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见高总管从怀里掏出另外一个彩囊,永基见状,面色变了变。
“既然你今日有心为你的宫婢选婿,朕不拦你,这里有个装有你时辰八字的彩囊,待会朕替你抛,抛中谁,今儿谁就是驸马了!”
闻言,郑成志首先咬牙捏紧了拳,再似乎能听到不远处那群人的窃窃私语,暗自庆幸方才没被彩囊砸中,更是幸灾乐祸地嘲笑方才为了彩囊不惜把众人打倒的那个人。
永基急忙上前,一把夺过了那个彩囊:“父皇!你今儿非得让儿臣把这个人给选出来不可??”
“对!非选不可!”晚了北胡说不定都要派人来了。何况这全大晋的人都给选了出来了,她今儿不选还待何日?
“好吧。”永基叹了叹气,捏着彩囊步履盈盈地走向人群。
跪倒在地的众人,垂着头,紧张得屏气凝神,都希冀着幸运能降临到自己头上。
永基在人群中来来回回踱步了数回,最终随便将彩囊塞给一旁还在工作着维持现场秩序的小卒怀里。
“呐,给你吧。”语气随意得仿佛在扔垃圾。
塞完彩囊,永基一脸无奈地摇了摇头转身就回到皇上那儿。
皇上盯了那看不见口鼻的无名小卒一眼:“......”
“不行!再来一遍!”过了良久,皇上终于暴怒出声。
这算什么??精挑细选给她的已经是大晋最好的男儿了,这小卒又未经过甄选,身份又低微,怎可辱了他的皇儿去??
“父皇!”永基委屈巴巴地,“彩囊给了人就是人家的了,难不成你还得让高总管再弄一个出来,让儿臣再抛一遍?”
“那...儿臣倒也不介意二夫共侍一妻。”永基摸了摸下巴,似乎真的在考虑这事。
二夫共侍一妻?!要是传了出去,大晋的夫纲何在?颜面又在何地?
“算...算了!”皇上揉了揉发疼的脑壳,“就他吧,就他吧,明日宣到宫里面来,准备准备...”
最后皇上也顾不上后续的那些事了,连准驸马的名字都没有问,统统交给永基,自己让高总管搀扶着走了。
永基心生苦闷,她原本还以为这样出其不意一下,父皇兴许就把这件事作罢了。
谁知道自己竟然把人给气得撂担子不理了,这下她可就赔夫人折兵了!
可尽管如此,自己捅的篓子得自己收拾。
永基硬着头皮,走到那接到彩囊,还在一脸的惊喜惊疑当中,尚回不过神来的小卒跟前,问:“你叫什么名字?”
那小卒听见公主殿下天籁一般的嗓音,回过神来,迟疑了下,有些紧张忐忑地回道:“回殿下,卑...卑职名叫...”
“鬼见愁。”
小鬼低着头,心脏剧烈地跳动着,这个“鬼见愁”的名字是烟儿头一回带他出去时,给他取的化名,他后来报名当上守城小卒时干脆就用了这个名。
如今她听了,会认出他来吗?
他紧张地等待着那方人儿的回应,捏着彩囊的手指不停抖动着。
可等了良久,那方才平淡地发出:“哦,竟然会有人用无患子的俗称来取名字呀。”
继而,便转身走了。
小鬼巴巴地看着思念着数年的人儿轻飘飘地走了,有些沮丧。
他的明月儿心里就只记得那些草药的名字,居然完全想不起来他们过往的那些事了...
过了几天,小鬼就被宫里派来的人领着到宫里去,临行前,他就把家里珍存了好些年头的金华火腿、腊鸭咸肉等等的分袋包裹成大袋小袋。
如今他还是酷嗜大肉,并且无肉不欢。
而就在这个时候,他师父大早地就捏着一柄阔斧堵在他家门口,一见他出来,一把亮出阔斧,眼神里有威吓的神色。
“师、师父...你想要这金华火腿吗?”小鬼有些不舍地卸下一袋包囊,递了过去。
黑袍钢面男皱了皱眉,用阔斧挑开包囊,把里头被人很是珍惜封存数年的金华火腿斩成了十几块。
“师、师父...那,给你这腊鸭?还...还有腊肉咸肉这些你要吗?”小鬼心如刀绞,咬了咬牙,又十分不舍地把肩上的几袋子东西卸下递了过来。
黑袍钢面人青筋暴突,眼眉就成一块,眼内仿佛有凶戾的光。他运气一掌过去,包囊里的那堆腊鸭瞬即化成肉渣。
“师父!”小鬼跪倒下来,恳求道:“你就当徒儿不孝,今儿你就是把徒儿化成尘灰,就是飘我也得飘到公主殿下身边去!”
那双浓睫下,刚毅的眼神十分郑重。
黑袍钢面人气得直想当场把他子孙切掉!
好啊,养徒儿啊!养出这么个白眼狼来!
黑袍钢面人用手指掐着掌心提醒自己,有好几回话都快说出嘴边了,还是硬生生被咽了回去。
他盯了盯此时自从跪着的地上站起,倔犟地与他对峙着,莽撞死心眼而又天真的孩子。
不,还不能说,现在还不是时候。
他突然想起了那年他从雪地里挖回来的痴情孩子,如今已经长成高大、挺拔,身量与他相当的成年男子了。
今年十八了呢,还两年就及冠了。也有了思念的姑娘了,可惜偏就是位公主,孽缘啊!
最后,他师父竟然不拦他了,只让他答应一个条件:不要让宫里的人知道他的身份,和看见他面具下的样子。
他师父说不让人知道他的身份,其实指的是他还没来得及告诉他自己真正的身份,而小鬼却以为他说的是他被母狼哺育长大的身份。
若是不能让烟儿知道自己的身份更不能让她看自己的样子,不就等于不能告诉她自己就是小鬼?
小鬼有些沮丧。
不过,凤目随即滴溜转动起来。
那...等过些时候,不经意地让她发现,而不是自己说的,不就好了?人都有一时疏忽的时候嘛,师父该会理解的!
黑袍男子眼眉跳了跳,像是能看穿他心里所想一样,一把掐住他脖颈往上提,冷着脸警告道:“若是你胆敢走漏一点信息,为师就先宰了你,再把你心上人杀了给你陪葬!”
被松掉脖子后的小鬼冒着冷汗大口大口吸着气,连最后一丝侥幸的念头都消失得无影无踪。
第35章
小鬼怀着激动而期待的心情, 由宫里派来的小太监带着来到后殿等着, 然后由小太监先去通知皇上。
小鬼曾请教过一些有家里人或者亲戚在宫里当大官的士兵,谨记着一些在宫中的礼仪和规矩,如今面对华丽的宫廷虽然有了几分好奇,却仍旧循规蹈矩地低着头, 安静而沉敛地等着。
这时前殿的皇上正在屏气凝神书写着,一听来通报的小太监说是“准驸马”来了, 额间的青筋暴突, 笔管顷刻断成一截一截。
皇上捂着胸口, 铁青着脸朝小太监甩甩袖子道:“朕不适!不用带他进来了, 你把他带到殿下宫里去, 她爱怎么安排就怎么安排,朕再不管了!”
听着皇上怄气般的语气, 小太监自然是不敢再多言了。可是他也不敢真的贸然就把人带到公主宫里去。
于是, 小太监就自个先往公主的朝阳宫里跑一趟。
朝阳宫地儿虽大,可但凡能用来栽种的地方几乎都种满了各种草药,而这些草药都由殿下一人亲力亲为地栽种。而公主的衣食方面就更是低调得跟普通老百姓一般, 只有几套素色的衣裳, 一日三顿青菜小粥, 所以,朝阳宫只有前殿的打扫和小厨房的工作, 包含永基的贴身宫婢苏红在内,一共才三四个宫婢,一个厨娘。
这会儿小太监来到朝阳宫, 在苦于没有通报的人,自己又不敢贸然进入冒犯公主,于是在宫门前来回踱步了好久。
终于很幸运地被他遇见走出宫门的苏红,可苏红一听小公公的来意就犯了难。
原来今儿一大早,她们殿下就发话了:“若是父皇一会把那个叫什么鬼见愁的安置到本宫宫里,就把他赶出去。”
小鬼在后殿等了好久,始终没见人回来,于是起身走出门槛去,这时,才看见那小太监原来已经回来了,正在门口不停徘徊着呢。
小鬼朗笑一声,唤住了他:“公公,好了吗?如今是先去见陛下,还是去见殿下?”
小太监听见了,顿时一僵。唉,当奴才的就是命苦,被那对互相怄气对峙的父女俩弄得里外不是人,现在还得收拾这个烂摊子!
“嗯,鬼公子...”小太监陪着笑,今儿一早来的时候还开口闭口唤准驸马呢,如今就鬼公子了...
把心一横,死就死了,小太监绞尽脑汁地想着可以让这位倒霉的仁兄出宫去的理由...
而这时候,托人传达了永基下朝后在大殿前的午门会面,却苦等了一个时辰不见人来的郑成志终于被逼急了。
因为近日接彩囊的事如今被殿下下令与苏红完婚,殿下更是一个解释也不给,三番四次避而不见,让他既心急又百思不得其解。
身上穿的猩红官服仍未来得及换下来,就掩人耳目偷偷地闯进朝阳宫。
这时永基正在后殿分拣着草药,地上好些晾晒着仍未来得及分放的草药被来人的衣风带得散乱交集在一起。
永基眼看着快要完成的工作这下又的重来,在怒气即将涌出之际,及时地按揉了胸膛正中的膻中穴。
不能动怒,不能动怒,学医之人心态一定要稳,切忌乱动情绪,情绪一动,五脏经脉俱乱,五脏经脉一乱,心神则乱,从而就会影响正确的判断。
“殿下!”郑成志走到永基跟前,再也忍不住,“殿下明知臣在前殿苦苦等待,为何不来?”
永基依旧盯着地上的草药。
“殿下当日让其宫婢将彩囊抛给臣,如今又令臣迎娶你贴身宫婢,殿下这是要将臣的一腔深情置于何地??”
面对郑成志突然而来直白的质问,永基惊惑了一下。
上辈子她费尽了心思,依然不能教他喜欢上的人,这辈子她一而再地避开与他交集,却反而轮到他的主动来纠缠?
永基冷了他一眼,淡漠道:“大人这话是何意?本宫何曾招惹过大人?”
面对她的冷嘲热讽,郑成志心伤了一下,他曾坚信是上辈子的梦中,她心里装的人明明是他,可为何这辈子换他在她跟前苦苦哀求,却求而不得。
“是啊,殿下是不曾招惹过臣,从来都是臣的一厢情愿,是臣对殿下抱有不该有的非份之想...”他苦笑着。
“可为何,当初抛彩囊之前,臣约殿下前来相见,殿下又要前来,给希望臣呢?”郑成志哀绝地朝她步步逼近。
永基哭笑不得,心想当初还不是你小子硬是抢了张大人的活儿,本宫若不是怕你把草药糟蹋了,能纡尊降贵来见你?
于是,为了断了郑成志的心思,和她父皇隔三岔五地给她安排“选夫”大会,永基想到了那日她塞彩囊的那个一脸憨厚老实的小卒。
似乎...能利用一下?往后再给他补偿就好了吧?
“苏红!苏红!”于是,永基开始唤起了人来。
一宫婢听见呼唤赶了过来,一见永基跟前站着的身穿官服的人,吓了一跳,自知失责连忙跪下请罪道:“殿下恕罪!是奴婢们办事不力!”
“没怪你这个,苏红呢?”永基讨厌宫里人这种磨叽。
“回殿下,苏红姐姐方才出去了,说是置办嫁妆,现在不在。”
“那行吧,你去给本宫跑一趟,你到陛下宫里去问问,今日是否有个叫鬼见愁的人来。”
于是,恰巧就在小太监说出:“皇上有些不适,改日再请鬼公子入宫觐见。”和“公主殿下说,陛下还没觐见鬼先生,她先行觐见于礼不合。”之际,那方的小宫女就招着手道:
“公公!公主殿下有传,要是鬼见愁鬼公子来了,请把他请进朝阳宫!”
小鬼眯着眼,狐疑地看了小太监一眼。
小太监有些苦口难言:“奴、奴才真没骗公子,方才殿下就这么说的,谁知道现在...”
还没等小太监说完,小鬼就规矩地施一施礼,也不多计较,就跟着小宫女走了。
心想,宫里头的弯弯道儿果真是深,往后该多番小心。
小鬼见到公主的时候,郑成志已经离开了。
永基半躺在藤织的躺椅上,用纤纤玉手按揉着额际。
一想起方才郑成志的眼神,就不禁有些发怵。
方才永基差人去把鬼见愁找来,并且告诉郑成志,自己欣慕的是当日城门下那个在众人压倒、千钧一发之际,有计谋、且有魄力,成功避免一场人祸的守城兵。
当时郑成志眼里就充斥着各种激烈矛盾的情绪。
临行前还幽幽地回了她一个眼神,并且信誓旦旦道:“臣终会让殿下答应臣的!殿下等着!”
不知怎么的,她看到他那个眼神,心里头就一直不踏实,总感觉会有什么不好的事情发生一般。
至于他与苏红那摊子事情,想必郑成志是打死不肯承认的了。苏红想必又得伤心了。
唉!
不知道过了多久,永基轻轻张开眼,就看见一身影伟岸挺拔,被面具覆盖下,那双深邃幽暗的凤目似曾相见,又猛然想不起来在哪儿见过,犹如午夜梦回惊瞥。
“你...”永基嗫嚅着朱唇,半天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伸出手去,似乎是想去触及眼前的人,然后,就猛然想起,自己如今仍穿着单薄中衣...
惊呼声响起,唤来了朝阳宫仅留下的几名宫婢。
众人有些措手不及,有的忙护在殿下面前,有的忙进屋找衣服,有的忙着去遮高大男子的眼...
其实方才郑成志走后,永基有些气盛血热,往日里宫里头并无外人在,她一向过惯了热则随手脱衣的日子,方才唤人去找鬼见愁不过也是做样子给人看的,这会儿其实早就忘记个一干二净了。
等永基穿着整齐再次召唤鬼见愁在跟前时,她脸上多了一道浅浅的红晕,在优雅地捏着杯子小口喝茶。
已经有好些年头不见,小鬼发现,他的明月儿如今长得越发让人心惊,美得摄神动魄。
见那小伙眼睛定定地在看她,永基轻咳了一下,轻轻提示他的逾矩。
这个小兵,其实在苏红抛下彩囊的时候,永基就在城台上留意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