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珠冷笑:“你还好意思说,那日颍川王来搜家,你怕的躲在屋子里,只留小姐一个人在外面。既然你想看,那天晚上怎么不出来啊,现在想起来仰慕皇子的风采了?”
“你走开。”里面那两人似乎发生了争执,银瓶的声音气呼呼的,尖锐又刺耳:“听说颍川王风姿极佳,自在风流,比之世家公子还多了一份贵气,你想看就自己去看,在这里折腾我算什么难耐?”
“你……”银珠听起来被气得不轻,声音也不再控制了,“你没听说过京城那些传言吗,邺城百姓避之不及,你还上赶着跑过去看?”
银瓶不以为意:“那又如何,人家是皇族,怎么可能和普通人一样?生杀予夺,恣意妄为,这才叫天之骄子。听说当今皇室祖上有鲜卑血脉,个个形貌美丽,天生擅长武功射箭。那可是皇子啊,你若是想去看我就带你去,若是你不想,那就乖乖放开我,不要拦了姐姐的路。”
两人似乎低声嘟囔了什么,最后院子一起寂静下来,显然银珠立场不坚,最终被银瓶说动,两人一起丢下小姐出去看美男子了。虞清嘉尴尬,她正在想要不要说点什么,好将这个场面岔开,就听到慕容檐嗤笑一声,道:“你养的好侍女,将你丢下不管,反而一起去外面看男子。你方才说了那么多,就是为了这些背主又愚蠢的丫鬟?”
“她们又不是我的侍女,白芷白芨才不会这样。”虞清嘉没好气地顶了一句,她随即露出若有所思的神情,低声喃喃道,“难怪虞清雅买通了丫鬟让我打络子,原来目的在此。”
颍川王大驾,现在自然在虞老君的屋子里。虞清雅当然不舍得放过这次机会,与此同时她还怕虞清嘉露了脸,于是故意给虞清嘉送来丝带,想让虞清嘉留在屋里摆弄这些闺阁之物,从而错过和颍川王的见面。
虞清嘉心想谁想见他啊,能不出去她简直求之不得。虞清嘉似是思索又似有所悟,慕容檐看着她的神态,眼睛慢慢眯了眯。
慕容檐冷不丁问:“你后悔了?”
“啊?”虞清嘉被问得愣住了,“你在说什么?”
慕容檐听到这句话却觉得这是虞清嘉故意掩饰,他冷笑了一声,双手随意放在膝上,说:“既然已经想通了,那想出去就出去吧。那两个侍女都已经离开,想必不会再有人扰你清闲了。”
虞清嘉听着莫名其妙,她想了好一会才慢慢记起,她刚进门的时候,似乎说过来慕容檐这里躲清闲。虞清嘉顿时无语,这……她就是随口一说,慕容檐竟然还记住了?
若说从前虞清嘉不在乎,可是现在她已经知道慕容檐其实是男子,对方说了让她出去这种话,虞清嘉还能硬留着不成?虞清嘉心里也不痛快,冷着脸站起身,硬邦邦说道:“你说得对,那我就不打扰你养伤了。”
虞清嘉本着脸离开,门吱呀一声打开,随后又砰的关上,从力道上不难看出关门人心情恐怕很不好。只是片刻的工夫,屋里又恢复清静,唯有暖融融的阳光铺洒在窗前塌上,一切看起来和原来无异。可是被遗留在矮榻上的针线筐,却表明并非如此。
慕容檐视线不由落到那堆鲜艳到刺眼的丝绦上。这个结果一点都不意外,世人慕强重利,女子尤甚,现在有封号有王位、同时还是皇帝第三子的颍川王亲自来到自家府邸,哪个女子会放下这种飞高枝的机会不管,而是坐在一个完全无干的闲人屋里,白白浪费光阴呢?说不定虞清嘉早就想走了,他的话正中虞清嘉下怀。
慕容檐眼中的光越来越冷,最终沉淀成一片浓重的黑色,虽然平静,却带着让人心惊的狠戾决绝。慕容檐将注意力重新集中会手中的书卷上,他刚翻过两页,门突然被“砰”的一声推开了。
虞清嘉脸色还是极差,她怀了抱着一大摞书卷,也不管慕容檐在做什么,一股脑全都堆到书案上。慕容檐皱眉,伸手挡住滚落的卷轴,他抬头看向虞清嘉,第一件想的是她怎么回来了?第二件在算这中间的间隔时间。按二房庭院到虞老君院里的距离,以虞清嘉的步速,肯定不够一个来回。所以,她这段时间都在找书?
这样想着,慕容檐的眼神不由带上了审视的味道。可是他说出来的话却平直冷淡,古井无波:“你来做什么?”
第32章 愿意
虞清嘉眼睛瞪得圆圆的,故意挑衅一般,说道:“教你仁义礼信,学君子之义。”
她就不信天底下有教不好的学生,感化不了的歧途之人。她一定要将慕容檐掰到正道上。
慕容檐眉梢微微一动,他低头看向自己手边,因为虞清嘉故意挑事,还带着陈旧气息的书卷散的到处都是,慕容檐正在看的书页也被遮住了。他当真觉得虞清嘉很幼稚,三岁小孩子才会用这种报复方法。
慕容檐实在不想回应这种弱智的挑衅手段,然而虞清嘉却来劲了,她敛衽坐在对面,正襟危坐,神色严肃:“既然父亲将你接回我们家,那你就算半个虞家人,我们也不和你求什么,但是等日后别人说起你,却不能坠了我父亲的名声。你草菅人命,薄情寡义,还死不悔改,这岂是君子所为?我父亲热忱正直,广受尊敬,他半辈子的美名绝不能被你带累。所以从现在起我要监督你读书,这些书都是历史上有名的贤士所著,父亲还在旁边标了批注,只要你诚心读一遍,一定会大有助益。”
慕容檐听到第一句的时候眸光就动了动,听到后面,他连装样子的心都没有了。他心想,虞清嘉从小读“人之初性本善”,怕不是学傻了吧。
虽然慕容檐看起来满不在意,但是虞清嘉并不气馁,还亲自从一堆书卷中挑挑拣拣,取出其中一卷,解开了绳子平摊在慕容檐身前,完全压住了慕容檐原来的那卷书。慕容檐单手拎起来就要丢掉,虞清嘉“呀”了一声,赶紧扑上去阻止:“这是我阿父的书,你不许丢!”
虞清嘉半跪在塌上,一手撑着书案,一手去够慕容檐手中的书。慕容檐听到虞清嘉的话,到底没有真的将书扔掉,而是任由虞清嘉握住自己的手腕,拽着放回案上。虞清嘉心疼地将书拍了拍,重新铺好,她眼睛像小鹿一样,扑闪扑闪的,充满了期待和鼓舞。
慕容檐和虞清嘉对峙片刻,最终败下阵来。算了,他不和蠢货较真,既然她一厢情愿,那随便翻一翻打发时间好了。
见慕容檐似乎露出软化的痕迹,虞清嘉立刻笑了,支起身将下面的那卷书抱走。这是慕容檐刚才在看的书,虞清嘉好奇地推开看,一边指着上面的字迹,问:“这是你写的?”
“嗯。”
虞清嘉低低地叹了一声,越发惊奇地左右摆弄,追着慕容檐的笔迹看。慕容檐看着虞清嘉捧着自己的书看,心里不知为何涌上一股奇异的感觉,像是心脏的某个地方被一只手轻轻碰了一下。慕容檐默然看了一会,问:“你为什么又回来呢?”
虞清嘉装作没听见的样子,继续摆弄卷轴,慕容檐也不急,就那样安静又不容拒绝地看着她。过了一会,虞清嘉在这样的视线下顶不住了,撇了撇嘴,说道:“我才不想去外面见那些人。”
虞老君,虞清雅,还有颍川王,一个比一个讨厌,她才不要出去。
慕容檐当真有些意外,他曾经在东宫时,一呼百应拥趸如云,无论去哪儿都理所应当地享受着众人的注目和追捧,所以慕容檐本能地觉得,人皆爱强。没有人会拒绝权势,即便那个男人形貌丑陋,大腹便便,更甚者七老八十,只有他手里有财有势,女子们一样趋之若鹜。
慕容檐不相信感情,不相信忠诚,更不相信夫妻间会有什么真情。他只知道,即便用再多真心对待,等遇到更有权势的人时,对方权衡一番,一定会弃而选择权势。显而易见,现在慕容栩便是后者,顺便此人年纪正当,相貌端正,只有慕容栩流露出兴趣,不会有女子拒绝的。
廖政是如此,虞清嘉也会是如此。
一个丫鬟都晓得暗中投靠更受宠的主子,不择手段往上爬,婢女尚且如此,何况这些千金小姐呢?现在虞家未定亲的女子们想必都被母亲打扮好,适时地送去给虞老君请安去了,偏偏虞清嘉不急不忙,没人来通知她,她反而越发悠闲。
“为什么?”慕容檐问。为什么在如日中天、正值得意的慕容栩和他之间,选择了回来找他?
虞清嘉不以为意,一边翻动书卷,一边说:“老君那里现在想必热闹的很,多一个人不多,少一个我也不觉得少,何必去凑热闹?”
“可是他现在好歹还是皇子,你被大房和虞清雅打压,连两个蝼蚁般的婢女都敢疏忽你。然而只要你选择他,你现在的问题都将迎刃而解。”
“并不会解决。”虞清嘉也认真起来,放下书说道,“老君依然对我有偏见,虞清雅也会变本加厉,最重要的是,我又不喜欢颍川王。我既不想做什么王妃,也不想图谋一官半职,我一无所求,所以只愿意顺从本心,做自己喜欢的事。”
慕容檐很敏锐地捉到某个关键词:“喜欢?你很反感他?”
“不只是颍川王,还有整个慕容氏。”虞清嘉压低了声音,偷偷对慕容檐说,“他们家血脉不太好,一个比一个疯,总之一家子都不是什么好人。”
慕容檐认真想了想,点头:“没错,慕容家确实没有好人。”
虞清嘉没有料到慕容檐竟然真的应和,而且看他神色,他这一句说的发自肺腑。虞清嘉不知为何总觉得哪里毛毛的,于是转移话题:“那个颍川王轻佻又放肆,谁爱奉承谁去,反正我就当不知道。我喜欢的人应当正直又温和,只要两情相悦,布衣平民粗茶淡饭也无妨,但我不喜欢的人,无论他有多少财富权势,不喜欢就是不喜欢。”
慕容檐讶然,旋即好笑:“天真。”
天底下哪个人不向往财富和权势,没看到皇帝七老八十的时候,一样有二八芳华的女子争相进宫,对着鹤发鸡皮照样能做出含情脉脉的模样。也只有虞清嘉,会说出这样天真耿直的话。可是慕容檐的心神却忍不住晃了一下。虞文竣不慕名利,一腔热血全为着自己心中的正义,虞文竣如此,没想到他想出来的女儿,一如此般。
慕容檐方才因为虞清嘉离去而暴戾的心绪渐渐宁静下来,他不再紧绷着攻击的利刺,也不再赶虞清嘉出去,而是低头安静浏览虞清嘉强行塞给他的书。虞清嘉说完之后才意识到自己在和一个少年说喜欢这类的私房话,虞清嘉也羞涩起来,低头不再说话。好在慕容檐看着并不关心她的言论,虞清嘉肩膀慢慢放松下来,她一边翻着慕容檐的书玩,一边闲闲地编丝绦。
两人方才的不欢而散,也随之消解。
虞清嘉手中的丝绦如灵蛇般攒动,虞清嘉看着指尖鲜艳的色泽,突然生起八卦之心:“大家都说虽然如今的皇族不太靠谱,可是容貌却都是一等一的好。你说这是真的吗?”
“假的。”
虞清嘉一腔热情,结果迎面被泼了盆冷水,她抿了抿唇,不服气道:“你都没见过,怎么就知道是假的?我那天晚上看到了颍川王,虽然他这个人很讨厌,可是风姿倒的确出众。”
什么,慕容栩风姿出众?慕容檐手指摩挲着黑木卷轴,缓慢地抽出一页新纸:“就他?若是以他为标准,那慕容家其他人倒都是好容貌了。”
虞清嘉怔了一下,才反应过来慕容檐在拐着弯骂人。她噗嗤一笑,赶紧憋住,一手轻轻拍了下慕容檐手臂:“你这个人说话怎么这样!”
这一下拍的不痛不痒,比挠痒都不如,慕容檐自然任她去。女子天性爱八卦,而谈起异性的容貌,更是说上三天三夜也不嫌累。虞清嘉也不编丝络了,眼中含笑望着慕容檐:“要我看,皇族的美名多少都有下面人讨巧附会的缘故,论起风仪,论起好看,他们哪能比得上你。”
慕容檐翻书的手停了,他修长的手指在桌子上缓慢地叩了叩。上一个敢说他容貌的人,现在都不敢摸弓,更不敢去开阔的地方。慕容檐直接冲着他们心口射箭,已经将那几个人的胆子都吓裂了。虞清嘉大概是第二个敢说这种话的人吧。
偏偏虞清嘉见他许久不应,还伸手摇了摇慕容檐的手臂:“你不要害羞,我说的是真的。听说琅琊王也是出了名的美仪容,如果有机会,我还蛮想偷偷看一眼的,看看你们俩谁更胜一筹。”
虞清嘉说完后,见慕容檐以一种奇怪的眼神看她,虞清嘉毕竟是个女子,脸慢慢红了:“我只是偷偷看一眼,又不是那个意思。就算他再乖张跋扈,他长成什么模样,还不让人看吗?”说完之后,虞清嘉总有一种越描越黑的感觉,她尴尬地掩唇咳了咳,说:“我才不想认识他,更不想被他认识,我就是好奇,看一眼而已。”
慕容檐就当自己没听见。可是他心中却轻轻一动,或者虞清嘉自己都没发现,她的话其实前后矛盾。琅琊王在逃是全天下都知道的事情,虞清嘉为什么要说,以后偷偷看一眼?
仿佛她已经知道,日后琅琊王会光明正大地出现在众人面前,而且能让女眷偷偷看一眼的,显然还是很盛大的场合。
这件事在慕容檐心底转了一圈,最后悄悄记下。至于虞清嘉称赞他美貌这件事……慕容檐刻意地忽略了。
虞清嘉疏于运动,反应又慢,她连个布团都接不住,怎么能避开箭矢呢?所以暂且忍她这一次。
院子里只有他们两个人,虞清嘉坐相由标准的正坐变成侧歪,最后干脆软泥一样斜倚在塌上,随口和慕容檐说闲话:“狐狸精,你听说了吗,这几日颍川王动作极大。那天从虞家回去,他又将自己府邸翻了个底朝天,这几天更是在捉拿什么叛徒。”
虞清嘉说完偷偷去瞄慕容檐的神情,慕容檐看着十分从容,仿佛早就知道一般:“嗯。”
虞清嘉盯了一会,悄悄问:“你怎么一点都不意外?”
自从那天夜探虞府后,颍川王很快就给众人下了禁口令,这些消息若不是虞清嘉特意打听,根本不会传出来。可是为什么,慕容檐看着一点都不吃惊?
那天颍川王大半夜敲开虞家的门,声势浩大地闹了半夜,最后却下令封锁刺客一事,对外只说廖尚书急病暴毙。对于此事城里众说纷纭,有人说那个刺客是颍川王身边的内鬼,因为牵扯极深,所以匆匆安了个暴毙的名了结此事,也有人说廖政其实是自己死的,颍川王为了朝廷颜面,才用急病遮掩……总之说什么的都有,百姓们津津乐道说了几日,就渐渐将刺客这件事抛过了。乱世政治变动频繁,刺杀、造反、政变屡见不鲜,高平郡那一晚上的动静也算不得什么,没过几天,众人就淡忘了这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