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一个熟悉的身影轻盈地跃进她的房间,转身将窗子合上。
杨蓁可怜兮兮缩到角落里,娇嗔道:
“你怎么突然闯进来,不怕被我四哥发现,将你揍一顿么?”
听见黑暗里傅虔轻笑了一声:
“我连你二哥都不怕,还会怕你四哥?”
说着,他离得远了些,在椅子上坐了下来。
看起来不像是要有什么动作的模样。
杨蓁偷偷溜过去,坐到他身边:
“大半夜的,突然来找我做什么?”
只见傅虔突然沙哑了声音:
“我方才听说,明日圣上就要下旨,将陆子胥流放尚阳。”
杨蓁呼吸微微一滞。
她没听错吧,听这个语气,她的上将军这是在……吃醋?
她站起身来点燃了烛火,屋子里的陈设渐渐明朗起来。
“可知几时出发?”
“明日下令,最多不过后日晌午。”
“哦。”
傅虔见她没有反应,沉默了片刻又开口道:
“李由给臣送了信报,说陆子胥想再见殿下一面。”
“李由怎么不直接来报我?”
傅虔脸上看起来有些窘迫。
“李由并非不敬公主,只是他,或许担心……”
“担心我跟陆子胥私奔?”
“……臣不敢。”
杨蓁斜眼瞟他,心下又起了奚弄他的意思。
她站起身来走到他面前,伸出手去牵他的手。
“那不如,你先带我私奔?”
傅虔僵硬地任由她拉着自己的手,脑中一片空白,胡乱道:
“公主与臣原本就有婚约在身,无需私奔。”
这时候,他突然反手握住她,有些缓慢地开口:
“有件事,臣思虑了很久,终究不得其解。”
“什么事?”
“臣无意冒犯。只是臣听闻,公主,曾很喜欢淮王世子。”
“传言多不可信。但这件不错,我曾很喜欢他。”
傅虔似乎没想到她会直接了当地应下来,顿时心底里生出一丝苦涩。
“公主又是何时转而,喜欢臣下的?”
杨蓁摩挲着他的手掌,轻笑道:
“这样的话,你记不记得我也曾问过你?”
傅虔点头:
“在雁门外。公主殿下曾问臣下,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喜欢公主的。”
杨蓁伸出手去抚上他的脸颊。
他的脸颊上冒着些许青茬,一双眸子微黯,神态也颇有些疲惫。
她认真地看着傅虔的眼睛,一字一句道:
“从我十一岁被你从豹子口中救下来的时候开始。”
一如在雁门外他的回答一样——
“从我十八岁把你从豹子口中救下来的时候开始。”
傅虔的瞳孔忽地放大。
就像一个走了很远的苦行者在寻找命中珍宝的时候,却陡然领悟珍宝也在寻找他。
他的肩膀颤抖着,伸出长臂将她轻轻缠抱住。
“我以为这辈子你都不会再想起当年的事。”
杨蓁搂着他的脖颈,哽咽道:
“其实我从小就很喜欢那个少年。
可是后来你再没寻过我,你怎么能丢下我一个人呢。”
说完这句,她感觉身子一轻,整个人被傅虔抱了起来。
他抱着她转了个身,轻轻放在椅子上,自己则蹲下身子来,握着她的手温声出言。
“我是傅家人,虽是旧时勋贵,但也早在祖父那一代便已经走向没落。
我十四岁进军营,跟普通的山民村夫一样,从最底层的小兵卒爬起。
我救你那次,自己也受了很重的伤。
百夫长知道了这件事,许诺我官职粮饷,不让我将这件事告诉任何人。
因为淮王世子比我更需要这个筹码,因为他要求娶你,当今的七公主。
我不甘心,我很想见你,想看着你活蹦乱跳的样子。
可惜我只是一个十夫长,没有资格觐见公主。”
杨蓁听到这儿,早已经泪流满面。
她似乎能看到那个少年独自一人躺在营帐里,无人问询的模样。
傅虔替她拭去眼泪:
“但是我还是不甘心。我知道凭着当时的地位,就算见到你也毫无办法,只能眼睁睁看着你嫁给淮王世子。
所以我上了战场,每一次战役都率先请战,永远冲在前线。”
“所以我一刀一枪地,赚出了功名。
也终于求到了与你的婚约。”
那是怎样一个少年卑微的爱,用许多次真刀真枪的拼命,一步一步地朝她走进。
这每一步,都流淌着他的鲜血。
杨蓁这时候才发现,
她的人生若是没了陆子胥,还可以重新来过。
可她的人生若是没了傅虔,那就是虚妄一场。
杨蓁终于崩溃大哭,她整个身子都趴在了傅虔身上。
她想起来前世的自己为了跟陆子胥远走高飞,不惜走上朝堂,当着众臣的面悔了婚约。
那一纸婚书,被她撕得粉碎,像六月的雪纷纷扬扬地落在赤红的地毯上。
那时候傅虔就在她身边,一双受伤的眼睛似乎在问她为什么。
当初她仅仅以为,他只是气自己公然拂了他的脸面,让他被百般羞辱。
可是她从不曾设想过傅虔的内心,该有多么的绝望和痛苦。
她的哭声似乎惊动了门外守夜的晴初。
晴初的声音担忧地从外面传来:
“殿下,殿下怎么了?”
杨蓁赶忙出声道:
“没什么。你回去睡罢,今夜不用你值守了。”
晴初默了半晌,这才应了下来。
一直听到两扇门关拢的声音,杨蓁这才抽抽噎噎地从他肩上抬起头来。
“傅虔,你可不可以把我抱到床榻上。
我有些困了。”
说着,她便又搂住他的脖颈,说什么也不放开。
傅虔轻笑,稍一用力便将她抱了起来,走了两步将她好好安放在床榻上。
他抚着她的额头,低声说:
“明日我再来看你。”
他转身离开,手却被杨蓁轻轻扯住。
傅虔低眉安慰道:
“乖,好好睡一觉。明天一早我就来看你。”
杨蓁又上了一只手拉着他的护臂,带着哭腔道:
“傅虔,你不能再骗我了。”
这辈子你都不能再离开我了。
前一世你没走完的路,这辈子换我来走。
无论前路如何,是生是死,我都会护着你,永远护着你。
傅虔轻轻在她额头落下一吻:
“明天一早,绝不骗你。”
作者有话要说: 前世的故事就已经决定了基调一定是纯糖,甜甜甜,不会有渣滓的甜。
因为傅大将军是我们小蓁蓁这辈子最珍贵最信任的宝贝呀。
傅黑黑就更不用说了,命都给你的那种。
互宠,使劲儿宠。
第17章 契机
晚上睡得有些晚了,杨蓁一直睡到晌午才起来。
在潼关不必向父皇和母后请安,也自然没人拘着她几时就非得起来。
她懒懒地在床榻上躺了一阵儿,一直到闻见饭香才慢悠悠地爬起来。
晴初掀开帘子走进来,手上捧着一盏花茶。
杨蓁靠在床榻前,将一双玉足松松地套了一半在绣鞋里,胡乱将长发扎在一起。她伸手接过晴初手里的花茶,甜兮兮地一笑:
“今儿个是茉莉花茶么?”
晴初摇了摇头,笑道:“皇后娘娘特意吩咐尚宫局准备的蔷薇花茶,奴婢瞧着颜色鲜亮好看,便沏了一盏试试。”
杨蓁打开茶盖,轻轻拨弄了两下茶杯里盛开的蔷薇,小口小口地啜着。
待她喝了两口茶,晴初这才忧心忡忡地开口道:
“殿下该早些起的,眼下上将军让四皇子拉到偏殿去饮酒了。”
杨蓁停下了手里的动作,抬眼道:
“傅虔跟他去了?”
“哪能不去呢。眼下四皇子像是正喝在兴头上,传了午膳进去。”
她挑眉道:
“四哥今天去接楚皇,怎么又耽搁了。”
“今天早上都到了宫门外了,可谁知正巧碰见上将军。
四皇子约莫是见着投缘,便什么也忘了,扯了他便去喝酒作乐。
殿下可早些去瞧瞧罢,不然这四皇子又生出什么事端可怎么办。”
杨蓁慢悠悠地将茶碗放下,这才一件一件地挑衣服:
“我不去。那么多小四嫂在,我去做什么。”
晴初有些急了:
“这……这四皇子一向是个没正形的...”
“那傅虔也不至于随他摆弄。
再说了,我四哥也不是个那么没正形的,他自有分寸。”
杨蓁从两个大箱子里捧出一堆衣服来摊在床榻上,嫣然笑道:
“晴初,待梳洗好了还要你给我梳个好看的样式,再挑一身儿衣裳。”
晴初见状,也应了下来,和一群宫女侍候着她梳洗干净了,又用了些早膳,这才回了内间里去穿戴上妆。
杨蓁只穿了一件儿玉白色的肚兜,一条绸缎小裤,站在内间正中央让晴初给比量着衣裳。
前些日子尚宫局才送了一整箱新季的衣服,还没打开看就带来了。
如今打开瞧着,颜色都是南岛时新的,翠绿绯红青玉,她挑得看花了眼。索性一闭眼睛,一伸胳膊,撂挑子不干了。
晴初给她系了一条玉色纱裙,盈盈一握的小腰让给束得紧紧的。杨蓁嘤咛了一声,哀怨地张开睡眼惺忪的眼睛。
她低头一看,哼唧道:
“这穿了半天,怎么才穿上一条裙子。”
晴初一拉袋子,又捆紧了些。
她笑道:“殿下忍耐些,一会儿可是要见上将军的。”
杨蓁收了收腹,撇嘴道:“傅虔才不嫌我腰粗。那,就穿那件妃色的褙子。”
晴初上手摸了摸,嗔道:“这薄如蝉翼,倒是适合夏天穿。这天气出去,仔细给殿下冻坏了。”
杨蓁急了,小声道:“我穿斗篷就是嘛。”
晴初没办法,只好由着她,给她穿上那件妃色袖口绣了合欢花的褙子。
一穿到身上去,便隐隐约约地透出来玉白的小臂,连同婀娜的腰线也若隐若现。
晴初赶忙给她罩了一件兔毛大氅,这才给她上妆束发。
杨蓁总嫌金饰太重,不愿往头上戴。于是晴初便给她挽了个垂鬟髻,用一些精巧的发卡束着,整个人儿显得灵动又好看。
晴初一边为她打理着一边赞叹道:
“公主自从与将军在一处之后,模样都变了许多。”
杨蓁一怔,小声问:
“我从前不是这个模样么?”
“前两天奴婢总觉得殿下遇上了什么烦心事,一个人的时候总耷拉着脑袋,一双眼睛里也空落落的。
现在却不同了,奴婢见着公主每日都很欢喜,模样也精神多了。”
杨蓁没有答话。
她刚重生回来的那段时间里,每日都会做噩梦想起前世的遭遇。
那血淋淋的场面,自己前世那还不足月就惨遭毒手的孩子,还有亲人的离世,全都像修罗地狱一样紧紧地缠着她。
可唯独在傅虔身边的时候,她才能心安下来。
就像前世里若不是他拼命将自己的尸身捡回,说不准她也会沦为游魂,终日飘荡着。
不知不觉地,一个素净的妆便上好了。
杨蓁左看看右看看,怎么看都觉得好看得不行。
于是她更迫不及待地想见到傅虔,连轿辇都没有叫,自己便一溜烟儿地往偏殿跑去了,连晴初都没拉住她。
刚到偏殿,她就听见里面传来一阵莺莺燕燕的笑声。
杨蓁不让太监通传,径自走了进去,便看见令人啼笑皆非的一幕。
杨显搂着他的三妻四妾坐在上座,喝得脸颊发红,双目迷离,口中还不断地大谈着什么。
时不时地还凑到一边去吻一下爱妾的脖颈,一副没正形的模样。
再看坐在他一侧的傅虔,身边也有两个服侍的美人。
只不过跟杨显大不一样,傅虔坐的笔直,身后的美人也隔他半丈远。
只有他杯中的酒喝空了,才战战兢兢地上来倒满,立刻又回到半丈远的地方。
杨蓁细细一看,傅虔倒是没有黑着脸跟杨显喝酒,只是从不主动敬酒,唯有杨显举杯的时候他才顺着喝上两口。
这么看起来,她四哥在傅虔这儿还算是有几分薄面。
见杨蓁来了,傅虔的脸色就如同冰雪消散一般化开了。他示意身后的美人退下,自己也站起来迎她。
两个美人儿见状,赶忙回到杨显身边儿去了,像是从阎罗身边逃开一般。
杨显酸溜溜地在一旁说着风凉话:
“小七,不行,太不给面子了。
你哥我体恤上将军,让我最喜欢的两个美人儿去给他斟酒,你瞧他,看都不看人家一眼,还老拿那副眼神吓唬美人儿,一点儿也不懂得怜香惜玉。”
傅虔挑了挑眉,没说什么。
杨蓁则上前去将他酒杯夺了下来,正色道:
“这都几时了,四哥再待一天,父皇母后都要来了。
下午醒一醒酒,傍晚前至少要去靖南关才是,这样我也好跟父皇交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