猎户憨憨笑着称“没有”,一边转过身带着他们往林子外走。一路上,猎户不断打听他们从来哪儿,为何会在西松镇落脚,指望慕容檐搭话是不可能了,虞清嘉只好捡了能说的,半真半假拼凑出一个故事。
随着走动,周围人畜活动的痕迹越来越多。猎户忽然哎呦了一声,不好意思地说:“两位姑娘稍等一下,我去解手。”
虞清嘉红了脸,尴尬地不知说什么话,反倒是慕容檐和善地笑了笑,点头道:“好。”
对方一转身,虞清嘉都没反应过来,突然看到眼前寒光一闪,一只泛着绿光的箭矢忽的扎入猎户后背。猎户似是不可置信地回头,目露凶光,咬牙切齿地说着:“你,你们……”
可是他一句话都没有说完,就猛地栽到地上,浑身抽搐了两下就没气息了。
虞清嘉瞪大眼睛,良久无法动弹。慕容檐站在一边淡然地看着,确定猎户彻底死透了,才上前检查尸体。他经过时,猛地被虞清嘉抓住手臂:“你做什么?”
“我们身后还有追兵,他见到了我们,以后难免不会透露给别人,当然要杀了灭口。”
虞清嘉看着他,即使已经见识过他的冷血,可是方才他眼睛都不眨地朝着猎户放箭,还是让虞清嘉觉得可怕。“你仅仅是因为他看到了我们的行踪,可能出卖我们,就动手杀人?”
慕容檐亦坦然地回视。这只是其中一个可能,或许皇帝派来的追兵并不会找到此处,或许他的判断是错的,可是既然明知有这种风险,那为什么还要让其存在下去呢?死人才是最安全的,只要杀了对方,他们连风险都不必赌。
其实慕容檐最开始只是动了杀机,日暮时分一个猎户却往林子里面走,这并不寻常。可是等慕容檐看到猎户看向虞清嘉的眼神时,慕容檐就知道,这个给他们带路的猎户必死无疑了。
没有为什么,也不需要。
慕容檐停在距离猎户一步远的地方,用从之前刺客身上解下的短刀挑了挑,果真在对方怀里找到了很多黑物。果然,这个猎户将他们领到这里,本来就不怀好心,或许,他根本也不是什么猎户。
虞清嘉看到抖在地上的这些东西,心里也明白恐怕这个猎户不是什么好人,他方才借口解手,说不定是想趁她们不备下黑手。乱世年代,两个年轻、孤弱又美貌的女主孤身上路,太容易被人盯上了。
虞清嘉知道这个猎户死的不冤,恐怕这个猎户手上已经担了好几条无辜女子的性命了。但是她同样知道这是两码事,猎户手上不干净是恰巧,即使换成真的普通村民,慕容檐也一样能干出杀人灭口的事。
这里本来就是猎户特意挑好的作案场所,倒是省了慕容檐处理尸体的功夫,他将自己的箭拔出来,抹去痕迹后,才往林外走。
猎户说的不错,山脚下果然有一个小镇,虽然谈不上繁华鼎盛,可是镇上客栈、集市一应俱全,仅是落脚已经足够。
虞清嘉对于这样的事毫无经验,她任由慕容檐领路,走到镇上看样子配置最好的一家邸店。虞清嘉和慕容檐一出现在客店门口就引来无数视线,乱世人命不值钱,偏偏大家格外追崇美貌,曾经还有一位体弱美公子被民众们看杀。平日里看到一个美人就够轰动了,何况还是两位美人共同登场,若不是慕容檐浑身上下都释放着别过来找死的气场,恐怕此刻客栈已经要被挤塌了。
虞清嘉站到邸店柜台前,颇有些站立不安。仅是他们从进门到开房的片刻功夫,客栈窗户、大门、二楼栏杆上已经挤满了人,更甚者有些人因为一楼窗户已经挤不下了,于是爬到对面的房顶上看。虞清嘉从没见识过这种阵仗,被看的站立不安,好在慕容檐也不喜欢被人窥视,也不知道他和店家胡诌了什么,总之店家很快登记好他们二人的姓名、籍贯以及去处,然后殷勤地引着他们上楼。看到两个美人上楼,一楼甚至爆发出巨大的唏嘘声。
虞清嘉一被领入屋内就赶紧关门,终于隔绝了外界的视线,她靠在门上长长松了口气。她方才已经吩咐了店家去市集买两个幕篱回来,在拿到幕篱前,虞清嘉决意再不出门。
风餐露宿好几天,如今终于见到床榻,虞清嘉说不出的开心。她跑去摸了摸床,发现被褥还算干净,越发满意。虞清嘉放下心,一回头就看到慕容檐在屋子中敲敲打打,似乎在寻找什么。
虞清嘉奇怪地瞅了半响,终于恍然大悟:“你在找暗器和埋伏?”
指望慕容檐搭话就太天真了,显然虞清嘉也习惯了。虞清嘉看到慕容檐用匕首将墙上几个点敲了敲,确定声音并无不妥后,才将匕首收回刀鞘。虞清嘉觉得好奇极了:“你从哪里学来的这些?我们方才引起那么大动静,没事吗?”
“他们又不知我们从什么方向而来,何况,我们现在是两个女子。”慕容檐看着冷冷清清毫不在意,可是说完这句话,他眼睛还是眯了迷,薄唇冷冷吐出几个字,“一群闲人。”
若是在邺城,谁敢这样看慕容檐,他当场就能将对方眼珠子挖出来。
虞清嘉看着慕容檐的表情,莫名觉得很好笑。她在榻上松了松腿,随口道:“你这话说的真奇怪,我们本来就是两个女子啊。不过我们这样终究不太方便,等明日店家将幕篱买回来,我们就能正常出门了。”
因为民众对美人不正常的热情,他们连女扮男装也没有用。美是不分性别的,世人对风姿极度推崇,甚至许多男子比女子还要在意容貌,男子敷粉涂唇,修眉涂香,这在上流阶层再常见不过。
慕容檐笑了一声,绕过虞清嘉的问题,而是饶有兴致地看向虞清嘉:“你方才不是还对杀人非常排斥吗,现在和我这个穷凶极恶之徒待在一起,你就不怕吗?”
虞清嘉轻哼了一声:“你都能干出将我扔下车、抛下我自己赶路的事,你再对我做出什么,我也一点都不意外了。”说到这里虞清嘉脸色郑重起来,破天荒地正视着慕容檐,肃然道:“我知道你今日对那个猎户,或者匪徒动手是因为察觉到不对,也是为了我们好,可是你这样的想法是不对的。这次猎户是个恶人,那如果下次是一个热心的无辜百姓给我们带路,你也要为了不泄露行踪而灭口吗?”
慕容檐从来不觉得杀人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事,他的家族中就流传着嗜血基因,从前在战场上的时候,外人只觉得慕容氏骁勇,可是等明武帝、常山王登基,他们家不同寻常的基因就再也掩饰不住了。明武帝前期赏罚严明、英明神武,即使这样他都控制不住自己的狂躁冲动,更别说其他自我约束不够强,或者也并不想自我约束的人了。
慕容檐就是如此,他从前克制酒色、鲜血是为了自己的复国大计,可并不是因为怜悯百姓。但是从那天见到虞清嘉的血开始,慕容檐体内的野兽就露出苏醒迹象,等这一路独立逃难,他亲手杀了三个人,慕容檐血脉里的躁动终于冲破藩篱,变得一发不可收拾。他甚至渐渐爱上了这种微妙的失控感,他的体力、头脑和身体,会因此而攀跃到一个不可思议的高峰。
所以虞清嘉苦心孤诣的劝告全部都是对牛弹琴,甚至比对牛弹琴都不如。牛至少还在听,可是慕容檐没有。
虞清嘉说了好半天,挖空心思挑不伤害人而又充满了警示的古今典例,可是她说了半响,慕容檐毫无反应就罢了,他甚至连装个听教的样子都没有!
虞清嘉出奇地愤怒了:“你在听我说话吗?”
“没有。”
虞清嘉的火气嗖地一声蹿上头,她随即又告诫自己不能翻脸不能翻脸,钱袋子还在狐狸精身上。虞清嘉想到这里咬牙切齿,狐狸精将衣服包裹等辎重扔给她,而自己却拿走了最重要的文书钱财等物。虞清嘉刚开始的时候没有经验,由着狐狸精去了,等现在反应过来,也已经于事无补了。
虞清嘉气了半响,最终还是低头给两人天堑般的武力差距。正好这时屋门被敲响,慕容檐站在原地八风不动,虞清嘉只能自己跑过去开门。
事实证明爱美之心人皆有之,长得美,连店家跑腿都要快一些。虞清嘉接过店家手里的东西,抿嘴轻轻一笑:“多谢店家了。”
客栈掌柜被这一笑晃得眼晕,他搓着手嘿嘿笑:“不打紧,不打紧,娘子有什么吩咐,尽管喊小的便是。”
慕容檐对于这类毫无营养的寒暄是没有任何兴致的,他听到外面似乎抬了什么东西进来,然后虞清嘉关门,自己叮叮当当捣鼓了一阵,就端着一个盘子走进来:“你昨日伤口没有好生包扎,我让店家送了药和干净的绷带进来,我先帮你换药吧。”
慕容檐看了看虞清嘉手上的东西,神色立即警惕起来:“不用。”
“你有伤在身,自己的身体怎么能不爱护呢?你单手换药又疼又不方便,何苦呢?”
慕容檐低头咳了一声,用手指向旁边的矮几:“将东西放在那里,你就可以出去了。”
虞清嘉和慕容檐对峙片刻,最终没好气地将托盘放在桌子上,自己气咻咻地绕到屏风后:“随便你。我要洗澡了,我才懒得管你。”
慕容檐愣了一下,猛地反应过来:“不行!”
在慕容檐的影响下,虞清嘉也扭捏起来。她低不可闻地说了一句:“我好了。”
虽然这样说,但是慕容檐还是没有把脸转过来。慕容檐觉得他可能是失血太多,现在头有点晕。有些东西看不到反而更容易联想,慕容檐只要一想到虞清嘉现在仅着中衣,就觉得他没法在这个山洞里待下去了。
虞清嘉见慕容檐还是偏着脸别别扭扭的模样,以为他也有难言之隐,于是十分大度地说:“你放心,我不会看的。你伤口还没包扎,用不用……”
“不用。”
慕容檐拒绝得冷硬又不留情面,虞清嘉话被堵住,轻轻抿了抿嘴:“好吧。但是你的伤一定要包扎,你淋了雨,如果不处理伤口,明日发烧了怎么办?”
也是,如果伤口恶化,最起码明日的生计便是问题,慕容檐可不敢指望虞清嘉。这里人烟稀少,终究不是长久逗留之地,他还是要想办法回到城镇,和虞文竣等人接上线才好。
然而慕容檐明白归明白,现在却实在没法动手。他身为男子,不至于不好意思脱衣服,但是无论脸如何有迷惑性,男子的骨骼身形却和女子完全不同,现在虞清嘉还在……
慕容檐终于慢慢将脸从墙壁上转过来,却还是不肯看虞清嘉,只是虚虚盯着地面:“你出去。”
虞清嘉愣了一下,随即不可思议:“你说什么?”
外面雨声萧萧,不时有闷雷混杂其中,这种时候把一个未及笄的小姑娘赶出去,似乎确实不太像是人干的事。慕容檐只能硬着头皮退步:“转过身去,不许回头。”
虞清嘉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嘟嘟囔囔地背过身:“讲究真多,好像谁想看你一样。”
慕容檐看着她的背影,他坐在火堆后,火光无论如何都不会照到他的影子。但是慕容檐还是觉得不放心,他对虞清嘉说:“用手捂住眼,不要动。”
虞清嘉简直要咬牙了,但是念在他是伤员,且方才多亏了他救了自己一命,这才强忍着火气捂住眼。“我现在真的什么都看不见了,你这回放心了?”
慕容檐警惕地盯了她好一会,见她确实老老实实捂着眼睛,这才用匕首割下一条尚算干燥的中衣布条,飞快地将肩膀上的伤包扎好。做这一切时,慕容檐手指虽然动的飞快,但是眼睛一直盯着虞清嘉。他突然感到有些怪异,为什么他此刻的动作像是有什么企图一般?
慕容檐虽然事变时十三岁,如今也才十五,可是他生在皇家,他们家的男子也不是什么忠正克制的人,于女色一途尤其放得开,所以慕容檐该懂的不该懂的,其实都明白。他再也没法细想下去,草草将伤口扎紧,就又飞快地重新套好衣袖。
第148章 和好
慕容檐在里面?
虞清嘉还算平静,她和慕容檐在感情一事上态度迥然相反,这件事迟早要面对,早点来临也好。
虞清嘉对白蓉白芷说:“我这里没事了,你们都出去吧。”
白蓉朝里面看了一眼,无声退下,白芷暗暗握了握虞清嘉的手,也轻手轻脚出去了。
顷刻间,屋里满满当当伺候的奴婢就不见了,灯台上烛火静静燃烧着,给室内摆设笼罩上一层柔和的釉光。虞清嘉定了定神,掀开帷幔朝里面走去。
慕容檐正站在书架前翻看书卷,虞清嘉想到上面还有她自己的批注,不由有些尴尬,低声道:“殿下。”
两人几日来第一次说话,竟然是这样生疏的称呼。慕容檐心生暴戾,但是他表情上一点都不露,只是放下书,淡淡地说:“我要出征了。”
虞清嘉着实一愣,下意识脱口而出:“可是你的伤……”
听到虞清嘉关心他的伤势,慕容檐心里可算好受点了。平生头一次,慕容檐生出日后他似乎应该多受点伤的想法。
慕容檐说:“不妨事,总是死不了人的。”
虞清嘉眉毛微拧,她明明知道慕容檐在故意卖可怜,可是,谁让她真的被拿捏住了呢?虞清嘉到底不舍得让他受伤,叹气道:“我不是让白蓉给你送去伤药了吗,怎么现在还没好?”
如果白蓉在此,一定要掬一把心酸泪。她接了虞清嘉的命令,每日给慕容檐送药,然而慕容檐看到前来的人不是虞清嘉,愈发不悦。白蓉加在中间两头为难,心里别提有多痛苦了。
虞清嘉眉梢一动,立刻反问:“你没用?”
都不用等慕容檐的回答,看到他的神情,虞清嘉已经猜到答案了。她又气又急,忍不住数落慕容檐:“你多大人了,怎么还和小孩子一样?竟然拿自己的身体出气!”
慕容檐不以为意,说:“无碍。”说着他就绕到另一边拿铠甲,他的铠甲是精铁锻造的,鳞甲细密坚固,刀枪不入,相应的就产生另一个缺点,重。
慕容檐一副不配合的表情,单手拎起铠甲时,眉毛飞快地拧了一下。虽然他马上又恢复那副冷冷淡淡的神情,可是还是被虞清嘉看到了。
虞清嘉担心他被重物扯到了伤口,导致肋侧伤口裂开。慕容檐马上就要出征,虞清嘉可不放心他带着伤去。虞清嘉问:“怎么了?是不是伤口撕裂了?”
慕容檐懒得回答,拿着东西就要往外走,他这副不配合的样子让虞清嘉更着急,她赶紧拦住他,想要夺过他手中的东西:“等等,你的伤不能马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