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师傅,吴师傅,你们怎么来了?最近忙,没时间去看望你们,要不是你们帮我重新弄了防水,我这破店估计撑不过这场台风。”张子安寒暄道。
“哪里的话,自己人不用客气。”吴电工说道,“要不是你,我这老伙伴的命都丢了好几次了……”
“哪有好几次?”赵焊工不服气地嚷嚷道,他嗓门大,跟吵架差不多,引得店内顾客纷纷侧目而视。
张子安怕他们又开始争吵,赶紧转移话题,“赵师傅,您的身体……没事了吧?”
赵焊工洋洋得意地拍拍胸膛,“没事,早没事了,我身子骨硬朗着呢……就是手上少了块肉。”
由于海洋创伤弧菌的感染,他的掌缘被医生剜掉了一大块烂肉,现在伤口刚刚愈合拆掉绷带,露出丑陋的伤疤。
“反正我都这么大年纪了,也没人在乎我长啥样,少块肉就少块肉,没啥大不了的。”他大大咧咧地说道,“多吃几块肉说不定就长回来了!”
他这种性格,是说豁达乐观呢,还是说记吃不记打呢?也许兼而有之吧。
“赵师傅,吴师傅,你们这是干嘛去?”
张子安注意到电动三轮车的车斗里,装着一些不太常见的工具,又不像是装修工具,包括塑料桶、木柄小铲子、细眼网兜、长筒雨靴、一根长长的粗铁丝钩子、一块绑着绳子的扁平条石、一支粗柄毛笔……最奇怪的是还一罐盐。
“唉!”
吴电工未曾说话先叹气,指着赵焊工说道:“还不是他,前几天巴掌还疼得他死去活来,不吃止痛药都整宿睡不着觉,这巴掌刚一不疼了,就又张罗着开始折腾……”
赵焊工打断道:“老吴!你怎么净是埋汰我?我这是折腾吗?我这是……弄点儿野味儿感谢张店长啊!再说谁疼得死去活来?谁疼得整宿睡不了觉?”
吴电工呵呵冷笑,“张店长,我真的不稀罕说他了!他这几天伤口不太疼了,就开始馋肉,尤其是馋小龙虾,但是刚刮过台风,小龙虾普遍断货,价格太高,他又馋又舍不得花钱买。昨天他听水族群里的鱼友说,咱们南方海边有块滩涂,台风过后,有人在那边挖大蝼蛄虾,一挖好几斤,回家自己做麻辣大蝼蛄虾,说得比麻辣小龙虾还好吃,好吃得差点儿把手指头都吃进去……老赵一听说这个,立刻在家坐不住了,巴掌也不疼了,今天就拉着我死活非要去挖大蝼蛄虾,这车里装的,就是他请教人家,人家告诉他的挖大蝼蛄虾的工具。”
赵焊工梗着脖子,不服气地说道:“张店长你倒是评评理,这大蝼蛄虾就躺在滩涂沙子底下,我挖也是挖,别人挖也是挖,凭啥我不能挖?张店长,我跟你说,我今天连午饭都带上了,不挖十斤大蝼蛄虾我不回家!咱们哥们儿不见外,我……我……我分你五斤!”
说到分张子安五斤时,赵焊工满脸写着心疼。
张子安听明白了,原来赵焊工就是又想吃虾,又舍不得花钱买小龙虾,所以打起了大蝼蛄虾的主意。
大蝼蛄虾的长相不如小龙虾讨喜,有些丑,但确实是可以吃的,而且听说挺美味,最关键的是不用花钱。
这种虾藏身于滩涂的沙层中,要挖出来才能捉到,捕捉时会用到毛笔这种令人匪夷所思的工具,怪不得他们车斗里带着一支粗长的毛笔。
只不过,逮大蝼蛄虾是一门技术活儿,没经验的人忙一天恐怕也逮不到几只,张子安很怀疑赵焊工挖十斤的豪言壮语能不能实现。
最关键的是,吴电工着急上火是因为大蝼蛄虾吗?明明是因为赵焊工的作死体质啊!
“不用了,赵师傅你自己留着吧,我也不是特别爱吃小龙虾或者大蝼蛄虾。”张子安推辞道。
其实有几个人不爱吃小龙虾?他这么说,只是能理解赵焊工的吝啬心理……
赵焊工一听,高兴地假意惋惜道:“不爱吃?唉,那就没办法了,哪天我给你整点儿农村养的老母鸡啥的,补补身体。”
谁都能听出这种信口开河的承诺有多么不靠谱,吴电工在旁边听得唉声叹气,恨不得找个地缝儿钻进去。
“那啥……赵师傅,我不知道你们说的南方滩涂具体是指哪一片,我没去过,不过提醒一下你们,要注意危险啊。”张子安说道。
赵焊工和吴电工要做的是赶滩涂,赶滩涂和赶海这两个概念很相似,甚至有部分重叠,但又不完全一样。
赶海,通常来说是在海边的沙滩上或者海岸礁石间寻找被海浪冲上来的生物或者贝壳,尤其是在退潮期间收获更大,重点是脚是踩在较为坚硬的沙质或者礁石上。
赶滩涂,是在沙质很软的海滩上进行的,一脚踩下去,沙子可能没到小腿,甚至还要从沙子里挖掘生物,由于在软沙间行走困难,涨潮时可能来不及安全退回海岸。
他着重提醒他们,千万不要在退潮期间过于深入滩涂,否则涨潮时就麻烦了。
赵焊工满口应承,说他都跟鱼友们打听清楚注意事项了,绝对不会冒失。
平心而论,赵焊工确实不算冒失,毕竟能在工厂里工作几十年没有出过事,安全意识还是挺强的,只是……运气太差。
捡块礁石,礁石里藏着博比特虫。
邻居家养点儿水族生物,里面混进了剧毒的沙群海葵。
钓鱼时手被划伤了,感染了海洋创伤弧菌……
这些普通人一辈子难得一遇的倒霉事,几乎全让他遇到了。
这么倒霉的他还能活蹦乱跳,只是能说是奇迹了,用迷信的话说,就是命硬。
吴电工还想多说几句,赵焊工早已待不住了,恨不得一步跑到那片滩涂,生怕晚到一步令大蝼蛄虾全被别人挖走,跟张子安告辞,强行把吴电工拉走了。
张子安看着这两位一路走一路吵的老伙计,不禁哑然失笑,默默祝他们满载而归吧——安全地满载而归。
那两位刚离开,他正要进店,眼瞅着又一辆私家车驶来。
他不认识这辆车,但仔细一看,发现开车的人是身穿便装的盛科。
今天可真忙啊……
他仰望长空,心中感慨,这似乎预示着接下来的一年并不会比前一年轻松。
“盛队长,是不是有什么事?”
他抢步走过去,帮停车的盛科拉开车门。
盛科倒是被他问得一愣,“没有啊,今天我休假,这不是带着老婆孩子逛逛街么,正好看见你站在路边,就说过来打个招呼。”
张子安松了一口气,如果连盛科也有事找他,他真的要忙哭了。
车的后座上果然坐着盛科的老婆孩子,张子安见过她们的照片,这是第一次见到真人。
她们笑着向张子安打招呼,表情充满了甜蜜的欣喜。
总是忙到飞起的盛科,经常连周末都要值班或者加班,难得享受宝贵的假期,难得在周末陪老婆孩子逛街。
张子安邀请他们进店坐一会儿,但是他们说已经订了游乐园的门票,怕去晚了游客太多,他也就没再坚持,毕竟人家一家子的宝贵假期应该好好享受天伦之乐。
简单寒暄了几句近况,盛科挺健谈的,还想多聊几句,张子安反倒催促他赶紧走,别让嫂子和侄女等太久。
盛科理解他的苦心,坐回车里,重新启动汽车向游乐园的方向驶去,他的老婆孩子在后窗向他挥手告别。
然而,车刚启动没几秒,就猛地刹住了。
张子安看到盛科拿起手机放到耳边,讲了几句,面色就转为凝重。
果然,他的预感没错,这是个多事之秋啊。
第1742章 无风也犯愁
休假的盛科开着的是他自己的私家车,天气大好,车窗和天窗都敞开着,清风送爽的同时也将盛科讲电话的声音送至车外。
张子安倒不是有意偷听人家讲电话,而且很可能是关于公务的电话,只不过因为他离得近,盛科讲电话的声音也高,被动地听到了。
盛科的手下向他报告了新接到的一起报案。
按理说,滨海市这么一座中等城市,每天接到的大大小小报案不知凡几,如果每个都向盛科报告,他每天有48小时都不够用,所以向他报告的肯定是比较特殊的案件,比如重大刑事案件、手下没有头绪的疑难案件,或者是他特别要求过的案件。
对于警方来说,最可气的是那种明明已经锁定了嫌疑犯,却被嫌疑犯先一步逃掉的案件,会令他们上上下下都感到憋屈,也对不起受害者。
新的这起报案,被盛科的手下发觉跟以往的某宗案件模式有一定的共通性,再加上其他一些疑点,手下判断这可能是一起由在逃嫌疑犯参与的案件,于是向他打电话。
盛科通过后视镜看了一眼张子安,沉声说道:“你们不要轻举妄动,等我回去布置,无论如何不能让他再跑掉。”
此话一出,他老婆孩子的脸上立刻就晴转阴了。
“非得你去不可?你整天在外面跑,孩子都快不认识你了!”他老婆早已习惯了丈夫的临时加班,如果是平时她不会有任何抱怨,因为抱怨也没用,但今天毕竟是早就说好的一家出去玩的日子。
孩子更是泫然欲泣,偷偷地抹着眼角。
盛科知道对老婆和孩子亏欠太多,但是……
“抱歉,改天吧,改天我一定补偿你们,今天这事比较重要,我必须到场。”他尽量解释道。
“补偿!补偿!你说了多少次,哪一次补偿了?哪次的事都很重要,只有我们娘俩儿不重要是吧?”她怨声载道,言语虽然有些不讲理,但这也怪不得她,谁让她的怨气憋了太久呢。
盛科心里着急,实在是没心情跟老婆吵架,再说他确实理亏,也没得可吵。
“我先把你们送回去,如果我那边结束得早,说不定明天有时间……”
“你要走你自己走,我们不回去!”
他老婆的脾气也上来了,赌气拉着孩子下了车。
家庭事业难两全,盛科左右为难,不禁唉声叹气,但他肯定是要走的,难点在于怎么能让老婆消消气。
张子安走过来打圆场道:“盛队长,要不让嫂子和侄女来我店里坐坐,看看鱼、撸撸猫、逗逗狗,你就先忙你的去。”
“对对对!你们去宠物店里玩吧,还有水族馆,比那什么游乐园好玩多了,你们看店里人那么多就知道了。”盛科帮腔道。
他老婆挺贤惠的,这次是实在气不过才发脾气,她深知丈夫的为人,就算她闹也没用,再说在大街上吵架多丢人,说不定被哪个好事者拍下来还会影响丈夫的仕途。
有张子安当和事佬,她也就勉强顺坡下驴了,否则还能怎么样?
看到老婆孩子气鼓鼓地进了水族馆,盛科心里一块石头才落了地,向张子安说道:“谢了,老弟,我有事先走一步。”
他来不及多说,马上开车调头离开。
盛科走了,张子安听到头顶的树叶扑簌响动,抬头一看,是老茶悄悄蹿到了树上。
张子安能听到盛科讲电话,但是听不清对面在说什么,老茶却能听到。
“茶老爷子?”
他注意到老茶眯起眼睛,出神地遥望某个方向。
“电话里的人说,魅影美容院先是受到巨额金钱勒索,昨晚又遭到了一伙不明身份者的打砸,幸亏老板昨夜恰好不在,否则……后来老板报了警,声称是受到了同行的嫉妒。”老茶说道。
这个模式……
他和老茶对视一眼,同时想到一个人。
“看样子,是青人那家伙又回来了。”老茶冷笑道,“他大概是觉得风声已过,重又回到滨海市犯案。上次让他跑了,这次他既然回来了,滨海市就是他进监狱前的最后一站了。”
盛科大概也想到这件事,于是匆匆离开,亲自布置对青人的抓捕行动。
“老朽闲着无事,正好活动一下筋骨,去助盛捕头一臂之力。”老茶果断说道。
警方已经出动,张子安不便现身参与,以他的身手说不定还会打草惊蛇,他知道老茶心意已决,于是叮嘱道:“茶老爷子,那您小心点儿。”
“不妨事,一介蟊贼而已,老朽去去就回。”老茶微微一笑,借着树影的掩护,在人行道的一排树冠之间兔起鹘落般连续纵跃,眨眼就消失了,而树下的行人听到头顶有树叶响动,抬头却什么也没看到。
张子安清楚老茶的身手,不清楚老茶的实力,毕竟老茶总是韬光养晦,实力深不可测,所以他并不担心。
再说这次行动是由警方在明面作战,老茶只是潜身暗处伺机而动,牵制一下狡猾的青人,不会有什么危险。青人再厉害,也不过是个弱化版的李皮特,跟李皮特比起来,只是小打小闹而已,格局太小。
“哎!你们怎么开车的?长没长眼睛?”
正在这时,街道上响起一阵急刹车的声音,然后就是一连串的叫骂。
张子安转头望去,只见一辆市政工程车紧急刹停在路上,车旁边一个骑电动自行车的妇女不服不忿地叫骂。
原来,工程车一边往前开,车斗里一边不停地向外流淌污水,好像是污水溅到了那个女人的衣服上,所以她不依不饶地拦住工程车,非要工程车赔钱不可。
这本来不关张子安的事,讲道理如果是比较贵或者比较喜欢的衣服,被污水溅脏了确实很生气,不过他注意到从工程车驾驶室里跳出来的那个人有几分眼熟。
那人低声下气地向妇女赔礼道歉。
张子安盯着那人的侧脸想了一会儿,终于想起来在哪里见过他了,是和黄氏父子在海边救助搁浅的小须鲸那次,他们打电话叫来的渔政人员,后来又在那头差点爆炸的死亡灰鲸旁边见过他一次。
他叫什么来着……
张子安翻了翻手机通讯录,找到了他的名字——柯绍辉。
柯绍辉被那个妇女缠住不放,非要他赔钱,他实在没办法,讨价还价之后,掏了一百块钱赔给她,请她去干洗衣服,她这才悻悻地罢休。
他暗叹晦气,渔政的工资本来就低,又平白无故损失一百块钱,这一百块钱干点儿什么不好?哪怕是请渔政兄弟们喝啤酒呢,也比扔了强啊,只能怪自己开车技术太差,也太不小心了,还是在海上开船轻松自在,想怎么开就怎么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