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浪狗那边已经冷静下来,他对小白努努嘴,使个眼色,把手里的鸡腿递给它,再由它放到食盆里,由捡瓶子最多的流浪狗享用。
它们吃得有滋有味,三口两口把鸡肉吃完了,还意犹未尽地连骨头都嘎嘣噶嘣地嚼碎了。
捡瓶子少的狗流着口水,有些不服气,凭什么那些狗有鸡腿吃?
小白用前腿把它们的狗头压低,让它们仔细看看自己捡来的瓶子,再看看那些狗捡来的瓶子,多少让它们明白了,原来空瓶子的数量等于鸡腿?
这正是张子安所期望的,通过奖励来提升流浪狗的劳动积极性。
拾荒是一门技术活,甚至是一条产业链。
普通人眼里的垃圾山,在专业拾荒者的眼中是一座宝山。
中国有个地方叫冷水村,那里村民有几百人,一个个都是拾荒的专业户,平均每人靠拾荒每月能收入三千至五千,流浪狗们就算打个大折扣,每月能收入几百一千,养活自己也绰绰有余。
三五千,在大城市的白领眼里可能不值一提,但是如果放眼整个中国,三五千的月收入其实已经超过了半数中国人,虽然这钱是用辛苦和健康换来的。
张子安联系的那个废品收购站,其实也只不过是个中间商而已,区级的收购废品卖给市级的,市级的再卖给地区级的,地区级的又卖给省级的,层层赚差价,而不甘被剥削且有雄心壮志的拾荒者,就可能选择自己创业,自己成为废品收购商,然后把收购来的易拉罐熔炼为值钱的铝锭,再卖给工厂,相当于从原材料产地变成了深加工出口。
张子安虽然没有这份雄心壮志,而且隔行如隔山,但他可以试着寻找附近的熔炼工厂,直接跟工厂谈价格,然后把易拉罐送过去,价格肯定会比收购价高得多,把中间商赚的差价装进自己口袋。
只要量够大,就有议价能力,但这是以后才要考虑的事了。
一切都是为了能让流浪狗留在市郊安居乐业,而不是没事就蹿进城里惹是生非,那对谁都没好处。
其实城里有啥好的?交通拥堵,空气质量差,房价死贵,出去办个事还要到处挨冷眼……
农妇、山泉、有点田,这才是男人的终极梦想啊!
眨眼间,他带来的几箱鸡腿已经被分食一空,连完整的骨头都没有剩下几根。
吃到鸡腿的狗舔着舌头眼巴巴地盯着他,眼神的凶悍已经消散了大半,有的还讨好似的摇着尾巴,更像是家里养的普通狗在乞食。
没吃到鸡腿的狗焦躁地原地打转儿,口水被香味诱惑得哗哗而下,它们吃不到鸡腿,连吃剩下的鸡骨头都抢来吃,甚至还想舔沾了鸡腿汁的泡沫保温箱——保温箱以后还要经常用到呢,可不能让它们的脏舌头随便舔。
就算只是普通的狗粮,也比它们平时吃的腐臭食物强多了。
张子安相信,这时候只要小白一声令下,狗群肯定会撒腿如飞冲向垃圾场,风卷残云般把它们能找到的所有易拉罐和空饮料瓶全捡来……
不仅是狗,就连弗拉基米尔带来助战的流浪猫们都快馋哭了。
张子安拎起空空如也的狗粮袋子抖了抖,又把空空如也的泡沫箱翻倒让它们看,表示真的都吃光了,半点儿也不剩。
流浪狗们难掩失望,精神都萎靡了不少。它们吃饱了狗粮,很快就觉得口渴,想喝水,纷纷回头望向那片人工树林,用舌头舔着干渴的嘴唇。
小白却没有下令让它们去喝水,并不是它故意虐待它们,而是确实有为难之处。
第1345章 困兽之斗
张子安发觉小白神情有异,明明流浪狗们吃完狗粮都很口渴,正是需要喝水的时候,它却没有下令让它们去喝水。
“怎么了?有什么不对?”他问道。
小白:“……说不清楚,跟我来看看吧。”
“小心有诈,狗嘴里吐不出象牙!”弗拉基米尔提醒道。
小白反唇相讥,“猫嘴里吐得出?你吐吐试试让我看看?”
“好啦,先别吵,我相信小白对我没有恶意。”张子安其实也有些担心,于是拿话挤兑住小白,这样就算它有什么其他打算,也要顾及一下面子问题。
小白让狗群留在原地,自己领着张子安向人工树林走去。
弗拉基米尔不放心,把猫群也留在原地与狗群对峙,自己跟着张子安。
这片人工树林以高大的杨树为主,辅以较为低矮的其他树,建立在这里可能是用来防风固沙用的,以免大风把垃圾场的气味吹向滨海市以及邻市。
这片海边没有天然泉眼或者河流之类的淡水,因此人工树林里还有一条人工沟渠,用来灌溉树木。
人工沟渠的横截面是倒梯形,上宽下窄,用水泥和砖石砌成,主体又延伸出几条分支。潺潺的淡水从沟渠里流过,水体尚算清澈,飘荡着一些落叶。
以上都不是重点,重点是——这片人工树林也被大量的毛毛虫占据了。
张子安一走进树林就发现了,即使没风的时候,树林里也回荡着低沉的沙沙声,就像诗人们形容春蚕啃噬桑叶的声音,但始作俑者远没有蚕宝宝那么可爱。
他凝神仰视,看到几乎每片树叶的背面都蠕动着一只毛毛虫,至少半数树叶都被啃得残缺不全。
“我手下的兄弟们,都是铁打的汉子,不像猫那样娇生惯养。”小白低沉地说道。
弗拉基米尔不屑地嗤笑,但是没有出言反驳。
“我们能在垃圾堆那么恶劣的环境里生存下来,每处落足的地方都可能有尖锐的玻璃和铁丝,划伤我们的身体和四肢……所以就算树上到处是毛毛虫,我们也不是很在乎。”小白继续说道,“说我们皮糙肉厚也好,但是……”
张子安注意听着。
小白踱到人工沟渠边,向下望去,“但是,喝进嘴里的水,我们却没办法忍耐……”
张子安闻言,也走到沟渠边,循着它的视线看下去。
只见沟渠的水面上,不只飘荡着落叶,还有很多肥硕的毛毛虫在起伏蠕动。
显然,树上的毛毛虫掉进了沟渠里。
“海水只能催吐,不能喝。这附近,只有这里可能找到能喝的淡水,但是这个样子……没办法喝。有的兄弟喝水时,舌头和嘴碰到了毛毛虫,嘴肿得老高,只能张开一条缝,连续几天吃不了东西,最后活活饿死……就算多加小心,尽量避开水里飘荡的毛毛虫,但是水里还有很多透明的、几乎看不到的毒毛,一旦喝下去,直接流进喉管和胃里,比舌头碰到毛毛虫还要痛苦……”
小白沉痛地诉说毛毛虫给流浪狗造成的麻烦。
张子安听得连连皱眉,光是想象一下它描述的画面,就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就连弗拉基米尔站在对立面上,听到这些也是……有唇亡齿寒的感觉,说不出冷嘲热讽的话。
张子安把衣领扣子系紧,警惕地抬头打量着头顶上茂密的树枝树杈。
怪不得吃完狗粮后,小白没有让流浪狗们来这里喝水,如它所说,在漂浮着毛毛虫的露天沟渠里喝水真的很危险。
但是水是生命之源,他在埃及沙漠里已经深刻体验到了,一时不喝水可以,时间长了谁都受不了,无论是人是狗是猫是鸟。
小白和它的流浪狗已经濒临绝境——留在垃圾填埋场,纪律不佳的流浪狗们可能会误食毒香肠,而搬到这片临近水源的人工树林里本来是最佳选择,却被这些可恶的毛毛虫折磨得痛苦不堪,甚至生不如死。
“今留亦死,举大计亦死,等死,死国可乎?”
小白沉痛地说道,并且抬起眼睛,冰冷地盯着弗拉基米尔。
眼神中并没有仇恨,而是如充满必死之志的困兽。
张子安瞬间就明白了。
留也不是,走也不是,流浪狗已经被逼到了绝路上。它们唯一生存下去的路,就是驱逐流浪猫,占领滨海市,这是破釜沉舟的一战,没有退路,无论付出多大的伤亡代价,打胜了就能活下去,打输了,流浪狗就没有容身之地,必死无疑。
无所畏惧的弗拉基米尔竟然被这道眼神盯得后退了半步。
流浪狗可以把一切筹码都推上赌桌,哪怕死得只剩下最后一条狗,也要占领滨海市,流浪猫愿意付出同样的代价吗?
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
两军交战,最重要的是气势,就算流浪猫的作战指导思想非常先进,但流浪狗的气势已经明显压过了流浪猫。
弗拉基米尔拥有丰富的斗争经验,知道面对一支不会投降、不会逃跑、只知道死战到底的军队是最可怕的,即使侥幸胜利也要付出惨重的伤亡。
张子安深切感受到事态的严重性,既然小白把底牌都亮了出来,如果事情不出现转机,恐怕流浪狗的总攻已经迫在眉睫,也许今天,也许明天,反正不可能等到在上次进攻中负伤的流浪猫伤势康复。
更可怕的是,他突然感受到两股凛冽的杀意,分别从两侧弥漫而来。
事到如今,小白与弗拉基米尔都已经存下了“射人先射马,擒贼先擒王”之意,如果在此处将对方的首领击败甚至击杀,那己方的胜算无疑会大大提高。
“咳!等一下!我想说两句。”
他干咳一声,鼓起勇气站在两股杀意的交汇点,挡住它们彼此敌视的眼神。
“天下苦毛毛虫久矣!其实不仅是你们流浪狗,我们人类和流浪猫最近也深受毛毛虫的困扰……俗话说,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那……不如咱们暂时摒弃敌意,共御外敌,建立‘抗击毛毛虫统一战线’如何?”
第1346章 生活的仪式感
势同水火的小白和弗拉基米尔听到张子安的话,全都愣住了,杀意也暂时消失不见,因为这实在是太出乎它们意料。
猫和狗共御外敌,这简直是天方夜谭!
小白更是深深地怀疑,合作是要有共同基础的,流浪猫的合作基础在哪里?
“不!不可能!我们绝不可能跟这些蠢猫合作!攘外必先安内!就算要对付毛毛虫,也要等我们先把这些蠢猫收拾掉!”小白咬牙切齿地说道。
弗拉基米尔不甘示弱地冷笑,“喵了个咪的!谁先收拾掉谁还未可知!”
“等下,你们先听我说。”
张子安刚才只是情急之下脱口而出,不过说出来之后,觉得很有道理,而且越想越有道理,不禁在心里为自己的急智点了个赞。
“流浪猫们最初也是最重要的根据地是一片绿地,位于我宠物店的后方,就是被毛毛虫占领了,流浪猫们被迫迁移到一座环境很差的烂尾楼里。”张子安解释道,并且尽量不暴露流浪猫的战略机密。
弗拉基米尔默认。
自从埃及回来后,它也很惊讶为何流浪猫主动放弃了绿地这么重要的战略要冲,后来才知道因为绿地已经被毛毛虫和蚊子占领了,想夺回来几乎不可能,只能等天气凉了,毛毛虫和蚊子自生自灭,但那还有好几个月呢。
“而我们人类,身上没有猫狗那么厚实的毛发覆盖,更容易受到毛毛虫的侵害。”张子安又现身说法。
小白看看他,又看看弗拉基米尔,认真思索着。
“我知道你们之间彼此敌视,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我也不会自不量力地去劝解,但是我只希望你们把彼此的仇恨暂时放到一边,先集中力量把毛毛虫驱逐出滨海市,之后你们可以打个痛快,我绝不拦着,否则你们鹬蚌相争,万一被毛毛虫坐收渔人之利怎么办?”
此乃权宜之计,但现在没时间去想什么万全之策,而且可能根本不存在万全之策,只能先尽量拖延它们之间的这场大战。
至于以后的事,只能以后再说,兴许以后能想到其他好办法,兴许它们两个在并肩战斗中化敌为友也说不定,毕竟它们本来就有相爱相杀的意思……
“指数级繁衍的毛毛虫已经成了咱们三方共同的心腹大患,而且这还只是虫灾爆发的前夜,一场雨过后,那才是真正的灾难。”他说道。
街道办不予提供帮助,那他只能尽量联合一切可以联合的力量,共同对付毛毛虫。
小白和弗拉基米尔均沉默不语。
它们内心很清楚,双方几乎势均力敌,硬碰硬地打一场,结局不外乎一方惜败而另一方惨胜,无论谁输谁赢都会伤亡惨重,败者退出,胜者也无力控制滨海市,滨海市会形成力量的真空期,反而被疯狂繁衍的毛毛虫趁虚而入。
清楚归清楚,但是它们就是很难迈过心里那道坎。
张子安见它们的态度有所软化,接着套近乎:“其实,咱们之间也没什么深仇大恨,流浪猫驱逐过流浪狗,流浪狗也反击过流浪猫,人类更是又虐猫又毒狗,但是被猫抓狗咬的人也不在少数……咱们之间是可以建立统一战线的,虽然你是猫、你是狗、我是人,但咱们都是哺乳动物,相比于毛毛虫,咱们甚至都可以算是远亲了……”
小白和弗拉基米尔都很无语,这可真是“一表三千里”啊……
话糙理不糙,尽管流浪猫和流浪狗互相敌视,但彼此之间起码能交流,就算是用爪子和牙齿交流,那也是交流,知道对方是生气、是高兴、是悲伤……跟毛毛虫怎么交流?你连它们在想什么都不知道!
小白叹了口气,像是自语般说道:“我刚来到这片垃圾场时,曾经胸怀壮志,立志要带领流浪狗兄弟们闯出一片天,那时我认为,民族……不对,是种族本身最重要,其次是民权,但是现在……能让我们生存下去的民生,看起来才是最重要的……”
这话听起来有些耳熟,不过张子安来不及细想,赶紧趁热打铁地说道:“对啊,生存是一切的基础,其他的都可以往后推,只要为了生命的延续,哪怕是跟敌人合作也没关系!”
小白点点头,“那好,如果对方没有异议,我同意进行有限度的合作。”
张子安松了一口气,又转头探询弗拉基米尔的意思。
弗拉基米尔已经默默地分析了形势,如果不合作,就要面临硬碰硬的决战,这对元气未复的流浪猫非常不利。
识时务者为俊杰,为了保存有生力量,争取最后的胜利,它可以选择暂时的妥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