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基本意重活一生就没打算再遇上狼孩小鬼,谁知经由几番周折,始终还是难以避过。既然避不过,好吧,就直面吧,把问题祸根从根本处理掉,把他杀了一了百了,大晋千秋万代该多好,可偏偏在关键时刻却下不了手。
她捂着尚有些发酸的腿支撑着背后的树干站起,看着就在她跟前乖巧地蹲着守着她的小鬼,不禁再次叹息一声。
不过是个单纯无辜的可怜孩子而已,只要遇不上上辈子在宫中那样的事情,说不定他就不会有上辈子那样的造化吧?
“罢了,罢了。”永基朝狼孩挥了挥手,“你回你原来的地方去吧,我也要走了。”
说着,她就抓起昨夜冒死从营帐取出来的氅衣,往山林的另一头走去。
走了一会,她发现身后有人随着,回头一望,果然看见狼孩嘴里叼着那块昨夜替他敷额的帕子,殷切地紧跟她。
“哦,我漏了帕子你特地来还我?谢谢你。”永基转身前去取下狼孩嘴里的帕子,一顺手就当他是以前饲养过的猎犬一样,搭在他脑袋顺了顺毛,“好了,我必须跟你告别了,我还得找我母后。”
说着,她收起帕子继续往前。
她努力回想着昨夜被小鬼驮着过来的方位,辨认着昨夜她把她母后留下的方向,不能完全确认,只能是尝试着探路走着。
走了许久,肚子终是饿得咕噜噜响起了。也是,一早起来到现在都没有进食,饿得四肢乏力起来。
她看了看四周,都是些茂密的不长果子的林木,似乎也无处能找到吃的。
正当她纠结着用什么充饥的时候,前方矮灌丛里突然发出“沙沙”的声响。
永基警惕地抓起地上一根半臂粗的枯枝,眯着眼正欲瞄准那枝叶撼动的位置迎头砸过去,这时,草叶间冒出来的脑袋却吓得永基收不住枯枝差点连人带棍往前摔去。
在灌木丛突然冒出的是狼孩小鬼。
他从灌木一跃而出,来到永基的跟前把嘴里叼着的一只血淋淋的兔子扔到她跟前。
永基皱了皱眉,为难地摇了摇头,“不,我不吃生肉,你也别再跟着我了。”
她正要转身前去,却发现自个饿得一阵头昏眼花,扭头望了望身后依旧蹲在地上看她的小鬼,又看了看地上的那只肥美的兔子,咽了咽口水,终是停下。
“咳,好···好啦,”她一面往回走,一面神情不自然地掩饰道,“你这么辛苦才弄到的兔子,要不我还是吃了再走吧···”
狼孩见她折返,很是高兴地绕着她四肢蹦跳,喉间发出“哈、哈”的呼气声。
永基取来大块木头,钻木“嗞”一声随着白烟冒起生出了火光,在旁挨靠着她歇息的狼孩则惊醒地“腾”一下子蹿到了几步外,埋进灌木丛里,只露出眼睛好奇地凝视着这一切。
她有些失笑,想不到剽悍的狼将军年幼时,竟会像大多数狼一样怕火。也不知道他长大后还会不会怕,若是敌人知道他这一弱点,专门用火攻,想想他挺拔雄壮的身躯夹着尾巴逃也逃不及的样子就想笑。
兔子扒了毛皮烤熟后,随着油脂溢出而散发出扑鼻诱人的香气。永基饿得顾不得烫,用手撕开那烤得金黄酥嫩的肉质迫不及待放入嘴内咀嚼起来。
浓郁的肉香诱得灌木中的狼孩走了出来,却是依然警惕着那火堆般侧着头绕行着。
永基见状又开始忍俊不禁,撕开一大块烤得肉汁流溢的腿部的肉伸向他,道:“来,尝尝。比你往日里吃的那些腥臊的生肉好吃多了。”
狼孩禁不住食物的诱惑,开始无视那些火渐渐朝永基靠近。
他嘴巴试探性地朝那块熟肉伸了伸,不慎烫了唇,往后一缩不敢向前。
永基笑了笑,把肉往自己嘴边吹了吹,又伸向他道:“来,这次不烫了,尝尝。”
狼孩狐疑地看了看那笑得霎是好看的女孩,大大的眼睛眯起来水汪汪的,如同天边皎洁清透的那轮弯月,甚至还要耀眼。
不知道是被她的笑眸吸引住,还是被食物的香气吸引住,他又再次大胆地把头伸向前嗅了嗅,然后就着她的手有滋有味地啃咬起来,吃的过程中,还由于食物太香基于兽类进食的本能在喉间发出“呼噜呼噜”的声音,以警戒那些周边的欲上前抢食的同类。
被火烧过的肉原来吃起来竟是这样的味道!
这是狼孩在吃食过程中大脑唯一产生的信息。
那肉质不比那些带血没烧过的肉韧,反而入口即化,滑嫩而香气盈口。
狼孩吃得很高兴,很快就吃完了永基手边的那一块肉,就又开始垂涎起火边那用树枝架着的肉。
当他忘记了火的恐惧,把头凑着香气散出的方向移之际,永基害怕他把肉吃光,急忙举起树枝上的肉直往火里靠,并斥道:“哪有人这样的,东西给了人家就是人家的了!我可还没吃饱呢!”
狼孩一脸可怜兮兮的样子,伸出两条“前肢”搭在永基的肩膀上,身躯颀长显得很有压迫感,用期盼乞求的眼神盯着她。
而永基却不妥协,又把肉移远了一点道:“不!不行!”
这时候,兔肉胸脯部位的油脂被高温烤得溢了出来,油滴落到火里,“轰”一声火焰跳了有半丈高,吓得狼孩“嗷嗷”叫着逃窜回灌木丛。
透过斑驳的木叶罅隙往外张望,那里有个眼睛如明月般好看的女娃儿朝着他躲藏的方向愣了愣,瞬即笑得前俯后仰起来。那笑容那笑声,神奇地让他头一回觉得,原来那样子,嘴巴那样子翘、发出那样的声音,就能让人感觉无比···愉悦,无比···快乐,反正找不出形容的事情,就,好像是饿了三天三夜突然遇到一块从天而降的被火烧热过的肉块一样的心情吧。
藏在灌木里的狼孩悄悄地,悄悄地学习着把嘴巴两头朝上弯起,并发出古怪的声音。只是他不知道,相同的举动,有时候不同的人来做那效果可大为不同。
正如永基公主的笑靥,往后却再也没有别人的笑能取代得了。往后的他对于这点会越发地清楚。
最后永基还是带上狼孩一起上路,去找她昨夜安置她母后的地方。因为在树林里她压根辨不清方向,还是自小生活在这林里的狼孩比较熟悉地方。
这山路比较嶙峋难走,狼孩虽然体型比永基要高大,身手却敏捷很多。不过永基身手也自是不差的,上辈子在北胡人的手下已经练就了一身功夫,只可惜如今这副身躯还是缺少历练,凭借记忆虽然能大致应付一二,但体力和身体操控上还是差了一截。
这不,走了一段难走的路后,身体渐渐支撑不住了。
她喘着气暗骂着自己不争气,同时又在规划着以后得对这身体好好锻炼一番。
再往前不远,就看见一偌大的天堑腾空而出。
狼孩已然站在天堑边,眼神和动作均示意着:得跨过这座天堑。
永基眼睛都瞪圆了,怀疑道:“你确定没有走错吗?我们昨夜来的时候,可没有经过这天堑的。”
狼孩的眼神坚定,似乎今儿非得跨过去不可。而这时候永基也突然想起来这座名为“鬼曳林”的林子名字的来源。
上辈子听住在附近的村民们说,这座林子每隔一段时间就会地动山摇,像是鬼魅作祟摇曳山林一样,届时林里一部分地形会因此凸出,一部分则深深地凹进。
而昨夜到半夜的时候确实曾地表晃荡了好一阵子,她累得睡过去又尚处于四周一片漆黑中,只觉是梦魇,下意识跑住狼孩不一会就被摇得昏睡过去。这么说来,昨夜那确不是梦,而是地表晃荡,从而形成了这座天堑。
永基尚在思考的档口,狼孩已经朝她冲了过来,头往她腹部一顶,她整个人就头朝后伏在狼孩身上任他驮着。
“不!我们会掉下去的!!放开我——!”等永基知道狼孩的意图时,她用力搂住狼孩的腰部,头扭过去就看见一片旋转而加速后退着的风景。
“啊!!!“---
作者有话要说: 小鬼:我是半人半狼加半犬的男盆友,你喜欢吗?
曾养过猎犬对犬只颇有研究的永基:犬?那你是什么品种的?柯基?拉布拉多?萨摩耶?藏獒犬?德国牧羊犬?
小鬼:忠犬!
第6章
“啊!!!”永基吓得闭目乖乖地将脸贴紧狼孩臀部的位置,忍不住惊呼起来。她知道狼孩是要驮着她越过那条目测约有二十丈、江河那么宽的天堑。
一阵疾呼的风声在耳边过,脑里一片空白,就在她不知道自己的身体将会什么时候坠落这深渊谷底的尽头之际,狼孩就驮着她平稳地着陆。
永基好半天维持着那个脸贴臀部的动作,直到听到不远处若隐若现的嘶叫声,才慢慢把头抬起睁开双眸。
原来他们已经平安跨到了天堑的对面。
这对面的风景——可算是“壮观”,到处是新“崛起”的或柱状或椎体状的山峰,更奇的是,其中有一座山峰顶端竟独独顶着一棵千年榆树,深扎地底如万年蜈蚣精般的树根根须被腾出了半空,随风飘荡。
松了口气之后,永基感觉一阵天旋地转,翻身就坠下了狼孩的身体。
趴在地上的时候,她突然看见不远处的崖边有一套着红绳打结子结着的物什,忙爬过去拾捡起来。
这时,那阵嘶哑的呼喊声渐大,她能听清是名女子在呼救的声音。
循声往下一瞧,这可不得了!她发现她母后身边的宫人艳茹竟在半山腰处的矮山丘上呼救。那么,她母后呢?
“小鬼。”永基转身望向狼孩,头一次带有恳求的意味唤他的名字。不过她忘记了,狼孩此时自己还不知道自己唤这个名字。
“我在叫你呢!”她指着四处张望狐疑着的狼孩生气道,“从此以后你就叫小鬼,懂了吗?”说着她又唤了几声“小鬼”随后指了指狼孩,试图让他明白这句话意思。
狼孩终于把视线移向她,她正色道:“小鬼,我求求你,我知道你能办到的。”
“请你把山腰处的姑娘救上来好吗?”她相信只有他能办到,凭他方才驮着她能轻松跨越过二十丈宽的天堑,她能如此确定。
她试图用手比划着,用动作示意着他把底下那个会“叫”会“跳”的人,“背”上他的背,“冲”上来。
狼孩似乎明白了,但他走到崖边突然停了下来。
永基以为他不愿意,又手脚并用地表示一旦将那人救上来,就承诺给他十顿那种用火烤过的熟肉。
狼孩盯着她,依旧一动不动。
“二十!”永基加重了砝码,用手比着。
狼孩无奈地看着她,就在崖边蹲坐下来,依旧一动不动。
永基发誓事成后直想把这家伙用开水烫了,剥了他毛发不多的皮,拿去做狼裘。
她咬咬牙,狠心道:“三十天!只要你救了她,我就收养你三十天,每日二顿,饿不着你。如何?”
狼孩小鬼这时才转动了一下狡黠的眼睛,满意地学着永基笑时那样双唇微微朝上弯起,然后像一支箭一样俯冲下去。
山岩边黄沙翻飞,永基用袖子半掩着眼睛盯着山腰,直至那抹悍猛的裹着她浅色衣袍的身影俯冲跳上山腰处,把那宫人打横驮着又如灵猴般敏捷地攀爬上来为止。
“艳茹,我母后呢?”把那宫人救上来后,永基第一时间就问。
宫婢艳茹忙颤颤抖抖地跪倒下去,请罪道:“回···回公主殿下,昨夜您离去后,奴婢本欲带皇后娘娘前往山穴躲避,谁知奴婢身下的地突然陷了下去,奴婢爬不上来,到半夜时地陷得更深,整座山地动山摇,奴婢不多时便被震晕过去,醒来就在那了···”
永基认真思考斟酌着艳茹的话,然后甩甩手让他们随她到前方查看。
一边走的过程中,她又放松下来与艳茹闲聊着,艳茹起初对公主殿下平和无架子与她聊天的态度很是惊讶,因为以往她跟随皇后娘娘的时候,公主殿下一向甚少与她们这些宫婢交谈的,给人的感觉永远是端着架子冷冷的高傲的。
闲聊期间,艳茹起初有些紧张怯涩,后来因为今天的殿下似乎甚为健谈就渐渐放松下来,殿下询问了她家乡的事情,她也一一作答了,期间殿下有主动问及她家乡青城一种独特的洛水绳结的结法,她也详尽讲解,一时兴起之际还就地取材拿了藤蔓编给她看。
永基领着狼孩和艳茹一边面色如常、谈笑风生地闲聊着,一边绕着山崖边察看,一直绕到了崖的另一头。
难怪方才来到天堑对岸时她直觉那半边根部在半空的千年榆树很是面熟,原来昨夜她把母后交给艳茹的时候,正正就是在那老榆树的附近。于是,她也估摸着她母后必定也是在这附近。
果不其然,当他们绕着到了山崖的另一头时,就看见千年榆树的另外一头,仅剩半边洞穴,洞穴边凸出了一块尖锐石块的边缘上,一个穿宫衣的女人就抓住那石块,整个身体在崖边摇摇欲坠,而那女人看上去也十分虚脱,那手抓着快要没力松开的样子,应是已经抓了许久。
而那女人正正就是永基她母后!
即使隔着一段距离,永基还是看见那抓石块的手在渐渐松开,像是已经累得失去了求生的欲望。
永基的心提到了心眼上。
“母后!!!”在那手渐渐松开的时候,永基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大喊道。
那女人听见了她的呼喊,瞬即就鼓起了勇气立即抓紧那石块,头渐渐转了过来。
在疲惫的眼神接触到永基的目光那一瞬间,似乎又增添了活下去的勇气,她朝她笑了笑,虚脱而沙哑地喊了一声,“烟儿···”目光转回去的时候瞥见了脚下万丈的深渊,不禁头昏目眩,手渐渐抓不稳了。
永基急得快要哭出来,转身跪倒在狼孩跟前,流着泪双手抓起了他的一对“前肢”,带着哭腔乞求道:“小鬼,求求你···求求你···你一定想办法替我救下母后,我什么都没有了,我只要我母后···求你了···”
狼孩被她摇得皱紧了浓黑的眉,他盯着她那好看的眼睛里溢出来的水光,那润湿的眼眸显得比天上的明月更好看了些,只是,看着竟莫名地让人心情不舒服,很想去把那水光抹灭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