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子安提出一个小疑问,“我记得你说过,你母亲把她的两只鹦鹉叫‘小紫’和‘豌豆黄’,要说母的那只挺像豌豆黄,但公的那只,怎么也跟‘紫’联系不起来吧?”他提出这个问题是担心郭冬岳买错了。
郭冬岳很简单地回答道:“因为我母亲色弱,她把它们背后的那块蓝色区域看成了紫色。”
“哦。”张子安有些尴尬,觉得自己多余担心了。
卫康走到最近的一个空鸟笼旁边,把自己的那瓶矿泉水盖子拧开,自己先喝了几口润润喉咙,然后将剩下全都倒进鸟笼里的水盆中,转身走开一段距离。
就在他离开不久,两只红面鹦鹉几乎同时飞离枝头,拍打着翅膀一前一后地飞进了鸟笼,啜饮水盆里的水。
卫康不紧不慢地走过去,把笼门关上,摘下笼子递给郭冬岳。
“给你,拿走吧。笼子也给你。”
郭冬岳欣喜而激动地接过笼子,像是看宝贝一样盯着两只红面鹦鹉。
“注意啊,这种鹦鹉很难养活。”卫康再次提醒道。
郭冬岳激动之余,对卫康的警告并不太在意,只想赶紧把它们带回去,像是生怕卫康和吕明义突然反悔一样。
“是因为它们不适合笼养?”张子安处于第三方冷静客观的立场,没有忽视卫康的提醒。
“不好说。”卫康摇头,“但应该多少是有些关系。任何一种动物都不是为了在笼子生活而进化的,天生双翼的鸟类更是如此。总之,个人饲养红面鹦鹉的存活率很低,即使在凤鸣鸟舍这么优越的开放式环境里,有着专门的鸟类医生,红面鹦鹉的存活率也不到一半。如果是换成别人,我是不建议饲养的……但是你们指名要这种鹦鹉肯定是有原因的,所以我就不多说什么了。”
卫康说得郑重其事,张子安相信他不是在危言耸听,看来红面鹦鹉确实很难养活,不由地心里没底儿了,因为这两只鹦鹉肯定是要寄存在他的宠物店里,由理查德来试着教它们说话,若是养着养着给养死了,那真是愧对江东父老。
“还有一点。”卫康补充道,“这种鹦鹉,当伴侣死亡后,另一只会整日沉浸在伤痛中,大概也活不了几天,往往一死就是死一对。”
张子安肃然起敬,红面鹦鹉对爱情的坚贞不渝,令自称为万物之灵的人类都要相形见绌,真不愧是爱情鸟中的爱情鸟。
卫康见郭冬岳急着离开,也就不再挽留,叮嘱了他们几句红面鹦鹉的饮食要点。张子安逐一记在心里,连卫康这样的专家都如此审慎,看来这红面鹦鹉是真不好养。
把该交待的都交待完毕,卫康亲自送他们出门。
第246章 大名鼎鼎的Nature
鸟舍内外,简直就是两个世界。
刚进门的时候,张子安和郭冬岳被纷至沓来的嘈杂鸟鸣声惊吓到,然而不知不觉间,他们已经有些习惯了这种嘈杂,当他们跟在卫康身后连续穿过两扇门,重新回到外面时,甚至觉得耳中静得可怕,总想弄出些声音来。
除了声音之外,另一项不同就是温度。一阵冷风吹过,张子安缩了缩脖子,赶紧把进入鸟舍后脱掉的外套重新穿上了。鸟舍里非常温暖,大约保持在20度左右,走了一圈儿甚至微微冒汗,而外面即使是时近中午,却依然秋风萧瑟,寒意浸人,乍冷乍热之下很容易感冒。
郭冬岳相比于自己,更在意两只红面牡丹会不会着凉,他将自己的外套盖在了笼子外面,为它们挡风。
他们从脚上摘下一次性塑料鞋套,扔进门口的垃圾桶里。鞋套的底部已经沾了不少鸟粪和小米粒,看一眼就觉得恶心。
由于是郊区,出租车较少,而且都坐着客人。郭冬岳拿起手机,再次寻找顺风车来代步。
“二位,怎么不打招呼就走啊?”
吕明义乐呵呵地从后面追过来,热情地邀请道:“都快中午了,由我作东,二位吃了午饭再走吧。”
“不必了,我们还有事。”郭冬岳直接拒绝了,他主要是担心这对鹦鹉留在外面太久会不会生病。
张子安倒是挺想吃一顿免费的午餐,只不过他看菲娜舔嘴唇的样子知道它也快饿了,不如干脆回去吃吧,省得它又发脾气。
“太可惜了……改日吧,改日我去市里的时候,咱们找个地方好好聚一聚。”吕明义没有因为郭冬岳的拒绝而心生怨怼,他刚才已经打听过了,知道郭冬岳就是这脾气,不过人家是有能力的,在公司内部评价很高,也许过不了多久就会开办自己的设计所。
郭冬岳对应酬交际不感兴趣,推脱道:“以后吧,最近我可能没时间。对了,这两只鹦鹉……”他提起笼子,撩开外套的一角让吕明义看。
几缕冷风从外套的衣角下涌进鸟笼,红色头颈的那只公鸟很体贴地挪了个位置,为黄橙色头颈的母鸟挡住冷风。
吕明义一眼就认出是两只红面鹦鹉,虽然罕见,但算不上特别珍贵,于是大度地说:“这两只鹦鹉不算什么,就送给郭先生了。”
“只是借用一下,等……等以后我会还回来的。”郭冬岳放下衣角认真地说道,语气中间略有停顿。
吕明义以为他只是客气,坚称要送给他。
另一方面,卫康还在苦口婆心地劝说张子安,劝他为科学而勇于奉献。
吕明义也走过来帮着卫康劝,不过是取一点儿基因用来检测,没必要太小气吧?
张子安虽然从小就很憧憬科学,但关于这事还是很为难的。
“你来看这个。”
卫康深知眼见为实的道理,掏出手机,打开一个网页展示给他们看。张子安一看满屏幕的英文就感到头疼,不过好歹认识那个大名鼎鼎的域名nature.com。
“这是《Nature》杂志Ecology&Evolution子刊2017年6月19号的文章,作者是法国巴黎第七大学的Eva-Maria_Geigl研究组。你们看这个配图。”卫康将页面下拉,放大文章中部的一副配图。
这副图画线条简洁明朗,画的是在一位女人坐着的椅子下,有一只金黄色带着暗色斑纹的猫正在吃鱼。张子安明知道应该重点关注画中的那只猫,但眼神还不由自主地瞟向画中女人光溜溜的大腿……
“这是3500年前古埃及的壁画。”卫康指着画中的猫,“你仔细看看。”
”3500年前?”
张子安大吃一鲸,以为自己听错了。
“没错,就是3500年前,也就是公元前1500年。”卫康很肯定地回答,“那时中国还处于商朝早期。这张图是一张古埃及壁画的一部分,也是家猫从古埃及起源的最有力证据之一,但不是决定性的证据。你看,图中的这只猫是不是跟你这只猫很像,而跟现代埃及猫相差很大?”
张子安一眼就看出图里的这只猫跟现代埃及猫完全不同。现代埃及猫的身上以斑点为主,而画中之猫跟菲娜一样,身上是以斑纹为主。
卫康知道张子安是懂行的,关于原始埃及猫与现代埃及猫的区别不用多做说明,他只是简单解释了一下其中的因果关系,“根据6月19号这份专刊里的内容,从野猫被驯服为家猫开始,一直到公元14世纪为止,古代家猫一直拥有鲭鱼状的条纹毛色,就像壁画里的这只猫和你的猫一样。从公元13世纪开始,家猫的毛色才慢慢由条纹过渡到斑点。这就是为什么原始埃及猫是条纹毛色,而现代埃及猫是斑点毛色的原因。”
张子安颇有些醍醐灌顶之感,学问高的人说起话来就是不一样,深入浅出地把一个他从未细想过的问题解释清楚了。虽然这些知识在生活中没什么卵用,但兴许以后哪天可以在别人面前装装逼呢?
“另外,你这只猫的身上既有条纹也有斑点,条纹为主斑点为辅,壁画上这只猫是纯条纹,而现代埃及猫又是纯斑点……换言之,你这只猫就像当年的始祖鸟一样,是进化链里的关键过度环节,是真正的活化石!”卫康越说越激动。
卫康年纪也不小了,张子安真担心他激动出个好歹来。
张子安仔细观摩这张壁画图片,发现还有另一处细节——现代埃及猫分为五种颜色,分别为银色、古铜色、烟灰色、黑色、蓝/白蜡色,而壁画的这只猫看起来是金黄色,跟菲娜相同……不对,应该说是菲娜跟壁画里的这只猫一样,毕竟这只猫比菲娜还要早1500年,算是菲娜的祖先了。
不仅是张子安,连菲娜也好奇的地凑近了,仔细观察手机屏幕上那只它的祖先。
他已经懂得菲娜的重要意义了。往大里说,菲娜的出现将结束长期以来关于家猫起源的争论,往小里说……卫康可以据此写出好几篇高影响因子的论文,甚至一夜成名。
尽管如此,他还是不能轻易答应——因为这不是他能决定的事,他必须要尊重菲娜本人……不对,是本猫的意见。
“卫教授,这样吧,我先回去考虑一下。”他打算先拖延一下,等没人的时候跟菲娜商量商量再决定,不能仓促。
卫康无奈地叹了口气,“至少给我留下你的联系方式。”
“这没问题。”
张子安和卫康交换了联系方式,正好郭冬岳叫的顺风车也停在了门口,他带着菲娜和雪狮子,与郭冬岳上了车,返回滨海市市区。
第247章 前车之鉴
回去的路上,这辆顺风车司机是个中年男人,看上去比较沉稳,不像Jamie那样健谈,有问必答,但不会多谈,也不会主动提问,摆明了一副“我只想当个安静的美司机”的架势。
郭东岳把鸟笼横置于腿上,闭目不语,偶尔睁开眼观察一下两只红面鹦鹉的状态。看得出来,两只红面鹦鹉对颠簸的路途并不适应,表现得不像在鸟舍里那么镇定。
“请稍微开慢一点。”郭冬岳提醒司机。
“喵喵!开快一点!”雪狮子继续玩着来时的小伎俩,利用车转弯时的惯性使劲往菲娜身上蹭,而菲娜则是不耐烦地用爪子把它推开。
张子安乐得清净,正说也打一会儿盹,手机响了一下,是卫康发来的。
卫康:我教过很多学生,很多学生比你的年龄还大,我能看得出来,你有顾虑。我不知道你在担心什么,也许你认为我是想借这个机会出名,不过我真的只是想为学术界做一些贡献而已。如果你同意提供原始埃及猫的基因,我保证把论文的第一署名权留给你。
张子安没有马上回复,而是静静地思索着。
他想起以前看过的一则科技新闻。
1999年,Dr.L.Lee_Grismer发表了一篇关于凭祥睑虎的论文,这是一种生活在中国广西凭祥的稀有壁虎。这位科学家当时认为,发表这篇论文可以引起当地政府的重视,从而更好地保护这种稀有壁虎。
Grismer万万没有想到的是,他的论文发表之后,这种外表奇特的壁虎立刻成为了热门的珍稀异宠,国际买家将它们的价格炒到了2000美元一只。1999年的2000美元,在中国具有相当强大的诱惑力,而且这仅仅是一只的价格。
在巨大利益的驱使下,研究者们很快发现,论文中提到的壁虎栖息区“好像是被炸弹轰炸过一样,每一块岩石都被翻了一遍”……如今的广西凭祥,凭祥睑虎已经因为过度采集而很难找到了。
张子安想起望海阁的超版风衣装逼男,那家伙似乎就是倒卖珍稀宠物的,还有郭冬岳提到过的女土豪,为一只聪明伶俐的灰鹦鹉不惜一掷万金建造玻璃花房……无论是国内富豪还是国外富豪,对于珍稀宠物的追逐都是相当狂热。
有了凭祥睑虎的前车之鉴,如果卫康在论文里写“在滨海市找到了一只原始埃及猫,为家猫的演化过程盖棺定论”,会发生什么事?
张子安不敢想象。
可以肯定的是,奇缘宠物店的门槛都会被踏破,来自民间与官方的不速之客将挤满整个店铺,为了得到菲娜而向他许下巨额的金钱,或者干脆给他发张奖状让他上交国家……甚至会有人打起歪主意,利用一些更可怕的手段来扫清障碍。
目前,确实有极个别的网友怀疑菲娜是原始埃及猫,然而也仅仅停留在“怀疑”的阶段,过一阵儿也许就忘了……如果卫康以滨海大学教授的身份发表论文,情况就难以预料了。
张子安很想为科学做出一些贡献,但前提是他的生活不能被打扰,生命安全更不能被威胁。显然,卫康的论文一旦发表,平静的日子将一去不复返。
那么让卫康不要暴露菲娜的所在地呢?这也不现实。科学论文要求严谨,而且必须是可证实的、可重复的,不能空口白牙地胡说。卫康的论文发表后,国内和国外的同行们必然会纷至沓来,向他询问是在哪里发现的原始埃及猫,而卫康必须如实回答,否则就是拿自己的学术声誉开玩笑——千万不要低估科学家对真相的追逐探索之心。
凭祥睑虎事件并非是孤立的,事实上类似的情况已经发生了好几次。每当科学家发现了一个新奇的物种,这个物种种群很快就因为过度捕猎而崩溃。即使不详细说明新物种的产地,但只要描述一下新物种的习性,有心人也可以据此来推测出它们生活的区域。
张子安转头看了看菲娜,它蹲坐在旁边的座位上,侧头打量着车窗外飞速后掠的景物,不时地抬起爪子,把黏过来的雪狮子推开。雪狮子越锉越勇,毫不气馁,围着菲娜绕来绕去,从各个角度出击,誓要舔到菲娜的毛不可……
有时候雪狮子绕到了菲娜和张子安之间,被菲娜一推,会靠向张子安的身上。每当这种时候,雪狮子总会摆出一张臭脸,瞪起蓝汪汪的大眼睛凶他。
不得不承认,雪狮子那一身长毛的手感真不错,生气的表情也很棒,碰上个爱猫如命的,肯定会撸猫撸到死……
思虑再三,他给卫康回信。
张子安:卫教授,并非我拒人于千里之外,也并非对你的人品有所怀疑,只是我对事情曝光后的未来心存疑虑。我是个普通人,只想过普通人的生活,不想整日生活在媒体的镁光灯下。所以,很抱歉,我不能答应你的要求……也许有一天会答应,但至少不是现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