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宦——江南梅萼
时间:2019-08-17 08:14:33

  不过晚来总比不来好,晚来了至少可以把晕过去的陈若霖给抬回驿站去。
  一群人好容易把陈若霖搬到了驿站他自己房里,从县城医馆里请来的大夫过来一剥衣服,见衣服下面血肉模糊的,多处伤口还在汩汩地往外冒血,那头就摇得跟拨浪鼓似的,直说救不了救不了。
  长安当即闯进姚金杏房里。
  姚金杏正美滋滋地数银票呢,看到长安闯进来忙不迭地要把银票藏起来。
  “藏什么藏?谁稀罕你那点钱。去给我把陈三日救活,赏你一千两金子。”长安一把扯过他的衣领就要往外拖。
  “真的?说话算数?诶,你拖我干什么,待我拿药箱啊,一千两金子不用你拖,打断了腿我也爬过去!”
  少时,陈若霖房里。
  姚金杏一脸凝重地在陈若霖身上扎了几针,陈若霖伤口流血之势果然稍减。
  “快!缝合伤口,上药包扎。”姚金杏吩咐医馆来的那些大夫道。
  陈若霖身上的各种伤口少说也有几十处,几名大夫忙了有半个时辰才把主要伤口都处理妥当。
  长安这会儿才问了姚金杏一句:“能救得活吗?”
  姚金杏一脸做生意不知道赔本还是挣钱的纠结样儿,道:“虽然这一千两金子我是真的很想挣,但这回,真得看命。他伤得也实在太重了。”
  长安知道,旁的不说,一个失血过多就足以要命。
  她看着床上难得这么安静的陈若霖,对姚金杏道:“你尽力,不管救得回救不回,我都不会亏待你的。”
  这下姚金杏不纠结了,又开始全神贯注地给陈若霖包扎伤口。
  长安一个闪神,发现姚金杏要去摘陈若霖左手已经被划破了口子的手套,忙道:“左手你们不要碰,把其它地方先包扎好。”左手是陈若霖这男人的禁忌之处,若他此番救不回来倒还罢了,要是救回来了,知道有人看了他的左手,备不住会暗地里杀人灭口。
  姚金杏虽不解其意,但让他少干活的话他还是听得进的,将陈若霖其它地方的伤口都处理好后,为了向长安表示他真的很尽力,他亲自看着熬药去了。
  “你们也都出去吧。”长安对守在房里的龙霜等人道。
  “千岁,芙蓉县县令在下头求见。”龙霜道。
  小小一个县城居然藏着上百名刺客,他这个县令也是做到头了。
  “叫他回去,等杂家有空了,自然会见他。”长安拿了姚金杏留下的布带和药粉,坐到床沿上。
  龙霜答应着出去,走到门口看到门外站着陈若霖的一名随行,便问:“你有什么事?”
  “我可以进去照顾我家公子吗?”那随从面无表情地问。
  长安倒是记得这人,他虽然话不多,但好像挺受陈若霖器重的,最关键的是,他还是那个协助陈若霖烤肉的处理猎物的熟手。
  “让他进来。”长安道。
  龙霜让开一边,让随从进了房间。
  那随从一进门,见长安正在解陈若霖左手的手套,忙冲过去阻道:“你不要碰!”
  他情绪激动,声音也大,将长安吓了一跳。
  龙霜瞬间回转,挡在长安面前手按刀柄,呵斥道:“不得无礼!”
  长安道:“没事没事。人家的主子为着救我还躺在这儿生死不知呢,你这会儿还要欺负他的随从不成?先下去吧,把那些刺客的尸体处理一下,脸都擦洗干净,我要一具具看。”
  提到这个龙霜便又是后怕又是羞愧,红着脸拱手退下。
  长安起身坐到桌旁,把床边的位置腾出来。
  随从看着她。
  “怎么,你还想叫我出去不成?”长安端坐不动。
  那随从到底不忍心拼着让主子一直流血和她犟到底,很快过去跪在床沿下,将陈若霖被鲜血浸透的破手套解了下来,用酒小心翼翼地擦去伤口处的血渍。
  长安此时才彻底看清楚陈若霖左手的全貌。
  那是一只相当可怖的手。整只手都布满了类似重度烧伤后留下的深厚形疤痕,指关节处疤痕尤其厚重,层层叠叠的让他的五根手指看上去都像畸形一般。
  这绝对是一只能止小儿夜啼的手。
  长安无法想象什么样的伤害能让一只手变成这副模样,一如她无法想象,一只看上去已经畸形了的手,是如何做到握刀杀人灵活自如的。
  随从如待珍宝一样将那只可怖的手上的伤口都敷好药,用布带一圈一圈地包起来,包得严严实实一寸皮肤也没露在外面,就跟戴着手套的效果一样。
  长安看了他一眼,问:“你叫什么名字?”
  随从默了一下,将陈若霖包扎好的左手珍而重之地放回床上,道:“肥肥。”
  “肥肥?这名字挺有个性啊,谁给你取的?”长安问。
  肥肥转过脸来正视着她,道:“你不用跟我搭话,我什么都不会告诉你。也许你在我家公子眼里有特别值得交往的价值,但你在我眼里,跟那些人并没有什么不同。”
  “跟哪些人并没有什么不同?”长安接着他的话问。
  肥肥不说话。
  “跟那些睡了他的人并没有什么不同?”长安再问。
  肥肥暴怒。但他显然是个合格的下属,自己再生气,也不会擅自行动。所以他暴怒之后的表现,不过是把脸一扭,不再搭理长安。
  长安确定了这是个对陈若霖绝对忠心的下属,也就放心把这里交给他,自己出门下楼去了。
  百多具尸首全部搬到了驿站前面,排成几排。龙霜正与士兵们一起在尸体上搜寻蛛丝马迹,见长安下来,便过来回道:“县令那边问过了,这些人是以做买卖和卖艺的名头分批进来的,最早那批人进来怕是有两个月了。他们的住处和身上都搜过了,暂时没发现能证明他们来历和身份的东西。”
  长安伸手:“灯笼给我。”
  龙霜将自己手里的灯笼递给她,她提着灯笼一具尸体一具尸体地看过去,看了一大半之后,居然给她看到一张熟悉的面孔。
  那个人,她在剑川的皇宫里见过,应该是赢烨的一名近卫。
  之前陈若霖说这些人是赢烨派来的,她还持怀疑态度,想不到还真的是。
  最早的那批两个月前赶到这里,这个时间点,有些耐人寻味。
  长安将灯笼还给龙霜,道:“天气热了,这些尸体要分开好生掩埋,别泄了病疫出来。”
  龙霜应了。
  “再有就是,陈若霖伤得严重,还不知能不能救过来。如果能救过来,这一个月中应该是不能挪动的,也就是说,我们可能至少要在这里驻扎一个月。此地不太安全,你拿我的钦差印去附近郡县调兵卒过来守卫驿站。”长安吩咐她。
  “是。”龙霜领命。
  长安偏过脸,看了眼与刺客分开陈列的那二十一具尸首,问龙霜:“这些牺牲的将士,你预备如何处置?”
  “眼下这天气委实不适合运尸回去,且我们目前也分不出人手来办这件事。所以我想将他们暂时埋在芙蓉县,待千岁办完了差事回京时,再将他们带回去。”一下子损失了二十一名弟兄,龙霜心里十分难过。
  长安见她都打算好了,也就没再多说。
  当天深夜,正在睡梦中的长安被楼道里的动静惊醒,披衣出来一看,仆役们正端着水盆拿着帕子在陈若霖的房间里进进出出。
  她过去一看,龙霜和姚金杏都在,床上陈若霖双颊淡红,正闭着眼不停地问“为什么为什么”,看起来情绪有些激动。
  肥肥用冷水绞了帕子去给他敷额头时,他忽然睁开血红的眼,一把掐住他的脖子把他往旁边一甩,撞得凳倒椅翻水盆里的水洒了一地。
  他暴起就要伤人。
  姚金杏吓得直往后退。
  龙霜上前试图按住他,谁知他此刻的情况就像是一头受伤的暴怒的野兽,哪怕是已到了强弩之末,仍然力大无穷。
  龙霜顾忌着他的伤势不敢尽全力,肥肥见状,顾不得自己刚才差点被扭断了脖子,扑上去和龙霜一起压住他制止他乱动。
  也亏得陈若霖实在是力竭伤重,否则就凭这两人怕是根本压制不住他。
  他粗重地喘息着,双腿乱蹬,声嘶力竭,出口的却依然只有“为什么”这三个字。
  长安推了把被吓住的姚金杏,道:“还不想办法让他安静下来,再这么下去伤口都该裂开了。”
  姚金杏如梦初醒,抖抖索索地挪到床边,确定陈若霖双臂都被龙霜和肥肥控制住了,这才在他头上扎了几针。
  陈若霖闭上眼,又晕了过去。
  龙霜放开他,从床上下来,肥肥则紧张地过去检查他身上的伤口。
  “怎么回事?”长安问姚金杏。
  姚金杏抹了把头上的汗,道:“发热,烧糊涂了。不过看他还有这么大的劲儿,这生命力不是一般的强,还是有很大希望活下来的。”
  “你先给他检查一下伤口吧,刚才那么大动作,八成又都裂开了。这天气,要是伤口起了炎症,十死无生。”长安在桌旁坐了下来。
  “对对,先检查伤口,来,你帮我一把。”姚金杏示意一旁的肥肥帮他把陈若霖扶起来。
  “千岁,你回去休息吧,这里末将守着就行了。”龙霜对长安道。
  长安看着床上浑身包得像个粽子也似,无知无觉任凭姚金杏和肥肥摆弄的陈若霖,眼神有一瞬的迷茫,回过神来才道:“我睡过一觉了,现在不困。你下去休息吧。近来需要你安排的事情还有很多,就算承他的情,也不必亲自在这儿守着。”
  龙霜被长安戳中心思,无言以对,行礼出去了。
  陈若霖的高热到第二天午后才逐渐退下去,人昏迷了整整三天三夜。
  吉祥来报说他醒来时,长安正在自己房里研究地图,闻言便起身去看他。
  “呀,还真是祸害遗千年呐,伤成这样居然还能活过来。”长安负着双手踏进陈若霖的房门,看着躺在床上,整个人像是蜕了层皮似的男人道。
  陈若霖颊上弯起月牙儿,嗓音沙沙地道:“舍不得死,就是为了,睁开眼,看见你。”
 
 
第625章 蛇蝎夫妇
  “啧,瞧这嘴欠的,还真是活过来了啊,一天一夜的高烧也没能给你烧正经了。”长安站在他床前道。
  陈若霖看着她笑,问:“我怎么不正经了?我对谁也没对你这么正经。”
  长安瞧着他嘴虽硬,那模样可着实虚弱,遂也不与他开玩笑,只问:“你现在感觉如何?”
  陈若霖动了动身子,道:“痛。”
  对于这一点长安也是爱莫能助,这年头又没镇痛泵,痛也只能生受着。
  “要不我给你扎两针,麻了大约也就不觉得痛了。”长安提议。
  陈若霖失笑,一向红润的双唇这会儿也失去了色泽与质感,向她伸出受伤最少的右手,道:“你离我近些我就不痛了。”
  长安瞧着他可怜兮兮的,转身在床沿上坐下。
  恰这时他的一名随从端了熬好的药来,肥肥过去接了,过来站在床边上用汤匙舀着吹了吹,正准备去喂他主子。
  陈若霖道:“劳驾千岁。”
  肥肥动作一顿,看向坐在床沿上的长安。
  长安抱着双臂,瞟着陈若霖道:“陈三日,你这是恃恩而骄,知道么?”
  “原来恃恩可以骄?求教千岁该如何骄?”陈若霖一脸好奇宝宝样儿。
  长安:“……”这挖坑自己跳的感觉真特么酸爽!
  她从肥肥手里接过药碗,道:“你们都退下吧。”虽然她是来自另一个世界的灵魂,但在这个世界顶着这重身份,喂药这样的事并不想给人旁观呢。
  肥肥和吉祥两人出了房间。
  长安舀了半匙汤药,汤匙底在碗边上刮了刮,递到陈若霖嘴边。拜总是三病五灾的慕容泓所赐,对于喂药这种活儿,她也算是熟手了。
  陈若霖眼波粼粼地看着她,不张嘴。
  “怎么,还要我哄不成?”长安挑眉。
  “你不该是这般容易被感动的人。”陈若霖道。
  “谁说我感动了?”长安看着他,“不过曾有个傻姑娘对我说过,就算我是想利用她才对她好,她受了我的恩惠,就得记我的好。毕竟有些人只会利用你压迫你,从来都不会对你好。我想了想,说得还是有些道理的。”
  陈若霖唇角上翘:“所以你这是记我的好了?”
  长安严肃脸:“再不张嘴我反悔了。”
  “嘴硬心软。”陈若霖笑她。
  长安眉头一竖,刚想收回汤匙,却被他仰头张嘴给叼住了。
  “身上都被划得跟即将下锅的鱼似的了,就不能老实点?”长安瞪他。
  陈若霖松开牙关,得意洋洋:“还是心疼我。”
  长安收回汤匙,重新舀了半汤匙药给他,问:“你怎么知道那些刺客是赢烨派来的?”
  陈若霖喝了药,才道:“两个原因。一,我听见他们之中有人说话了,益州口音。二,他们不想杀你,而是想抓你。除了赢烨,没人舍得花这么大的代价来抓你。你确认刺客身份了?”
  长安点头:“其中有一个人,我在赢烨身边见到过。”
  陈若霖眯眼:“看起来,还真的有人提点那个莽夫可以用你来交换陶夭了。你说,这个人会是谁?”
  “不好说。”长安道。这个问题她想了三天了,心中有个隐约的答案,但是不能确定。
  她看着陈若霖,问:“既然你已看出他们不是想杀我,又何必以命相博呢?你可不像是愿意以命换命的人。”
  “这跟命没什么关系。我这样的男人,不可能在自己还活着的情况下,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女人当着自己的面被人抢走。这叫头可断血可流,男人的尊严不能丢。”陈若霖说这话的时候还有些骄傲。
  “你是有失忆症还是妄想症?我什么时候成你的女人了?”长安好整以暇地看着他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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