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怀璧眼底的光渐渐湮灭,他转身捡起了漂浮在水面的手套,仔仔细细戴上,然后踏着懒懒的步子,离开了游泳馆。
自那天以后,顾怀璧是怪物的事情,传遍了整个嘉德中学。
不仅如此,甚至连学校论坛、网络社交软件等,全都在议论这件事情。
有些不怀好意的家伙,用p图工具p了许许多多畸形的图片,配合着这件事一起炒热度。一时间,怪物这件事又被推向了舆论的高潮。
事情越闹越大,不少家长打电话到学校来,要求学校保护孩子们的安全,不要让顾怀璧这怪物再回来上课了。
后来顾氏集团召开了新闻发布会,请来了一直以来治疗顾怀璧的权威医生,澄清顾怀璧仅仅只是得了皮肤病,并不是真的变成了怪物,更没有基因变异一说。
同时杜婉柔也严肃表示,如果网友再对顾怀璧进行人身攻击或者转发造谣,她会提起诉讼。
这样的表态是行之有效的,网络上的流言减少了很多。而同学们因为面临中考的压力,这件事炒了小半个月,热度终于退下来了。
但是自那以后,顾怀璧再也没有来过学校,他重新封闭起来,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把自己锁在那黑漆漆的小屋子里。
边边每天晚上放学回家,都回去顾怀璧房前敲门。
“顾怀璧,你能不能出来一下呢。”
“那天的事,我还没有当面跟你道谢。”
房间里没有任何回应。
边边轻叹一声,放下了书包,靠着墙坐在门边。
“杜阿姨都跟我说了,你是得了病,才会变成那样。”
“我当时被吓到了,可是现在想起来,就不害怕了,真的。”
她回头望着那扇紧闭的房门:“虽然觉得很不可思议,但是顾怀璧,我们是好朋友不是吗,好朋友不管变成什么样子,都不会嫌弃对方啊。”
……
顾怀璧的房间里没有任何动静,边边从书包里抽出一束白色的野花,放到顾怀璧的门边。
她回到房间,躲在门缝后面偷看,看了整整半个小时,房间门都没有打开。
第二天早上她背起书包出门,那束白色的野花依旧放在他的门边。
顾怀璧是铁了心把自己关起来,绝不出门。
后来就连中考,都是杜婉柔强行让人拆了门,将他从房间里带出来,推进车里带到考场。
边边骑在自行车上,看到顾怀璧被带出来,他皮肤因为连日来不见光,变得越发惨白,戴着黑色口罩,口罩遮住了他半边脸。
他的手依旧戴着那双黑皮手套。
似乎注意不远处的女孩,他偏头望了望她,那双漆黑的眼眸掩在高挺的眉骨之下,显得越发深邃。
边边兴奋地冲他挥手:“加油啊!”
顾怀璧那道浅淡的视线在她身上停留了两秒,移开。他钻进了车里,很快,轿车呼啸而走。
边边不用担心顾怀璧的考试,他成绩一直都很好,小学六年请私人老师授课,基础打得非常扎实。当然,主要还是脑子好使,学习课程就跟玩儿似的。
没有意外,顾怀璧考上了嘉德中学的高中部,而且是以全校最优的成绩考入。
中考结束,边边的父亲也调来了江城的分公司上班,单位分配了一套住房,爸爸说等房子收拾好了,边边就可以搬进来住。
所有的消息都是好消息,可是边边的情绪却总是提不起来,心里还是惦念着那个把自己锁在黑暗房间里的少年。
暑假的某个下午,慧慧约边边一起去逛街,恰好遇到了薛青,薛青说他也考上了嘉德高中,以后可以在一起念书了。
边边很高兴地向他道贺。
这些年,薛青的模样越发英俊,已经完全褪去了孩童时期的肥胖体型,变得健壮起来,五官也显得格外立体深邃。
慧慧不知道边边竟然还有这么英俊的朋友,惊喜地跟薛青搭话――
“哇,嘉德高中的自助招生考真的很难,你竟然能够考这么高的分,太厉害了吧。”
薛青不好意思地挠挠头:“没其实也还好,嘉德高中对本校学生保护政策比较大,不过只要有机会,我觉得还是要努力试一试的。”
他说完望向了边边,边边手撑着河边护栏,凝望着波光粼粼的湖面,不知道在想什么。
慧慧提议说去前面的小吃街转转。
“对了,我听说你们学校一个月前闹出了怪物事件,是怎么回事啊?”
路上,薛青好奇地问慧慧:“连我们一中都在传这件事。”
“那个啊。”慧慧见薛青提起来,作为当事人班上的同学,当然最有发言权:“当时我们在上体育课,边边溺水了,顾怀璧就跳下水救她咯,谁知道就在那时候,他的手套忽然掉了。你不知道,他那个手套啊,戴了整整三年,从来没有取下来过……”
“后来大家都看到他的手了,好可怕,手上全是毛。”慧慧哆嗦了一下:“看得我密集恐惧症都犯了。”
薛青说:“人的手怎么会毛呢?你们会不会看错了。”
“大家都看见了,就是毛啊,不知道是棕色还是褐色,就像野兽一样,别提多恶心了!”
薛青眉头皱了起来。
而边边心里想的是,你还没看见后面他变换形态的样子,棕毛消退了又变成了正常人的手,之后又变成了更加狰狞的兽爪……
不过变换形态这事倒没有被传扬出去,因为当时看到的人不多,只有谢堂和张野,还有边边,事后就连警方来调查,他们都守口如瓶,没有把这件事抖落出去。
如果大家知道后面的事,指不定还会闹成什么样子!
“是皮肤病。”边边对薛青说:“医生都用科学解释了,这只是一种罕见的皮肤病而已,不用太大惊小怪。”
慧慧点点头:“可能真的是我们见识少了吧,我还是相信医生的话,顾怀璧其实挺好的,除了不太爱说话以外,没做过坏事啊,也从来没有伤害过同学,应该……不是怪物吧。”
虽然这件事后来被传得沸沸扬扬,一度失控,大家把他当成危险的怪物。
但是一班的同学其实心知肚明,顾怀璧真的没那么可怕,他只是个普通的男孩子,成绩优秀,寡言少语,篮球也打得特别好。
薛青看着边边,忽然问:“是上次的那个男孩?”
边边怔了怔,才想起顾怀璧曾经冒犯过薛青,将他狠狠揍了一顿。
“他脾气不太好。”边边对薛青说:“但他也是我的好朋友。”
薛青点点头,脸上浮起了一丝担忧。
她们路过一个买小饰品的地摊,边边蹲下身,和慧慧一起挑选手链饰品。
“这个……这个好看!”慧慧捡起一枚闪闪璀璨的绿色水钻手腕。
边边捡起另外一枚红绳手链,手链正中挂着一个白瓷的饰品,似狼又似狮脸,露着狰狞的牙齿,凶凶的,乍一看有点像小时候顾怀璧的兽头面具。
慧慧嫌弃地“咦”了一声:“这个好丑啊。”
边边问对面慈祥的老奶奶:“这是什么呀?”
老奶奶摇着蒲扇,拍打着蚊虫,回答道:“是守护神,森林和大地的守护神。”
不知道为什么,看着这个丑丑凶凶的守护神,边边会想到顾怀璧。
他身手矫健,嗅到很多味道,能听见常人听不见的声音,他还能让别人长高,甚至让恶犬都害怕他……
他明明这样厉害,可是别人看不见,所有人都说,他是丑陋狰狞的怪物。
他只能日复一日将自己关在深不见底的黑暗中,就因为,他与众不同。
……
那晚,边边再度叩响了顾怀璧的房门。
“顾怀璧,我家的房子已经收拾好了,明天爸爸就会来接我了哦,我想跟你道个别。”
“你是不是已经不想和我当朋友了?”
“顾怀璧,开门!你这个胆小鬼!”
边边已经受够了每天这样自说自话,她将木制房门拍得啪啪作响:“顾怀璧,我知道你不是得了皮肤病,你就是个怪物!”
“可那又怎样!”
“你就是你啊,怪物又怎样,在我心里,怪物也是顾怀璧啊!”
边边跑回房间,从柜子里取出了那个尘封已久的兽头面具,紧紧攥在手里,喘息着说:“这么多年,陈边边都是在和怪物做朋友,怪物露出了真面目,爪子锋利,可陈边边一点都不害怕!”
她又将面具戴在了脑袋上,就像当初她为了证明自己不害怕,所做的那样。
忽然,房间门“咔嚓”一声,竟然开了。
无尽的黑暗迅速从门缝里涌出来,边边站在门边,心跳开始疯狂加速。
房间极静,没有一丝响动,仿佛时间女神经过这无尽的黑暗空间,都会停下脚步,拎着裙摆悄悄走过。
这里是被全世界遗忘的角落。
边边艰难地咽了口唾沫,鼓起勇气,朝着房间走去。
“砰”的一声,房间门被紧紧关上,边边哆嗦地转身,整个人都被一股巨力按倒,跌进硬邦邦地大床里。
她闷哼了一声,感觉骨头都要散架了,幸好戴着兽头,不然后脑勺铁定会被重重撞个包。
少年双腿分开坐在她身上,粗暴地将她的面具扯了下来,扔向一边。
黑暗中,边边看不清他的脸,只有他的眼睛,在夜色里漫着一点星光。
边边能够感觉到,他的手落到了她的脖颈处。
那是一种怎样的感觉啊,浓密而硬直的鬃毛摩擦着她细嫩的肌肤,那般温热而灼烫,但是随即,她感觉到宛如爪子一般尖锐的东西,划过她吹弹可破的颈子。
冰冷。
边边哆嗦了起来,眼泪直流:“顾、顾怀璧,你不要这样……你不要这样吓我。”
少年将脸凑近了她,两个人急促的呼吸交织着,他凝望着她的眼睛,沉声说:“你骗我,你还是害怕。”
“我……我不怕!”
女孩眼泪盈满了眼眶,睫毛都被润湿了,黏在一起。
“说谎的小孩,会被狼吃哦。”
少年攥着她的脖子,重复了初见时的警告。
边边忽然一把攥住了他的手,他手绝对不是人类的手,毛毛躁躁的,掌心似乎还有厚厚的肉垫。
她将他的手拿到眼前,用力地看,可是环境太暗了,她什么都看不到。
边边将他的手抱在胸前,紧紧地捂着,带着哭腔说:“就算你是怪物,我也会陪着你。”
忽然,毛毛躁躁的感觉消失了,他的手好像又变回了正常的人手,肌肤细腻,五指颀长,掌心柔软而温热。
“真的?”
“当然啊,我不说谎,我真心的!”
边边很真诚地看着他,希望他能明白。
少年温柔地地摩挲了一下她的侧脸,然后将手抽了回来,不再压着她,踏着懒懒的步子走到阳台边。
边边赶紧起身追了出去:“顾怀璧……”
温柔的夜色里,顾怀璧蹲在阳台的护栏上,抬头望月,清冷的月色洒在他干白的皮肤上,漫着光辉。
多日不见,他五官越发清美,不似凡人。
“顾怀璧……”
顾怀璧回头睨了她一眼,用那双黑手套擦拭着一根根颀长的指节,不耐说:“弄我一手鼻涕,真恶心。”
边边破涕为笑,连忙用衣袖抹眼泪,然后走到他身边,手肘撑着护栏――“你终于理我了。”
顾怀璧坐在了护栏上,双腿有一搭没一搭地踢着:“我再不开门,你是不是要把我家拆了。”
“才不会呢。”边边撇撇嘴,对他说:“我也想坐上来。”
“自己爬上来。”
“我爬不上来。”
顾怀璧翻了个白眼,像小时候无数次做的那样,俯身将她抱了上来,稳稳地放在护栏上。
“是不是长胖了。”
“才没有。”边边看了看他,终于心虚地承认:“好吧,长胖了一丢丢。”
顾怀璧见她东摇西晃地挪着身子,叮嘱道:“坐稳,摔下去没人救你。”
边边擦干了脸上湿漉漉的泪花,靠在他身畔,将脑袋放在他的肩膀上。
“顾怀璧,谢谢你啊。”
“什么。”
“你救我啊,一直没有好好道谢。”
少年轻哼一声,没有回答。
“不过那次,真的好丢脸哦,我还跟别人说我游泳很好呢,结果居然挂了。不过后来补考,我还是考了高分,嘿嘿。”
女孩又叽叽喳喳宛如小麻雀一般说开了,顾怀璧沉默地听着,时不时应应她。
年少时,这就是两个人最平常的相处方式了,边边爱讲话,生命中总有那么多那么多新鲜事要讲给顾怀璧听,顾怀璧的生活却如死水般平淡,所以他只会默默倾听。
“明天我就要去新家了,爸爸说要给我一个惊喜,你说他会给我什么惊喜呀。”
顾怀璧漫不经心说:“他会把后妈领到你面前,还有个你从未见面的弟弟或妹妹。”
边边推了他一下:“你乱讲什么!我爸爸才不会,我爸爸只有我一个小孩,哪有什么后妈和弟弟,你电视剧看多了吧。”
顾怀璧用舌尖顶了顶腮帮子,没有和她争辩。
“陈边边,你今年十五岁了。”
“嗯?”
边边不解地望向顾怀璧。
他顺手拍了拍她的后脑勺,眸子清冷:“好好长大,努力成为想要成为的那种人。”
“以前我想当医生。”边边从护栏上跳下来,稚嫩的嗓音淡淡道:“医生治病救人,却治不了我妈妈。妈妈离开以后,我就不想当医生了,我想当游泳运动员。”