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消帝王恩——九月流火
时间:2019-08-18 08:00:49

  慕容檐负手在屋檐下走动,他脸色阴冷,过了一会,皮笑肉不笑地扯了扯脸:“原来如此,这才是他们真正的目的。”
  廖政的死只是顺便,刺客真正的目标,乃是廖政从京城里带来的舆图!
  慕容栩气得不轻,好啊,还真是胆大包天,目空一切。舆图上详细标注了山川地形、城池军备,从来都是兵部重物,这次要不是为了修改冀青徐三州边界的细节,皇帝也不会让舆图离开京城。即便这只是一部分舆图,可是地形对兵家的重要性不言而喻,就算后面暗暗更改舆图上相关兵力部署,这三州的地图,也到底泄露出去了。
  刺客偷这份地图想做什么,不言而喻。
  慕容栩气的冷笑,好啊,他们好大的心,莫非还指望着拥护慕容檐造反登基?蚍蜉撼树,不自量力。
  慕容栩脑中混沌渐消,慢慢找到了调查的方向。能知道舆图的消息,还知道舆图放在什么地方,显然是自己人里出叛徒了。慕容栩眼神阴冷,但是心中不免生出一丝自傲来。魔高一尺道高一丈,慕容檐精心安排的障眼法,还不是被他看穿了么。曾经广为众人赞誉的琅琊王之名,现在看来也不过如此。
  现在只要一个个排查廖政身边的人,更甚者是慕容栩身边的人,总能找到泄密之人。想到这里慕容栩恍然大悟,怪他灯下黑了,他基本将城内翻了个遍,唯独没有怀疑自己的府邸。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这个叛徒好手段。
  慕容栩冷冷地嗤笑一声,叫属下过来,低声吩咐了几句。很快,慕容栩落脚的府邸中就吵闹起来,侍卫在一一搜查府中之人的房间,掘地三尺也要将舆图找出来。
  侍卫们领命离去,一个亲卫迟疑了一下,问道:“王爷,那廖尚书的事……”
  慕容栩嫌恶地朝屋里看了一眼,说:“让人准备一副棺木,敛尸发丧吧。具体死因不必多说,只说廖尚书水土不服,染了急病死了。”
  “是。”
  虽然慕容栩用了“急病”这个名头,可是知道廖政底细的人不少,那日两个歌姬是如何出来的也被众人看了个正着。廖政的葬仪依然显摆着朝廷三品的谱,可是私底下,廖政私德有亏、妄读圣贤书的名声却传遍了。甚至有不少人猜测,廖政之所以暴毙,就是因为玩得过火了,一时缓不过来导致窒息,至于颍川王的说法,显然是为了给廖家好歹留些颜面。
  廖政匆匆发丧,而慕容栩全部心神都集中在追查丢失的舆图上,自然也就错过了探究廖政究竟为什么会死的唯一时机。这样严密排查了几日,慕容栩果真在花园的黑泥中找到了真正的舆图,而府中也逃了一个奴仆。真凶呼之欲出,慕容栩立刻派人去追,还放话务必要留活口。逮回来严刑拷打,说不定就能从这个叛徒口中挖到慕容檐的藏身之地。
  慕容栩心中有些遗憾,他听到消息第一直觉是慕容檐,他正欣喜于慕容檐藏了几年后终于泄露踪迹,没想到追查下去,发现动手的人只是个隐藏多年的叛徒。这个叛徒受了慕容檐指使来偷舆图,没想到还没找到机会将舆图送出去,就被慕容栩识破了。慕容栩不无遗憾,不过他转念一想,虽然这次发现的不是慕容檐本尊,可是能捉到他的手下也是值得的,慕容栩很快又满意起来。
  慕容栩这里找到了“真凶”,正自鸣得意,这种时候他哪里还能想起,廖政死前一天,心心念念要做的事情是什么。
  慕容栩身边的太监见主子心情好,也凑过来不断地说奉承话,其中一个太监投机问道:“王爷,那虞家您还去吗?”
  “虞家?”慕容栩愣了愣,这才慢慢想起,他似乎那夜答应了虞美人,第二日亲自上门赔罪。没想到这几日忙着寻找舆图、排查叛徒,竟然把虞清嘉的事完全忘了。
  太监不提还好,一提起此事慕容栩还真就迫不及待地想去虞家了。他本来就是风流浪荡、夜夜笙歌的性子,现在自己要办的事接连传来好消息,正是春风得意,这种时候,当然要去美人面前炫耀一下了。
  慕容栩从前一直被人看做只懂风月的轻佻之徒,朝政被大兄独揽,从来没有他说话的份,然而这次接连的胜利却让慕容栩飘飘其然,甚至喜欢上这种一切尽在掌握的感觉。他识破了廖政死亡的真相,找回丢失的舆图,还揪出了叛徒,这样的能耐恐怕比之大兄也不遑多让吧?只是可惜,大兄慕容枕有姜皇后撑腰,独揽朝政疑心极强,要不然,自己何至于只能做一个闲散王爷?
  慕容栩骑在马上若有所思,他身穿一身白色锦袍,神采飞扬,恣意风流,六分的姿容在权势的加持下也变成了九分。行人听说颍川王出行纷纷躲避,然而即便有慕容氏滥杀的恶名在外,也还是有不少年轻女子躲在街边偷看慕容栩的风采。
  慕容栩见此心中自得,他内心里那个模糊的渴望,也越来越明晰起来。
  虞家大宅里,虞清嘉坐在窗边,看到丫鬟们眉眼飘移,明显心思不在此处。虞清嘉眼角梭了一眼,只做不觉。过了一会,银瓶从外面跑进来,格外殷勤地给虞清嘉抱来一筐彩绦:“小姐,今天外面的风又大又冷,奴婢出去了一圈,手都冰了。正好这里有些彩绦,奴婢陪小姐编络子吧。”
  虞清嘉没有说话,只是淡淡看了银瓶一眼。银瓶被这样的眼神看的脊背一凉,她脸上的笑僵了僵,仔细地盯着虞清嘉的神情,过了才两句话的工夫,银瓶不死心,再次试探:“小姐,奴婢昨日从外面新学来一种花样,听说这种络子花样是新出来的,城里女郎争相寻访,但都不得其法呢。奴婢花了好大功夫才打听来这种花样怎么编,若小姐学会了,以后和女郎们宴会,一定稳稳压她们一头。小姐,奴婢现在教您怎么打络子吧!”
  银瓶银珠就是留在二房的丫鬟,银珠瘦瘦弱弱的,办事也呆里呆气,而银瓶却一天到晚往外跑,眼睛看着很不安分。那次就是银瓶陪着虞清嘉去无量寺,可是中途银瓶却自己溜出去玩,回来后被虞清嘉狠狠骂了一顿。银瓶挨了骂还心不甘情不愿,此后越发不愿意来虞清嘉身边伺候了,一有空就跑到外面找其他房的丫鬟婆子说话。现在银瓶却突然抱回来一筐丝线,还说要教虞清嘉编新花样……
  虞清嘉内心里摇头,这是把她当小孩子哄呢?拿一些新鲜东西回来,哄着她在屋子玩这些丝线,好断绝了她出门的念头。虞清嘉觉得可笑,若是她七八岁的时候,用这招或许有用,然而她如今已经十四,虞清雅还使这些手段,真的非常弱智。
  虞清雅手握系统,用积分就能兑换各种新头花新绣样,向来引领高平城里的潮流。其他名门女郎都打听不出来的络子编法,结果被银瓶一个丫鬟知道了,除了虞清雅授意,还能有谁?
  银瓶不知道自己两句话的工夫已经把自己和背后的金主卖了个干净,她还在讨好地笑着,想哄骗着虞清嘉待在屋子里,不要出门。虞清嘉不想和丫鬟浪费口舌,随意点了点头就打发她们下去。银瓶磨磨蹭蹭起身,一会拿了块湿布进来,到处擦拭木架花瓶,眼睛却总往虞清嘉这里飘。虞清嘉这下是真的恼了,良禽择木而栖没错,但是银瓶这样的吃相也太难看了。虞清嘉合了书,轻飘飘朝银瓶看了一眼,银瓶被看得心里一哆嗦。
  六小姐怎么用这样的眼神看她?莫非六小姐发现了?可是不可能啊,她明明按四小姐所说,一言一行都引导地恰到好处。
  银瓶心思惴惴,眼珠转了转,腻笑着看向虞清嘉:“六小姐,您不打络子吗?”
  银瓶必然是留不得了,虞清嘉正想说话,忽的转念一想,觉得蠢也有蠢的好处。至少银瓶想做什么,自己一眼就能看清,若是赶走了银瓶,被虞老君或者虞清雅借机再塞进来一个眼线,那反而不好。虞清嘉心里转了转,最后没有发作,而是合上书卷,当真翻了翻竹篓里的丝绦:“正好我闲着无事,将东西搬到后面,我和景氏一起打发时间吧。”
  银瓶大喜,忙不迭应了。女眷本来就消闲,相互串门做针线,一坐就是一下午的情况太常见了,虞清嘉抱着丝线篓来找慕容檐,还真毫无违和。
  慕容檐看着虞清嘉不请自来,还搬来一堆花花绿绿的玩物,自作主张地堆在他的案上。慕容檐眉心一跳,皮笑肉不笑地对着虞清嘉弯了弯眼睛:“你想做什么?”
  虞清嘉有些心虚,然而一个人心烦不如两个人一起烦,于是虞清嘉顶着慕容檐杀人一样的眼神,稳稳当当地坐到慕容檐对面:“我怕你无聊,来找你……嗯,说说话。”
 
 
第31章 别扭
  慕容檐面无表情地扫了她一眼,虽然不发一言,但是浑身上下都斥满了“不用,出去”这几个字。虞清嘉就当没看到,坐好后对婢女们挥手道:“我和景桓打络子,用不着你们,你们都下去吧。”
  银瓶见虞清嘉当真没有出门的意思,大大安了心,喜滋滋地出去了。出去后,她还特意关上了门。
  等人都走了,慕容檐对虞清嘉轻轻一挑眉:“你想做什么?”
  “没做什么,那个丫鬟在我眼前转来转去,我嫌她烦,就来你这里躲躲清闲。”
  躲清闲?慕容檐立刻不留情面地说:“那我这里可容不下你,该在哪儿就回哪儿去。若是看不惯那个丫头,杀了就是。”
  虞清嘉被吓了一跳,连忙探过桌子压住慕容檐的手:“你冷静,不要动不动就喊打喊杀!”
  慕容檐却对此不屑一顾:“一个丫鬟而已,也值得你求情?上次那个贫民女子,眼睛不老实故意利用你,这种人直接杀了就好,留她下来做什么?这次更是一个婢女,还是一个胆敢对你不恭敬的贱婢,你也要留着?”
  虞清嘉叹气,说:“她们确实有异心,可是人皆自私,我自己也将自个儿放在最前,所以不怨别人替自身打算。她们想往高处走乃人之常情,自己做的事自己承担后果,无论她们能不能爬上去,掉下来后会摔得多惨,都由她们自己承担。可是这样的小恶,并不至于要以死抵罪。”
  虞清嘉心知慕容檐父母都被叔父害死,自己家破人亡流落在外,有了这样的经历,难怪他行事偏激。然而正是因为虞清嘉心疼他的遭遇,所以才更不能放任他在这条路上走下去。虞清嘉说完之后眼巴巴地瞅着慕容檐,期待他说出什么话来。慕容檐想了想,依然觉得不过杀人而已,有什么所谓:“你现在放过了他们,难免日后他们不会反咬你一口。与其好心不得好报,不如一开始就将他们除去。”
  虞清嘉呼吸一窒:“可是他们明明还没有做出背叛之事,你难道仅是因为他们可能做不利于你的事,就将他们全部都杀了吗?”
  慕容檐平静地看着她:“对啊。宁我负人,也不可让人负我。”
  虞清嘉看着他,一时说不出话来。虞清嘉的神色渐渐严肃起来,问:“你这样行事,你身边的人看到岂不是兔死狐悲,寒了众人的心?长此以往,还有谁会诚心追随你?”
  慕容檐也轻轻笑了,他容貌昳丽,这样一笑春风拂面,日月失色:“谁敢有异心,我就杀了谁。只要手里有足够的权力,根本不怕他们不听话。”
  “以暴制暴终难长久!”
  “那是因为他们愚蠢,大权旁落。”慕容檐幽黑的眼睛盯着虞清嘉,虞清嘉甚至能从里面看到自己的倒影,这实在是一双漂亮到极致的眼睛。可是慕容檐的话,却让人不寒而栗:“人心易变,兄弟、忠臣乃至夫妻都会背叛,唯有传国的玉玺,至高无上的权力,亘古不变。”
  “你!”虞清嘉被气的不轻,蹭的直起身,用力瞪着慕容檐。慕容檐目光毫不躲避,他眼眸幽深清澈,宛如一泓幽深的湖,深邃不见底,湖水却再干净不过。显然,他从不觉得自己的想法有什么不妥。
  虞清嘉本来是坐于脚踝上,现在直起腿臀和上半身,视线立刻拔高许多。然而即使如此,她依然将将和慕容檐平视。虞清嘉定定和慕容檐对视好一会,她的眼睛被愤怒洗刷的晶亮,越发姝丽无双,容光摄人。
  虞清嘉每一个字咬得极其用力,不知道是说给谁听:“你不信真情,可是你等着,总有一天我会向你证明,世界上有许多东西坚不可摧,远非权势和财富能及。”
  慕容檐只是轻轻一笑,他眼睛带出笑意,好整以暇地看向虞清嘉:“比如?”
  “比如……”虞清嘉支吾了一下,她绞尽脑汁想了想,说,“比如父母对子女之情,再比如夫妻之情。”
  慕容檐都要笑出来了,事实上他也果真笑了。慕容檐看着虞清嘉,简直都不忍心打破这个小姑娘天真的幻想:“父母对子女的疼爱?如果真的像你说的那样,那世上为什么有那么多兄弟阋墙,父子反目?更甚至每家每户都少不了家宅阴私,这还不是因为父母偏心?你生在世家,长在闺阁,所以看什么都觉得很美好。但是你不妨走出城看看,卖妻鬻子,易子而食,比比皆是。这才是这个人间的真相。”
  “那是别人家,我们家又不会这样。”
  慕容檐轻轻一笑,日光下他睫毛纤长,容貌昳丽,简直如天使一般:“你别忘了,当初遇到山贼土匪,你的马车惊马,虞文竣可没派人来追呢。这才是不久之前发生的事情吧。”
  虞清嘉这次是真的被气哭了,她看也不看,举起桌案上的什么东西就往慕容檐身上砸。慕容檐往后避了避,轻松接住。虞清嘉眼泪打转,最后从眼眶中溢出,在脸颊划出长长一道水痕,最后悬挂在下巴上,颤颤巍巍地晃了晃,忽的没入衣领,再也看不见了。
  慕容檐心里有些遗憾,他其实知道事情不是他说的这样,但是有什么关系,反正虞清嘉又不知道。
  有的人遇到美好的东西,惊艳,呵护,小心翼翼,而有的人只想摧毁。越美丽的东西,越能激发他的破坏欲。
  慕容檐不巧就是其中翘楚。
  虞清嘉没想到自己竟然又被慕容檐气哭,她感到难为情,她早不是小孩子了,还动不动哭,成什么样子。然而狐狸精还真有这种能耐,轻而易举将人气得两眼发黑。虞清嘉无声地擦了泪,冷着脸坐回原处,眼睛看着地面,一眼都不肯朝慕容檐望去。
  慕容檐当然也不会去管,指望他说好话哄人,还是杀了他让他重新投胎比较快。两人相对无言,沉默又固执地僵持着。因为寂静,能清楚听到虞清嘉院子里的动静。
  “银瓶你要去哪儿?小姐呢?”
  银瓶似乎急着出门,可是没走两步被另一人拉住,银瓶脱不了身,只能不耐烦地说道:“小姐在后面,和景姬做针线呢,又出不了什么事。”
  “既然没事,那你急色匆匆地做什么?”
  银珠人呆呆的,手劲倒是莽。银瓶争不过她,只能压低了嗓门说:“颍川王来了,现在各房各院的婢女都围在老君院外偷看呢。听说颍川王是从邺城来的,是皇子呢!我还没见过王爷,我也去看看皇子龙孙的气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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