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消帝王恩——九月流火
时间:2019-08-18 08:00:49

  慕容栩唤了一声,将人叫住,饶有兴致地上下打量他:“尚书要去做什么?”
  廖政知道他不说明白,这位颍川王恐怕不会放他离去。颍川王虽然不得皇帝看重,在朝堂上影响力平平,但是这并不妨碍慕容栩照样是皇子龙孙,同样继承了帝王家的多疑。廖政只能叹了口气,坦言道:“臣总觉得心里搁着什么事一般,想去看看那位戴幕篱的女子究竟是何等模样。”
  慕容栩着实没想到竟然是这种事,他愣了一下,随即哈哈大笑:“本王倒不知廖尚书还有这种癖好!”笑完之后慕容栩脸上还残留着笑意,眼中却透出些许幽深来:“廖尚书,那两位并不是邺城的那些女子,她们两人是兖州虞家的女眷。”
  廖政被慕容栩意有所指的语气说的脸色一红,顿时气血上涌难堪万分。他努力绷着脸皮,十分正义又磊落地摸了摸胡子:“自然,老臣熟读圣贤书,这样的道理当然是知道的。”
  慕容栩淡淡一笑并不深究,他听过那些不着调的传言,可是无论如何,眼前这位都是皇帝十分宠幸的新任尚书,慕容栩只是庶子,非嫡非长,生母也不受皇帝宠爱,他旁敲侧击提点一句可以,说深了就没意思了。慕容栩说:“廖尚书有数就好。不过我们刚来兖州,这一路嘴里都是沙子,还没好好松快松快。反正我们也不急,本王看这座寺庙还算有意趣,不如我们召人过来,先洗洗身上的风尘,然后廖尚书再去忙其他事。”
  廖政一听就明白了,这位在邺城夜夜笙歌一刻都离不了女人,现在安顿下来,他又手痒痒了。廖政心道被这位拉走,那必然是一晚上都脱不了身,他现在心里惦记着事,实在不想陪着这些王爷浪荡风月。廖政推辞:“臣不通音律,于歌舞一道一窍不懂,就不去扰颍川王的兴致了。”
  “这有什么,若是宾客精通音律,那还要那些歌姬做什么?廖尚书不必推辞,这一次有劳你陪着本王来兖州,本王心中记着呢,这一顿便是本王对你的谢礼。”
  “臣还有正事在身,圣上有命……”
  “你是说舆图的事?”慕容栩不以为意,“父亲虽然派了你来兖州修补冀青徐三州的舆图,可是测量舆图一事又不是一朝一夕能完成的,我们今夜暂且饮酒,等明日再去办正事不迟。”
  这位终究是皇子,廖政不好再推辞,只能应下。这几日因为琅琊王的事,皇帝情绪十分偏激,其他朝代的圣上生气了不过摔东西骂人,可是他们的皇上心情不好是要杀人的。慕容栩前几日不大不小犯了件事,他不敢在这种关头留在邺城触霉头,于是随便担了个虚衔,跟着廖政到外面办差来了。慕容栩名为监工但其实只是凑数,此行真正的主事人,还是廖政。
  廖政主动请外差未必没有避险的想法,他想起如今邺城风声鹤唳人心惶惶的局势,心头沉重。他因为是大红人,再加上前尘旧事,所以对琅琊王的事格外关注。听说前几日有人举报找到了琅琊王,皇帝派了大手笔去捕杀,结果发现只是捉风捕影。皇帝之前投注了多少期待现在就有多愤怒,这几日就连皇后和尚书令尹轶琨都不敢随意走动,别说其他臣子了。
  廖政感到难言的忧心,他是太子太傅,曾经和东宫往来甚密,对东宫诸人的性情也知之甚详。前面那位太子性情和软,见不得杀人和苦难,但是东宫的小公子却完全相反。廖政有时候甚至在想,为什么逃出去的偏偏是慕容檐呢,如果换成太子的其他儿子,哪怕逃出去十个二十个,他也不会这样紧张。不光是廖政,皇帝花了这么大力气,宁愿顶着天下人的指指点点也要捕杀自己的侄子,恐怕也是因为知道危险和害怕吧。
  廖政每每想到那位昳丽的不像话的小公子就觉得心惊肉跳,这几年他鲜有好眠,半夜总觉得有人在黑暗中盯着他。慕容檐的性情别人不知道,可是廖政却太清楚了。一旦得罪了慕容檐,如果不能一击而毙,那日后落到他手上连死都死不痛快。
  廖政不寒而栗,方才的侥幸心一扫而空。不行,他还是得去看看那个女子。好端端的,为什么要戴幕篱?
 
 
第25章 暴露
  廖政有心返回去看刚才那个带给他奇异熟悉感的人影,但是奈何颍川王不放人。廖政只能半推半就地跟着慕容栩往外走。廖政心想反正人有跑不了,明日去看也是一样的。
  这一行人热热闹闹地走远后,过了一会,从回廊处转出一个人来。虞清嘉从柱子后面探头,瞅了瞅自从遇到这伙人就不说不笑的慕容檐,再瞅瞅似乎犹带着调笑声的回廊,忍不住问:“狐狸精,我们在看什么呀?”
  方才她们走出去不久,都不等虞清嘉松口气,就又被慕容檐拉着,从另一边绕了回来。虞清嘉躲在柱子后面听了半天,隐隐约约听到“皇帝”“宴会”等词,再多的就听不到了。她不明所以,但是见慕容檐听得仔细,也就安安静静待着。现在对方好容易走远,虞清嘉长长松了口气。这是她第一次干偷听这类的事,刺激没感觉到,但是尴尬简直要溢出来了。
  慕容檐站在回廊上,神色不辨喜怒。过了一会,他平静地转身:“走吧。”
  虞清嘉应了一声,快步跟上。她腰间的绦带在风中舒卷,有好几次都调皮地掠过慕容檐的手背。两人静静走了一会,慕容檐突然问:“虞美人是你?”
  虞清嘉怔了一下,猛地脸颊绯红:“不是!”
  方才虞清嘉故意把自己的名号说成虞清雅,慕容檐毫不关心虞清雅,可是却对慕容栩透露出来的另一个信息耿耿于怀。现在看到虞清嘉的反应,他就越发确定了:“这是怎么回事?”
  虞清嘉被人当面问起这种事,即使是对方是和自己一路扶持的同龄姐妹,她也仍然觉得十分尴尬。虞清嘉不想说,可是她怎么能拗的过慕容檐,没过一会虞清嘉就放弃了:“又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是我十二那年,在祖宅里偶遇一伙前来做客的世家子弟。其中一人没个正行,再加上我们家姓虞,他开玩笑般说了句虞美人,后来就传开了。”
  慕容檐若有所思地点点头,然后问:“为什么我不知道?”
  这个问题角度太过清奇,虞清嘉一时半会愣是没想出来怎么答。她红着脸,恼怒地瞪了慕容檐一眼:“他们开玩笑罢了,又不是什么好事,我干嘛要告诉你?”
  慕容檐笑了笑没有说话,片刻后,轻轻道:“开玩笑未必,但是这些人不知天高地厚倒是真的。”
  虞清嘉听到这里觉得有些奇怪,她正要追问,忽然迎面看到一个人。虞清嘉将话咽回去,慕容檐也不再说话。
  虞清雅步履匆匆地赶过来,神色焦躁,朝他们身后望了好几眼:“六妹,你们刚才去哪儿了?”
  虞清嘉当然不会多说,只是淡淡道:“我们迷路了,在后面绕了很久,现在才走出来。”
  迷路?虞清雅不太信。也是她大意,因为抢到了账房先生而得意忘形,竟然险些忘了前世颍川王就在这段时间来了兖州。他突然造访,把刺史都吓了一跳,之后高平郡各大世家宴会不休,歌舞不绝,虞清雅也被邀请着去了好几次,故而印象十分深刻。今日她在佛堂里站了好久,还是一个旁支夫人嘀咕说怎么不见六小姐,虞清雅才如梦初醒,发现虞清嘉确实不在。虞清雅想到上辈子虞清嘉嫁作琅琊王妃,她脑中立刻警铃大作,赶紧出来寻找虞清嘉。
  虞清雅一双眼睛挑剔地打量着虞清嘉,这样的目光极其失礼,可是虞清嘉依然温温暖暖地笑着,混若不觉般问:“四姐,你怎么出来了?我正打算找人打听老君在哪间香房呢,可巧就遇到了你。”
  虞清雅看了一会,脸上堆起笑意:“老君正在听大师讲佛经,我发现你不在后,不敢声张,自己偷偷出来找你。你也知道老君潜心向佛,最是讨厌礼佛的时候被人打搅,若是她发现你偷偷溜出去了,指不定要发多大的火呢。”
  竟然拿虞老君来威胁她,虞清嘉笑了一声,说:“趁老君还没发现,那我们赶紧回去吧。有劳四姐出来寻我,既然四姐也是偷摸出来的,想来不会和老君说这件事,四姐你说是不是?”
  虞清雅因为又被虞清嘉寻了空子而十分恼怒,她正有心用这件事发作一二,被虞清嘉这样一说,她倒不好说什么了。虞清雅抿嘴笑了笑,眼睛又朝后探:“当然,如果六妹真的只是迷路,我这个做姐姐的自然会替你守口如瓶。”
  虞清嘉轻轻一笑,神情非常坦然,越过虞清雅就往后走:“佛门净地能遇到什么人,四姐这话说的都叫我好奇了,莫非今日还有什么人大人物来上香?”
  虞清雅立刻哑巴了一样,摇头说没有。等虞清嘉走远后,虞清雅又朝来路望了望,忍不住在心里偷偷问系统:“系统,她方才真的什么人都没有遇到吗?颍川王在邺城好端端地当着王爷,怎么会突然跑到高平郡。是不是男女主的相遇就在这一回?”
  系统也犹疑不决,它的数据库都来自正史野史,让它说齐襄帝生卒年份、何年起兵这没问题,可是齐襄帝和明熙皇后是如何相遇的……这怎么会记载在史书里?系统检索了北朝至初齐所有有关齐襄帝的资料,还是没有丝毫头绪。
  靠数据和运算模拟人类思维的高级智能体第一次感到电流紊乱,如果还在未来世界,它可以动用激光扫描、卫星定位等技术瞬间得到无量寺乃至整个兖州的立体地图,地图上究竟有谁一目了然。但是它现在已经绑定宿主,它寄居在虞清雅的脑子里,所有信息只能通过虞清雅的眼睛、耳朵和触觉获得,在这种条件下,肯定是不支持它完成地图扫描的。没有未来科技支撑的系统也无能为力,只能说:“宿主权限不足,无法查询。”
  虞清雅听到这个结果说不出的遗憾,权限不足,权限不足,她就是吃亏在积分太少上了。虞清雅在原地站了站,突然狠下心,悄悄转身朝虞清嘉来时的方向走去。既然无法从系统直接得到答案,那她自己去看好了。
  虞清嘉早就发现虞清雅又偷偷回去了,她心里笑了一声,假装没有发现。她蹑手蹑脚地回到虞老君听佛经的香房,低着头坐在门边,一副安静乖巧的模样。虞老君听佛时极其专注,并没有意识到门口有人进出,其他人看了也只当虞清嘉出去透气。毕竟不是所有人都有耐心听枯燥玄微的佛理,不时有夫人小姐进进出出,只要不惊扰到虞老君,众人也都心照不宣地当看不到。
  虞清嘉坐着发了一会呆,眼角瞥到虞清雅回来了。虞清雅神思不属,失魂落魄,眼睛不时朝外瞅去,显然没找到任何人。虞清嘉心里偷笑,没有在意,继续认真地发呆。
  虞老君直听到日暮西斜才尽兴,虞清嘉混迹在众多女眷中,随着众人往外走。幸好这次没有再遇到什么人,想来风流爱玩的颍川王早就到外面设宴作乐去了,此刻恐怕正玩得开心呢。虞清嘉和慕容檐登车,这一次,虞清雅没有提出同车叙旧的要求。
  回到庭院,虞清嘉头一件事就是叫来跟随自己出门的丫鬟,狠狠呵斥了一通。小丫鬟被说得眼角通红,六神无主,完全不知道自己哪里错了。虞清嘉感到深深的无奈,懒得再费口舌,挥手打发她下去了。
  虞清嘉再一次怀念白芷和白芨,可惜她们两人当日留在车队里,现在恐怕还和虞文竣待在平昌郡养伤呢。然而人没事已经是最大的福分,虞清嘉想了想也就抛过,叫了丫鬟过来烧水。
  虞清嘉这几日正值月信,不敢碰水,让丫鬟准备了热毛巾擦拭身体。等叮叮当当地收拾完,时间已经不早了。虞清嘉安静下来才觉得有些奇怪,今日为何这样安静?回来后,她似乎还没见狐狸精呢。
  索性两间屋子往来方便,虞清嘉披上了外衣,自己提着灯去找慕容檐。秋日渐深,夜里的风越来越重,天也黑的越来越早。慕容檐的屋子已经熄了灯,虞清嘉提着灯,在门扉上轻轻敲了敲:“狐狸精?”
  里面寂静无声,虞清嘉侧耳等了等,还是没有任何应答。虞清嘉心道狐狸精可能已经睡了,便轻手轻脚地走下台阶,不再打扰对方睡觉。
  她擦洗时将头发打湿了几绺,头发没干透不好睡觉,虞清嘉闲着没事干,就将头发散开,自己随便拿了本闲书在灯下看。今日本该轮到陪着虞清嘉出行的那个丫头守夜,可是小丫鬟被虞清嘉说了一通,心里别着气,现在早跑没影了,导致屋里只剩虞清嘉一人。若是白芷在此,看到这样的景象一定气的半死,但是形势比人强,虞清嘉不想生事,便懒得计较,就这样忍了。她懒懒散散地抽动书轴,突然动作一怔。
  她方才似乎听到了什么东西落地的声音,夹在风声中并不明显,可是虞清嘉习惯了夜里的寂静,竟然还是听出来了。
  虞清嘉想到路上遇到的那次刺杀,脊背上渐渐爬上冷意。她坐在矮桌前,一时不知道该喊人还是该假装不知道。她只犹豫了短短片刻,狠下心正要大喊,嘴突然被人从后捂住了:“安静。”
  对方的手指冰凉修长,将她半张脸都罩住了。虞清嘉愣了一会,惊讶地扒开他的手回头:“怎么是你?”
  慕容檐换上了久违的窄袖胡服,不知是不是灯光的原因,他的脸看上去白如玉质,精致得不似真人。在白得出奇的肤色映衬下,他的眉眼愈显昳丽靡靡。
  虞清嘉看看漏风的窗户,再看看眼前一身利装打扮的慕容檐,心里已经明白了:“你方才出去了?可是为什么不走正门……”
  虞清嘉话音还没落,忽然听到外面传来官兵的吵闹声,移动的火把将半条巷子都照亮了。慕容檐对此依然面无表情,似乎并不觉得需要解释,虞清嘉看看外面的火光,再看看眼前的人,猛地反应过来。
  “他们是来追你的?”虞清嘉立刻站起身,拉着慕容檐往里走,“我是未出阁的女子,虞家必不会让官兵搜寻我的房间,你现在我这里躲一躲……”话音没落,虞清嘉抬手看着自己指尖的红丝,终于明白为什么慕容檐的脸色这样这样苍白了。
  “你受伤了?”
  “别说话,你该做什么做什么,装作不知道就好了。”慕容檐说着就要往外走,被虞清嘉一手拽住手腕。她神色慌张,明明担心却又不得不压低声音:“你伤在哪里?伤势重不重?你身上的衣服有血迹,一旦被人翻出来就没法解释了。你随我来,先把血衣换了。”
  慕容檐手臂挣了挣,最后还是任由虞清嘉拉着自己到里面。虞清嘉飞快地从衣柜里放出全新的衣物,然而官兵的动作比虞清嘉想象的还要快,这么片刻的工夫,他们已经走到虞家宅院里面,开始一个院一个院地搜寻了。
  虞清嘉胡乱将衣服堆到床上,半跪在地上就要来给慕容檐解衣服:“赶紧换衣服,他们快要进来了……”
  她的手指碰到对方的衣襟,突然顿了顿。慕容檐其实可以躲开,但是他没有。他怀着自己也说不清的念头,坐在床榻上,沉沉地看着虞清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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