娇贵命——未降
时间:2019-08-18 07:57:40

  杨蓁脸上烫得几乎抬不起头来,可她却突然听见人群里迸发出一个声音呼唤着:
  “公主殿下千岁!”
  先是从一个人开始,继而席卷全军,成为震天动地的怒吼:
  “公主殿下千岁!元帅千岁!”
  她不可思议地抬起头来,惊慌得像一头小鹿。
  可是每个人对她的眼神都是善意、敬畏,没有丝毫异样的情绪。
  杨蓁看向傅虔,只见他眼里也带着温暖之意:
  “怎么样,我没骗你吧?”
  她没说话,可脸上渐渐蔓延出的笑容已经代表了内心。
  就这样,他们被人簇拥着走到了全军最前方。
  前面那建立在奇险之地的阳关,如今在滚滚尘埃之中渐渐显露真形。
  外面看上去,这里如同一座堡垒一般坚固,几乎是难以逾越的障碍。
  在城门之下,早已是鲜血遍地。
  看来在周智强令三军不发的时候,王军将士们正在对阳关血战。
  傅虔站上最高的战车,伸手将杨蓁也抱了上来,让她安稳地坐在上面。
  而他自己则站着看完了副将拿来的地形图和军队部署。
  半晌后,他点头道:
  “就按照原计划攻城,要小心背面山谷可能会来的援军。”
  “是!”
  傅虔随手接过一壶酒,将盖子拿开,转过身来犒赏三军:
  “兄弟们,今日一役,决定生死。
  若是我们能顺利取下阳关,则击破叛军最后一道屏障!
  望诸君,相助与我。”
  说罢,他痛饮了一大口烈酒,将剩下的连壶带酒砸在地上。
  随着耳边“哗啦”一声清脆的响声,那酒壶顿时便碎裂开来,继而水花四溅。
  傅虔拔出腰间的尚方宝剑,冲天之怒直指远处的阳关:
  “将士们!冲锋!”
  闻声令下,大军立刻便倾巢而出,浩浩荡荡地往阳关涌去。
  杨蓁看着周围如同洪流一般的人群呼啸而过,眼前不禁涌起一阵眩晕。
  她摇晃着站起身来,紧紧地拉着傅虔的袖子,半句话都没有说出口。
  傅虔感觉到她的身子在微微颤抖,于是便张开怀抱将她护在怀中。
  “怎么,后悔了么?现在可来不及回去了。”
  杨蓁惨白着一张小脸,眸子一动不动地看着前方汹涌的人群:
  “我不怕!”
  傅虔笑着将她搂得更紧了一些:
  “别怕,有我。”
  他们一起望着王军攻到阳关城下,可城墙上竟然迟迟不见有人影出现。
  杨蓁有些疑惑地问道:
  “怎么会没有人出来守城呢?”
  傅虔摇了摇头,目光也不由地变得凛然,一动不动地锁着那座孤城的大门。
  冲在前面的王军似乎也意识到了这一异常,纷纷减缓了脚步。
  而傅虔指挥手持战旗的士兵,示意先锋军继续前进。
  前方得到号令之后,将士们这才没有了犹疑,继续准备攻城。
  杨蓁虽不大懂战事,但仍然看出了异常,不由地牵着傅虔的衣角问:
  “会不会有埋伏?”
  傅虔摇了摇头,捏了捏她的手:
  “我观察过地形了,这一带除却阳关之外全是平原。若有大军前来支援,我们的哨岗势必会提前示警……”
  杨蓁这才安下心来,有些忧心地看着远处冲锋的将士们。
  可就在攻城车轰隆轰隆地运到城门外的时候,阳关的大门却突然打开了!
  那沉重的木门发出巨大而沉闷的声响,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儿。
  站在最前面的王军握紧手中兵器,严防盘踞在城内的敌军突然发动袭击。
  可是待那黄沙渐渐褪去,大门之中出现了一个骑马的孤影。
  所有人都看清了,他身后没有任何人跟随,更没有什么大军。
  令人出乎意料的是,看见他之后,王军阵营当中没有一个人上前拦截他,甚至自觉地给他让开了一条通往本方主帅的路。
  这一切都因为那个人手无寸铁,一手举着一杆投降用的白旗,一手拎着一颗头颅。
  那是一颗血淋淋的头颅。
  人群之中有人认出了那头颅,不由地惊呼道:
  “他拿的是尚阳令叶志文的头颅!”
  此话一经传开,王军之中一片哗然。
  听到周围人的喧哗,他却仍旧没有停下,而是顺着那匹老战马的步伐,一步一步地靠近站在王军指挥战车上的两人。
  而杨蓁看着那个身影,心中由刚开始的惊诧,逐渐转变为凛然,最后像破冰一般化为乌有。
  随着那个身影由远至近,由模糊到清晰。
  她心里也逐渐变得空落落的。
  因为那个身影她再熟悉不过了。
  淮王世子陆子胥。
  陆子胥仍然是从前的那个样子,却又全然不像从前的那个样子。
  他往日爱穿白衣,爱诗酒风流,极度厌恶战场杀伐之事。
  可如今他穿着一身与他极不搭调的深色铠甲,头盔。若要说他身上还有什么昔日的痕迹,那便只有他身上白袍的颜色了。
  他走近了之后,杨蓁才看见他一身的伤,一身的血。
  她紧紧握着傅虔的手,指间在轻轻地发抖。
  不知是害怕还是什么其他的情绪。
  陆子胥翻身下马,却几乎是一头栽倒在地。
  王军之中自然没人扶他,只有傅虔向杨蓁投去了一个问询的目光。
  可是杨蓁望着他摇了摇头。
  如今对待陆子胥,或许都没有她对待一匹功勋累累的老战马有耐心和同情。
  所谓不愿再见,也只是对于厌弃之人的冷漠而已。
  只见他跌在地上,又咬牙爬起来,右腿却始终弯曲着,不能伸直。
  可就算是这样,陆子胥的目光却一直都停留在她身上,一分一毫也不曾远离。
  沉默了良久,他将手中的头颅向前一扔:
  “罪臣陆子胥,参见公主殿下。
  今以叛臣叶志文头颅献给殿下,王军自可进阳关,平淮乱。”
  她始终沉默着,不知该如何回应这一切。
  傅虔似乎注意到她的僵硬,于是便不着痕迹地轻叹了一声,全作安慰地捏了捏她的手:
  “我去前方督战。”
  还没等杨蓁回应,他便转身越下战车。
  他没看陆子胥,而是瞥了一眼地上的头颅,确认那是叶志文之后,便骑上战马前往前方指挥王军进城。
  一时间,这周围便只剩杨蓁和陆子胥两人。
  她沉默着转过身去。她想要离开此地。
  若是再待一会儿,或许那些曾经将她缠绕在地狱里的旧事就会蜂拥而来。
  却听见背后那人叫住她:
  “阿蓁……”
  杨蓁陡然止步。
  不是为了陆子胥,而是为了自己失去的那整整十年的光阴——
  她还是他的阿蓁的那十年的光阴。
  或许是看见他的伤口在潺潺流血,通过他那苍白到极致的面容意识到他已时日无多。
  杨蓁哑然出声,示意身边护卫的副将:
  “去请军医来,为他包扎。”
  陆子胥的眼中陡然燃起一丝火星来,几乎是他经历的那些凛冽寒冬里最后一丝温暖。
  他跪在地上,艰难地往战车的方向挪了两步,手紧紧地抓着车辙,一双再也无力的眼睛强撑着看她:
  “阿蓁……对不起。”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杨蓁一直注视着他的眼睛,没有偏离分毫。
  他的眸子纯粹的没有杂质,纯得就像小的时候他们曾经一起玩耍过的时候那样。
  陆子胥总是会对她说:
  “阿蓁,若以后你长大了,我娶你好不好?”
  那些被锁进尘埃里的往事,逐渐被翻捡了出来,消散在她心里,涌起最后一次巨大的波澜。
  那波澜拍打着她的心口,渐渐自肺腑而上,在她的双眸染上一层水汽。
  那人儿没有回复他的话,于是他便无力地靠在车辙上,嘴角一边溢着鲜血,一边喃喃地说:
  “阿蓁……原谅我好吗?阿蓁。”
  这话渐渐消散,连带着旧人一起永远从她生命里消失。
  风沙肆虐,袭了他们的人影。
  军医终于到了的时候,陆子胥已经气绝多时。
  而杨蓁平静地立于战车之上,淡淡地下令:
  “以公侯之礼,厚葬了吧。”
  部下问她:
  “殿下,葬在何处?”
  杨蓁想了想,终于喃喃道:
  “他是淮南人,就葬在淮水河畔吧。”
  阳关毫无悬念地被王军拿了下来。
  剩下的叛军见大势已去,纷纷投降。
  是夜,终于疲惫的不行的杨蓁被送回了军帐之中。
  迷迷糊糊地,她让人抱着进了大帐。
  在闻到那熟悉的味道之后,她便随即伸手搂紧了那人的脖颈,不再松开。
  这一夜她睡得安稳,几乎什么都无法吵醒她。
  于是第二天清晨醒来的时候,她又是趴在人身上醒来的。
  就在她揉着眼睛瞧清楚面前的人的时候,几乎是从他身上弹起来的。
  傅虔那双狭长的凤眸闭着,看起来睡的正香,却被她这么一折腾便醒了。
  他撑着床畔起来,瞧着她这幅模样,笑问:
  “天还没亮,醒这么早?”
  杨蓁懵懵的小脑瓜慢悠悠转了一圈,这才想起来傅虔在昨天便苏醒过来了。
  于是她便松了口气,重新爬到他身边去躺下来,小脸蛋枕在他胸前,伸出手去戳了戳他的伤口:
  “还疼么?”
  傅虔摇了摇头,道:
  “原本是不疼了,但被你这么压了一夜,又开始疼了。”
  杨蓁紧张地伸出小手来摸索到他手上的地方,慢悠悠地画着圈圈:
  “大夫说,这样就不疼了!”
  傅虔被她气笑了:
  “伤口好不容易才愈合,你这么一折腾,确定它不会再裂开?”
  杨蓁“蹭”地便把手缩了回来,像是小时候碰着御花园里的毛毛虫一般。
  她旋即便小声嗫嚅道:
  “那我不碰了!”
  傅虔笑着说:
  “那也不成。
  你若全然不碰了,谁给我上药?”
  杨蓁的视线不由地聚集在他身边那小桌案上。
  那方原木小几上摆着一只青花瓷瓶子,一只素色瓶子。
  她好奇地伸出手臂够了过来,问道:
  “这是军医送来的新药么?”
  傅虔摇了摇头:
  “这是周智混进来的药。”
  杨蓁握着瓶子咯噔一声,慌忙问道:
  “你不会已经用了吧?”
  傅虔看向她的眼睛逐渐变得深邃,最后化作温暖的怜惜和宠溺:
  “我怎么会用他的东西,这里面可是有剧毒的。”
  杨蓁愣怔了半晌,含含糊糊地问他:
  “你……你是怎么知道周智的药里面是有毒的?”
  傅虔笑着接过她手里那瓶剧毒的药,却感觉到杨蓁的小手紧紧地攥着不肯松手。
  他看了她一眼,无奈地将瓶口的小盖子打开,包着她的手送到鼻子跟前给她闻:
  “一闻就知道,有一股浓烈的薄荷味道,是为了压制药里的苦性。”
  杨蓁越听他的话,越觉得心中一阵寒冷。
  直到那药味钻进她的鼻腔里,她才清楚地明白,傅虔说的全是真的。
  那股浓烈的薄荷香味之下,果然掩藏着刺鼻的苦味。
  即使她不知道中毒是怎样痛苦的感觉,可这苦味像是逐渐渗入她的心脾,渐渐在她的骨血之中蔓延。
  原来傅虔是知道的,他能辨别得出来这毒的味道。
  她前世还是个魂魄的时候,以为傅虔什么都不知道就把那伤药涂在了自己身上。
  可是殊不知,他全然知道自己涂得是足以致命的毒|药。
  而这其中的缘由呢?
  聪慧如她,只要细细一想,便知道其中的原委。
  上辈子的傅虔目睹了自己从金陵城一跃而下的场景,便不顾一切地冲进箭雨之中,只为了把自己的尸身救下。
  在安葬了她之后,他还将王军如何攻打叛军的章程全权教与自己的部将...
  在他做出这么多极端的事情之后,她怎么就没看出来,他已然全无活下去的心思了?
  一个一心赴死的人,还会怕什么呢?
  周智给的这瓶药是用来了结他性命的,可也是成全他的良药。
  斯人已逝,他若是就这么一个人独自行走在这世间,又有何意趣?
  一想到这儿,眼前还倚靠在床榻前的那素衣人影便成了模糊的一片。
  她眼前泪水潺潺,几乎无法断流一般落了下来。
  傅虔微微愣了片刻,不动声色地将小人儿搂进怀里:
  “怎么了?怎么哭了?”
  杨蓁呜咽着,将心里的话全都讲给了他听,全无隐藏。
  毕竟不是第一次听她将这些,傅虔安静地停在原地,一个字都不落地听完了一切。
  她话音终于落下之后,傅虔拍着她的背慢慢地安慰着,声音温和地不能再温和了:
  “虽然我并没有经历过你说的这一切,但若是真的发生了,我倒是真的会这么去做...”
  他还没说完,却被一只柔软的小手捂住了嘴。
  小丫头一张脸蛋憋得红彤彤,一双好看的眼睛里满是泪花,看起来很是受伤。
  “不许乱说!不要你死。”
  说完,她快要哭出来了,将脸蛋重新窝回他的胸膛里,双臂也抱紧了傅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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