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什么?”嘉言思绪急转,想着如何才能把长安打发了。
长安回头看她一眼,一言不发站起身就走。
嘉言不意她来此一招,忙道:“等一下。”
长安回身。
“我可以都告诉你,但,我怎能确保,你不会出卖我呢?”嘉言有气无力道。
长安嗤笑:“不是每个人都具备被出卖的价值。首先,若是没有好处,谁闲着没事去出卖别人?我出卖你,能得到什么好处?是陛下会封赏我,还是太后会奖励我?”
“那你为何会想要与我做交易?”
“很简单,你不是一般宫女,能让你怀孕,那男人定然也不是普通之人,不是有权,必然有势。有权有势却又有把柄在我手里,这才是你在我这里真正的价值。”
嘉言看着她,道:“听说你到陛下身边当差不久,为何你好似丝毫不曾怀疑,你口中那有权有势之人,可能就是陛下?”
长安笑得狐狸也似,道:“说句实话,我认为以你的姿色,还没有美到让我们的皇帝陛下色令智昏,甘冒天下之大不韪,在国丧期就与你乱来的地步。”
嘉言不语。
“那,我们现在可以开始了么?”长安坐回桌边。
嘉言别无选择,点了点头。
接下来,嘉言将她如何受太后吩咐去相国府送礼,如何遇见赵合,如何与赵合一拍即合等事,一五一十地说给了长安。
她本来还想在细节上搞点花样,但长安详细到连送给相国府各位公子小姐的礼单都让她复述出来,她实在没有那个时间和心力去作伪,最后只得实话实说,以求速战速决。
片刻之后,长安拿来妆台上的胭脂,让嘉言用拇指沾了,在写好的手稿上按了个指印,然后将字迹满满的两页纸折好塞入袖中,对嘉言道:“今日下午陛下已去太后宫中请她下诏召朝中官家子弟入宫参选郎官,如不出意外,那位赵合赵公子应当也会来吧。你与他的事我自是会守口如瓶的,但……人的见识是会不断增长的,嘉行今日看不出你的异状,不代表将来她不会反应过来。届时,该如何封住她的口,你最好早做打算。”
第24章 心魇
子时刚过,巡宫卫士的靴声渐远渐悄后,甘露殿内静得落针可闻。
这本该是人睡得最沉的时辰,躺在墙角的长寿却双目圆睁,竖着耳朵仔细听着龙榻上的动静。
慕容泓自一个半时辰前呼吸频率就没变过,此刻更是舒缓匀长,应是正在睡梦中。
长寿心中有些紧张,此番闫旭川放他回来,是带了任务的。他之前在长安面前过度分析慕容泓的话,也不过是为了放松他们的警惕而已。
可慕容泓这么快召他值夜,又让他觉着心中不安。
仔细想想,眼下慕容泓就三个御前听差,前两夜分别是长禄和长安,第三夜轮到他似乎也没什么不妥。
但……有了徐良之事在前,他始终不能如长禄长安一般对慕容泓全心全意毫不设防。
他捏着袖中那只细竹管,那是傍晚刘汾趁人不备塞给他的,让他今夜用在慕容泓身上。
不是不害怕,只是,他别无选择。
他悄无声息地支起身子,抻着脖子看龙榻上的慕容泓。
慕容泓就寝不喜把床帐放下来,故而一眼看去便一目了然。
他睡相极好,几乎躺下后就不曾变过姿势,仰面朝上,双臂平放身侧。
那只名叫爱鱼的大橘猫团在他腿部的锦被上,貌似也正睡得香甜。
长寿放轻呼吸,手脚并用地爬到御榻之侧,悄悄抬起脸来看向咫尺之遥的慕容泓。
隽美的少年睡颜如玉。
他与慕容泓同岁,只因为出身不同,际遇便云泥之别。
慕容泓什么都没做,他哥白送他一座江山。而他,百般辗转求生,最终也不过只能入宫当个太监。
凭什么呢?
他摸出那支一指来长的细竹管,按着刘汾吩咐拔去一头的塞子,对着慕容泓的口鼻轻轻吹了口气。
就在这时,眼角余光好似看到什么在动。
他惊了一跳,转头看去,原是爱鱼醒了,正扭过头来看着他,昏暗的光线下那双猫眼亮如鬼怪。
长寿的心砰砰直跳,好在那猫似是睡懵了,醒了也迷迷瞪瞪的,小耳朵转了转,扭头又睡了。
耳边慕容泓的呼吸却陡然紊乱起来,长寿回头一看,却见他眉头深蹙浓睫微颤,似欲醒来,吓得他头一缩躲到了床沿下。
好在不多时他的呼吸又平稳下来,长寿大着胆子探头一看,人并没有醒。
他定了定神,将刘汾教给他的问题在脑海中回想一遍,一一问来:“陛下,前天的刺客,到底是谁派来的?”
慕容泓眼珠在眼皮下快速地滑动着,却没说话。
长寿心中疑虑,等了片刻之后,正想硬着头皮再问一遍,慕容泓忽然开口了:“地道,宫人。”声音还带着一丝惺忪的沙哑。
长寿松了口气,心道太后那边给的药,料想也不会不起作用。
“刺客是谁杀死的?”
“长……禄。”
“徐良因何而死?”
“不知。”
“慕容宪因何而死?”
“中毒。”
“谁下的毒?”
“……不知。”
“你如何看待太后?”
“严厉,不亲近。”
“你如何看待钟慕白?”
这回慕容泓停顿的时间有些长,长寿耐心地等着。
良久,慕容泓给出答案:“留之,可恨。杀之,可惜。”
刘汾让他问的问题已经全部问完,但长寿意犹未尽,于是大着胆子问了他自己的一个问题:“你如何看待长寿?”
“长寿……是谁?”
听到如斯回答,长寿愣了半晌,最终默默退回墙角。
寅时中,刘汾在外殿喊了好几声慕容泓才幽幽醒转,梳洗时也一副神思倦怠的模样,不时拿眼去瞥长寿。
长寿心中紧张,老老实实地垂首站在一旁。
慕容泓看了他几眼之后,便也不再看了。倒是长安在一旁察觉了两人之间的微妙气氛,暗忖昨晚这甘露殿内怕是还上演了一场好戏。
慕容泓上朝之后,长寿按例可以回寓所补觉。他便趁这段时间去了长信宫万寿殿复命。
听完长寿的描述之后,慕容瑛眸中闪过一丝疑光,看向一旁的寇蓉,道:“这反应,好像有些不对。”
寇蓉道:“奴婢倒觉着没什么不对,这每个人的体质性格各不相同,对这种药的反应自然也不尽相同。再者说了,这么件小事,只要有这个机会,随便哪个奴才都不可能办砸了。”
慕容瑛再次将目光投向长寿,语气中加了一丝威严,问:“下药的整个过程果真未出一丝纰漏?”
长寿头埋在地上,恭敬道:“没有,奴才都是按刘公公吩咐办的,一步也未曾错漏。”
“好,哀家知道了,你先回去吧。”慕容瑛道。
“太后。”长寿趴在地上不起身,“奴才不敢回去了。”
“为何?”
“今早陛下醒来之后,频频拿眼睛看奴才。奴才担心,他对昨夜之事有印象。”
“放心,此乃正常反应。”接话的是寇蓉,“毕竟他曾与你一问一答,又怎可能不留下丝毫印象。只不过,这印象会很模糊,就像做梦一样。他应该是不能理解自己做梦为何会梦到你吧。”
慕容瑛显然同意寇蓉的这个解释,冷声问:“你还有什么问题吗?”
长寿磕了个头,道:“没有了,奴才告退。”
一路退出万寿殿,长寿才敢回头看了一眼,威严厚重却又富丽堂皇的宫殿就如太后给他的感觉一般。那居高临下的模样就仿佛他是一条走投无路摇尾乞怜的狗。
虽是心中气愤,但这又何尝不是事实?
皇帝那边长安借着故人之便已是先入为主,以那小子的心性和手段,断容不得他在长乐宫有出头之日。
而太后这边,又压根没把他当人看待。只想利用他在皇帝身边的便利为她们做事,至于他的死活,全然不管。
这般两边不是人的处境,他该如何才能扭转?
长寿忧心忡忡地离开了长信宫。
万寿殿里,慕容瑛看着殿门的方向道:“这奴才不堪重用。”
寇蓉一边手法精准地替她按摩着头部穴位一边道:“所以说,人呐,还是得掂得清自己到底有几斤几两,不要自作聪明才好。因着一己私心多问了一个问题也就罢了,居然还敢瞒而不报。他哪里知晓,窗外还埋伏着太后您的一双耳朵呢。”
慕容瑛低头看着自己的手,白皙归白皙,皮肤到底还是有些松弛了,不复年轻时的紧致嫩滑。
她心中陡然升起一股美人迟暮般的恐慌,强压着道:“不过也多亏他问了最后这个问题,否则哀家还真的难以判断慕容泓到底有没有中招。”
寇蓉道:“太后说得是,心魇这种药,挖的就是人心最深处的秘密。一个未曾被放在心上的人的名字,就算现实中知晓,在心魇的作用下也应当说不上来才是。长寿这一问,恰恰印证了这一点。”
“相国总是不放心慕容泓,说观他言行不像没城府的。别人哀家或许不知,慕容泓哀家还不知么?四岁时慕容渊之妻就领他来宫里看过哀家,起兵之前慕容渊将哀家接出宫去时,他才六岁,几乎就是在哀家的眼皮子底下长大的。兄长是一方首领,又宠之无度,底下人还不个个承着让着,久而久之,难免就养出了他的骄娇二气。慕容渊若是还活着,怕是谁都不在他眼里。慕容渊死了,骄气他算是收敛了一些,却还是没有学会审时度势。旁的不说,钟慕白乃当朝太尉,手握重权又是慕容渊的死忠一派,慕容泓无根无基新帝继位,拼了命也该拢住他才是。可他是怎么做的?为了一个女人当朝奚落钟慕白,心底甚至还存着想要杀掉钟慕白的念头,岂不可笑之极?”慕容瑛浅笑着道。
寇蓉不失时机地奉承道:“您风里浪里这么多年,这双眼也算阅人无数了,何曾看走眼过?只不过,奴婢认为,陛下与太尉不和,追根究底还是因为有先太子之死横亘在二人中间。这个心结不解开,迟早成为要命的死结。”
“先太子之死……”慕容瑛目光忽而放得悠远,“两人同桌用膳,一个死了,一个未死,连哀家都想不明白之事,慕容泓怕是解释不清的。再者以他的性子,定然不肯低声下气地向人解释,毒害先太子的嫌疑,怕是一辈子都洗不掉了。”顿了一顿,她忽然道:“先太子若活着,今年应该有十七了吧?”
寇蓉答:“正是。”
“十七,哀家记得哀家怀第一个孩子时,就是十七岁……”
“太后,往事已矣,就不要去想了。萧皇后一族移灭殆尽,萧皇后被您剥皮揎草曝尸十日,也算是给小皇子报了仇了。”寇蓉截住慕容瑛的话头道。
“哀家不过随口一提,你紧张什么?”慕容瑛疏懒地笑道,“对了,懿旨哀家昨日就颁下了,也不知下面这帮人什么时候能把人送进宫来。”
寇蓉道:“最迟也不过再有个三五天吧。”她手换到慕容瑛的肩颈部位,小心翼翼道:“依奴婢看,此事太后您还是不要插手的好,人来了,就让陛下自己去挑好了。到时候好啊坏的,旁人都说不着您。”
“你说得对,陛下也未必会亲自去挑,到时就让刘汾……”
“刘公公是您的人,他去挑与您去挑,有何不同?奴婢觉着,刘公公刚到陛下身边不久,怕是不太了解陛下的喜恶。那潜邸来的小太监倒是个好人选,既然是在潜邸就伺候陛下的,想必很能体察圣意。若届时差事真落在刘公公头上,不妨让刘公公带那个小太监同去,由他做主,刘公公旁观就好。到时万一有那品行不端或是不懂规矩的得了宠,太后去敲打陛下的时候,也伤不着刘公公的颜面。”寇蓉道。
慕容瑛得了提醒,瞬间回过味来,嘉许地回头看了寇蓉一眼,道:“还是你想的周到。陛下我们暂时不能动了,他身边的人,倒是可以下一番功夫。”
第25章 后顾无忧
刘汾陪着慕容泓上朝去了,长寿又不在旁边碍事,长安便想趁机去椒房殿看一下那守殿的老太监。谁知刚出殿门不久,又遇上正准备回西寓所的嘉行。
“长安,昨夜相托之事办得如何?嘉言没事吧。”嘉行问。
长安道:“刚想找你说道此事呢。昨夜我去找刘公公时,他不在房内,是以没能找到他。但是嘉行姐既然将此事托付于我,我总不能半途而废,于是我就自己去西寓所看了看嘉言姐姐。结果到那边时发现嘉言姐姐已经好多了,她还嘱咐我不要大惊小怪,所以后来我就不曾再去找刘公公。”
“她没事就好。昨夜因我们姐妹之事累得你往返奔波,实是多谢了。”嘉行温雅道。
长安腆着脸道:“说什么谢呢?以后嘉行姐姐分饭菜的时候多往奴才碗里拨拉一点儿,奴才给你跑断腿都情愿。”
嘉行被他说得笑了起来,别过之后回到西寓所,见嘉言虽是面有病容苍白虚弱,但确实已无大碍,此事便揭过了。
长安一路行至椒房殿前,见一位五十多岁的老太监正在殿前洒扫,却不是原来的黄公公。
她心中生疑,躲在暗处悄悄观察了一会儿。见那老太监扫完了前庭,又拿起布来擦拭门窗,长安这才确定这椒房殿的守殿真的换了人。
她佯装无意地走过去,奇道:“咦?这不是一株槐树么?”
那老太监回头一看,见一瘦小太监一手抱着猫一手抚着殿前那株槐树的树干在那儿仰头看。
小太监不稀奇,皇朝建立不久,太监宫女都一批一批地往宫里头送,如他这般的小太监随处可见。
稀奇就稀奇在那只猫身上。若是一般的小太监,又怎会随身抱着一只猫?还是那般肥大的一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