朝中弹劾顾家,有人猜测说,叶家如今的下场,便是陛下对顾家的态度。
唐统怕顾家会误会他,故而前来解释。
但其实唐统这趟跑的的确多此一举了,因为顾旭有了前世的记忆,他未卜先知了许多事情。陛下此举,绝非偶然。即便今天没有叶家的这桩丑闻,陛下也会借别的机会“敲打”。
唐统不知内情,想方设法来寻人,又当面解释许多……心急得有些暴露了自己的野心。
但唐统总归还是知道见好就收这个道理,所以,见顾旭答应会照拂叶桃,唐统就没再说什么。
“告辞。”顾旭翻身上马,扬鞭而去。
晚间,顾旭被自己父亲顾世子叫了去。顾旭去父亲书房的时候,只见他面色沉重,一脸的难色。
顾旭上前抱手作了个揖后,问:“发生了何事?”
虽然嘴上这样问,但其实顾旭心中也猜得到是何事。算着时间,也到了。
顾世子与儿子直言说了陛下的意思,顾旭听后,眉眼未动,倒十分淡定。
顾世子惊于儿子的泰然,蹙了眉心说:“你倒是沉得住气。”
顾旭说:“祖父与父亲是如何打算的?”
顾世子道:“你祖父的意思是,君上有命,身为臣子,是要服从命令的。只是,如此一来,倒是辛苦了你母亲与两位婶母。陛下倒是说了,老夫人乃是大长公主,可以移居公主府居住。但其余女眷……”
顾世子说:“南境之地苦寒,常年湿潮,你母亲与婶母也是养尊处优惯了的。若平白去吃那样的苦,实在委屈。”
顾旭心中自有自己的想法:“既然如此,那便不去。”
“不去?”顾世子也这样想过,但这是密旨,如何反抗?
顾旭说:“为了牵制嬴王府,暗中培植势力,有很多法子,不一定非得假意流放。正如父亲所言,男儿吃苦未尝不可,但女眷们却不行。”
“何况,父亲有没有想过,陛下说是假意流放,但万一以假作真呢?到时候,又该如何。”
顾世子没说话,只是负手在书房内来回徘徊,垂眸沉思。
前世的那些事情,如今虽然还没发生,但皇帝还是那个皇帝,他的心性是不会变的。所以,前世的那些事,迟早会发生。
陛下非明君,为了一己私欲,他是做得出来那种生灵涂炭的事情的。所谓的信任顾家,不过也是在利用顾家罢了。
等嬴王府倒了,顾家再没任何利用价值,嬴王府的下场便就是顾家的下场。
效忠君主是顾家历代都愿意做的事情,但前提是,君主必须是一个为民考虑的明君。若是昏君,这个忠心不效也罢。
助纣为虐的事情,顾家不能做。
“我与父亲知道的是,如今寄住府上的那位刘姓公子乃是当朝三皇子。但其实,陛下对祖父说的,却是四弟才是三皇子。”
他有前世的记忆,所以知道四弟不是。但陛下故意这样引导,让祖父这样以为。且日后,陛下还会暗示皇后一党,让他们误以为四弟是皇子。
陛下这一招,是想顾嬴两家互相残杀。
第92章
四弟明明不是三皇子, 但陛下却一再跟皇后一党人暗示他是。其实, 陛下是想拿四弟替真正的三皇子挡嬴家的箭。
若是嬴家一党真误中了陛下圈套, 误杀了四弟。那么, 最后知道真相的顾家, 肯定会与嬴王府殊死一搏。
这一招, 既护得真正三皇子一时安然,又成功激化顾嬴两家的矛盾, 让两家兵力自行内耗。不得不承认, 这一招偷梁换柱实在是高。
这个皇帝, 真不是表面看起来那样软弱无能。软弱无能是他给自己营造出来的一个假象, 他是真的阴险狡诈,玩弄忠臣良将于股掌之上。
换言之,就是他根本不拿人当人。
“父亲若是不信的话,可以去问祖父。”顾旭直言。
顾世子不可能不信自己儿子的话, 这个长子素来行事稳妥可靠,他既然这样说, 肯定不是胡说的。闻声后, 顾世子一时沉默,只继续负手来回不停踱步。
“若真如你所言, 那陛下……”顾世子略一停顿, 又继续说, “陛下这么做,便是想拿澄之来替三皇子挡暗箭了。”
“没错。”顾旭一顿,目光认真望着自己父亲, “孩儿还有另外一件事情要与父亲说。”
顾世子突然停住脚步,抬手指了指一旁:“坐下来说。”
“是,父亲。”顾旭抱手道谢,等自己父亲坐下后,他方才落座。
父子二人坐得极近,顾旭声音也不高,只拿只有父子两人可以听到的音量与自己父亲说道:“父亲可还记得,十多年前,宫里发生的那起血案?”
顾世子当然记得。
陛下一直有头疾的毛病,有时候犯起病来,很严重,连宫里的太医都束手无策。所以,当时陛下便在民间广征名医。
当时有个家喻户晓的一代名医,叫林天瑛。得陛下征召,便带着自己的一个女弟子进宫了。那位林神医的确医术高明,自他入宫后,陛下的头疾便再没有犯过。
陛下仁厚爱民,所以,即便林神医只是一介布衣,陛下对他也十分礼遇。但谁也没想到,这位神医竟是皇后的人,他入宫来,是为了杀宸妃娘娘的。
当年皇后与宸妃同时怀有身孕,皇后怕宸妃率先诞下皇子会影响她的后位,所以,便派林天瑛入宫刺杀宸妃。最后,如皇后所愿,宸妃难产而死,只留下孤儿顺王。陛下动怒,也杀了林天瑛。
陛下当时不但下令杀了林天瑛,连半个太医院都屠了。这件事,在当时震慑住了很多人。当时陛下刚登基不久,根基不稳,朝中诸臣虽面上臣服,但心中多少有些不服气。但经此一事后,纵然再有人心中不服,但嘴上也不敢不敬了。
此事一晃,竟都过去十多年了。
只是……
“只是你当时还小,也没人与你提过,忽然提起此事是何意?”
顾旭道:“据儿子所探得的情报,其实当年,林神医并非皇后的人,自然也不是皇后派去刺杀宸妃的。”他严肃说,“宸妃乃是难产而亡,陛下之所以这样做,目的在杀人灭口。”
顾世子表情冷肃。
顾旭继续说:“太子不是太子,顺王也不是顺王……顺王才是皇后的儿子,而太子,他是宸妃儿子。”
“忠孝!你可知道,若无确凿证据,说这样的话,可是要杀头的。”顾世子脸色冷厉,“你所谓的情报,是不是可靠!”
顾旭:“当年跟着林天瑛一起进宫的,还有一个女大夫。林天瑛当年被诛杀,但是那个女大夫却顺利逃走了。如今,正改名换姓住在京郊富阳城内。这些日子,儿子暗中差人留在富阳,若有需求,便可随时带那位女大夫回京。”
顾世子又是一阵沉默,只缓缓站起身子来,负手于房内来回踱步。
“你是如何知晓的这些?”顾世子忽然侧头看向儿子问。
如今的顾旭,其实已经将两世的记忆兼容了。上辈子他经历过的事情,如何能不知晓?
只是这些,他不好说。若非亲身经历,就算说了,怕也叫人难以相信。
所以,顾旭道:“父亲可还记得,去年的时候,儿子因为帮扶难民去过一趟富阳?当时在富阳城内,儿子便见过那位女大夫。纵然她已经十分小心的在隐藏自己的身份了,但,儿子发现了一些蛛丝马迹,顺着去查了下,便揪出了当年旧事来。”
“暂时不要轻举妄动,也不要打搅人家的生活。”顾世子叮嘱,想了想,又说,“既然你能发现她的踪迹,陛下与嬴家,也会发现。暗中多派些人手护着,一旦发现异动,立即出手相救。”
顾旭也正是这样想的。
毕竟,那一世的事情十多年后才会发生。如今什么都没有发生,自然不适合轻举妄动。
“儿子明白。”顾旭遵从父亲的意思。
自三月顾旭从南境回来至今,顾旭除了在提前准备应付“流放”之灾外,暗中,也在着手查魏家的事。据他的记忆,魏国公府会在几年后因“谋逆犯上通敌叛国”的罪名而被举家满门抄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